53.第 53 章

  戚靈人在工部,一時半會未必能脫身。


  虞璁見黃公公行禮告退, 又叫住他道:「黃公公, 還叫兩個工部的小吏過來——叫他們同戚靈一起過來, 把平日的公文帶一些來。」


  黃公公愣了一秒,馬上就反應過來皇上說這句話的用意。


  這是在避嫌啊。


  戚靈身為女官,如果單獨出入乾清殿, 難免可能被好事的人非議妄想。


  可是如果三個人都抱著一摞文件去面見天子,更顯得大方正常些, 從小處也挑不出毛病來。


  虞璁目送黃公公離去的身影, 心裡有幾分感慨。


  其實哪怕是現代,女性在職場中都處處受阻。


  一些高層女性之所以卡在自己原有的職位上, 一坐就是幾十年, 不是因為她們能力不行,業績不夠——而是想要提拔她們的更高一層為了避嫌, 只能去選擇其他人。


  否則, 就可能被攻擊為二者有不正當關係,是靠潛規則上位。


  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 女性的劣勢都相當明顯。


  他嘆了口氣, 心知這個時代難以做到男女平權, 可自己哪怕多任用些女官,也等同於在埋下好的種子。


  他想要的盛世,既要有貞觀的清朗大氣, 又要有永樂的強勢無雙。


  嘉靖, 也應當成為歷史中閃耀而濃墨重彩的一筆。


  戚靈那頭正在埋首算著數值, 聽說皇上有請的時候,在場的其他官吏臉上都露出不自然的神情來。


  黃公公知道就會有這麼一出,又隨口叫了兩個官員,叫他們抱著一摞文件書冊一起出去。


  當聽說有其他人也被召見的時候,那些細微的騷動才漸漸平息,猜忌的目光也收斂了不少。


  戚靈不以為意的嗯了一聲,不卑不亢的和上級交代了手頭沒有做完的事情,就跟著黃公公一起進了禁城。


  虞璁坐在龍椅上,見那三人施施然前來,例行公事的問了幾句。


  三人自然一一應答,都條例有序。


  單論容貌,戚靈哪怕不施粉黛,也出落的秋水剪瞳。


  越是這樣,虞璁越神情嚴肅,沒有半分的親昵。


  這道線必須要畫好才可以——往後還要立下宮規,嚴令子孫不得染指女官。


  「你們二位拿好紙筆,記述此次的每一句核心問題。」虞璁淡淡道:「今天之事,非常重大。寫好之後直接送交楊首輔,不得外傳。」


  兩個小官忙不迭應了一聲,哪裡敢怠慢。


  「朕今天來,是問你白銀問題的。」虞璁看向坐在最前方的戚靈,不緊不慢道:「你出身民間,應最清楚如今往來收支的法子,現在是怎樣的情況?」


  戚靈沒想到皇上會問這個,但站起身時,便開始條理清晰的陳述起來。


  「民間稱銀為『朱提』,算是預定俗成的交易往來之物。」戚靈簡單道:「雖然有大明寶鈔、嘉靖通寶等流通,但實際使用者寥寥無幾。」


  縉紳大戶收租的時候,要麼收銀子,要麼收米糧等實物。


  在宣德、正統年間主要的交易憑證是布匹,成化、弘治期間用的是各種樣式的花銀,還有銀珠等特殊物品,作為百姓之間持有的錢幣。


  虞璁聽到這裡,皺眉道:「既然說要用銀,為何又遮遮掩掩,交換些銀釵銀珠?」


  「陛下日理萬機,恐怕有所不知。」戚靈不疾不徐道:「洪武三十年曾經出榜昭示天下,只許用鈔,不許用金銀交易,一旦被發現不但會被抄家,全族都可能被貶至塞外。」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皇帝心想老朱爺爺真的是越搞越亂,無奈道:「如今朕看見有細絲紋銀交易往來,可是怎麼也不流行?」


  百姓們現在買賣交易的時候,根本沒有固定的通用貨幣,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陛下,因為白銀也有造假的情況。」


  戚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身後兩個負責記錄的文官不由得一震,生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問題是虞璁是支付寶用慣了的現代人,現在出門遊玩也是虞鶴陸炳負責掏錢,哪裡了解這麼細節的東西。


  他反而心裡生出幾分好奇,挑眉問道:「銀子怎麼造假?」


  「有好幾種,可以在銀中兌了水銀,讓銀子加重,」戚靈也不怕得罪誰,只坦率道:「也有奸商在銀錢面上撒上鐵沙,在四角釣上銅,甚至在銀錢旁邊燙一層錫。」


  「不對啊。」虞璁聽到這裡,心中疑惑更深:「那宮中熔鑄的通寶銅錢,又流通至了何處?」


  戚靈思索了片刻,只不確定道:「微臣在衙門裡當差一年,大致聽說了些。」


  這朝廷里雖然有正規發行的嘉靖通寶,但是基本上都流入了皇族宗室,前後流通不過方圓兩千里,到了山東那邊都已經是銀錢雜用了。


  虞璁聽完了大致的情況,忽然明白了一個事情。


  歷史上的明王朝到了這個份上,已經是靠昔日的底蘊吊著一口氣了。


  「黃公公,上茶。」


  他沉默地喝完一盞茶,半晌都沒有開口。


  很多問題的背後,在最深層次里,都是經濟問題。


  大明朝哪怕連著三代都是穿越者執掌,都未必能建立所謂的民主制度,因為經濟基礎根本不夠,該萌芽該發展的統統都沒有。


  任何超前的意識,都需要經濟的積澱和支撐。


  聽了戚靈的這一番陳述,再結合自己從前看書時了解到的一些問題,他的後背竟涔涔的冒出冷汗來。


  得虧自己閑了下來,開始操心這方面的問題。


  土地兼并哪怕解決了,如果不關心這根本的經濟情況,也等於是治標不治本啊。


  首先,晚明中國在展開對外貿易的時候,出現了大規模的凈輸出,和白銀的凈流入。


  雖然海禁是沒怎麼開,可是沒落的明王朝為了能抵禦努/爾哈赤的兇猛攻勢,一直舉國之力去找葡萄牙人買紅夷大炮,動輒投入幾十萬甚至百萬。


  在這個檔口上,很多非貿易往來的白銀也從國外不斷流入,加速了明王朝的衰落。


  這意味著,有大量的貨幣在不斷增加,同時社會資源和產品又因為戰亂在瘋狂減少,國內的通貨膨脹就越發難以控制。


  通貨膨脹,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次資本主義萌芽的收割。


  小生產者和農耕者在這一過程中無力承受高額的物價,紛紛賣身為奴,又或者破產後成為流民。


  而那些工商特權利益者因為擁有雄厚的資本積累,獲得了超額的利潤,加速了更多小生產者的滅亡。


  要知道,當初的嘉靖萬曆期間,藩王宗親之亂沒有被重視和解決,以至於造成了大量的鹽鐵礦林的實業被把控佔領。


  哪怕自然經濟竭力調和,也無濟於事。


  不統一貨幣,不調節經濟,只會加重民間無形的負擔。


  由於皇上半晌沒有說話,偌大的乾清殿陷入了寂靜之中。


  虞璁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叫王陽明和楊鎮江過來。」


  黃公公被這壓抑的感覺憋得喘不過氣來,忙不迭行了個禮,去找楊首輔過來救場。


  這二人負責了如今的稅制改革,可以說是最合適的顧問了。


  雖然之前是自己想岔了,這文科生才是學稅務經濟、工商管理的。


  但是自己對這些東西,完全都一知半解,只能靠對歷史的了解來強行逆推。


  楊一清一進乾清殿,就看見陛下眉頭緊鎖,心想許久都沒來這一出了。


  王陽明隨後也匆匆趕到,路上就聽黃公公說了大概,心裡有了點底。


  虞璁又喝了半盞茶,壓抑著火氣跟他們把事情大概說了說。


  「陛下,且勿多慮。」楊一清心知小年輕容易著急上火,只笑著道:「包稅之制已經廢了半年,如今一切都在好轉之中。」


  「包稅?」虞璁怔了下,往前傾了傾身子,納悶道:「這兩個事情有什麼關係?」


  「萬歲,是這樣的。」王陽明與楊一清對視了一眼,笑道:「這包稅,乃沿襲了元朝『撲買』制,乃禍國害民的一大難題。」


  原來在舊有的社會制度里,國家為了得到穩定的稅收,就把稅收這件事情給下放,送予富豪私商來進行承包。


  這樣雖然政府每年無論災澇都能得到穩定的收入,可百姓就等於被變相的雙重剝削。


  在嘉靖七年末到嘉靖九年中旬,這個階段里王楊二人被虞璁有意放權,直接大刀闊斧的廢掉了原有的包稅制,改換成由政府收稅,征銀多少都同歸回京。


  只要朝廷不貪,百姓就多一條活路,福澤便又綿長了不知道多少年。


  虞璁聽到這話,就感覺被兩個老頭兒餵了顆定心丹一樣,總算把氣喘勻了些。


  「那麼,依兩位大人所見,如今若想要調整改革此事,又應當如何?」


  王守仁看了眼那平靜如初的戚靈,不緊不慢道:「戚大使所言不假,當今需要調控金銀流入,不僅是錢幣通行之改革,更應該規範金銀流通,不可扼殺亦不可放縱。」


  虞璁略點了點頭,心想中央銀行確實要成立一個,不僅要調整嘉靖通寶的鑄幣流通數量,還要用這件事帶動全國的商品和貨幣流通。


  之所以楊一清和王守仁敢做這麼多,在於他們清晰的發現了一個問題。


  當今聖上與從前那幾位最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幾乎沒有私心。
-

  2-

  皇帝既是一國之主,又是一國之君。


  過去有好幾位萬歲爺都橫取豪奪,無非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驕奢淫逸而已。


  可是當今陛下雖然閑情雅緻不少,卻沒有真正意義上為自己而掠奪什麼。


  他掌權專/制也好、殺逆屠反也好,其實都是為了國家的安定和繁榮。


  兩個老狐狸把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又知道皇上肯定會護著自己,才放心大膽的改了稅制,一方面回收白銀,一方面給百姓們減壓。


  這些事情若是放到正德年間,那恐怕想都不敢想。


  這建立銀行的事情還只是一個構想,具體怎麼做要從長計議。


  皇帝思索了半天,瞥了眼都寫完一整個小本本的小官,又開口道:「朕從前看聖賢書里,有句話叫『藏富於民』,兩位大人可否為朕講講?」


  「萬歲,《周易》的益卦曾言,『上益下,民說無疆』。」楊一清誠懇道:「如今陛下雖然無知覺,所作所為已行如此言,亦如《尚書》中的裕民而惠民之論。」


  「可朕覺得,不對勁。」虞璁垂眸道:「這幾年還歸土地,減輕稅賦,錢……也未必能回到百姓們的手裡吧。」


  這並不是他想通了什麼,而是一種隱約的預感。


  哪怕自己是個土生土長的皇帝,從小就接觸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也未必能理出一個頭緒來。


  因為與朝廷有關的事情,實在是太繁多了。


  如果什麼都要管,那就可能會發現自己對這個皇朝,很大層面上都一無所知。


  這個時候,實地考察和調研才顯得格外重要。


  「萬歲。」王守仁想了許久,決定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來說句大實話:「確實如此。」


  他想一句說一句,可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冷汗涔涔,而步步驚心。


  王老爺子說的事情,很簡單,卻也很致命。


  那就是當朝所有的政府採購,都必須經過文官集團的利益過濾。


  某種情況下,這導致了國家無法還富於民。


  所有要採購的東西,以及政府的工程,都要經過官商勾結的這一層,最後導致價高質次。


  虞璁聽著他的肺腑之言,只覺得心都涼透了。


  這個現象,確實很常見,看起來也很正常。


  但是在根本上,這回導致中央硬通貨的使用效率——更令購買力向特權官商階層集中!

  這簡直是在自斷雙臂!

  什麼還富於民,什麼藏富於民,說到底,就是發展生產力和購買力!

  廣大百姓的生產力和購買力,是相輔相成又構成經濟的核心關鍵!


  如今這樣由文官集團把持採購和工程,所有的金錢往來都要被他們篩下一層血皮肥肉,哪裡還剩什麼!

  難怪由趙璜親自主持的大學建設遭到那麼多文官的彈劾與攻擊!


  不就是撈不到好處,眼紅的緊!

  皇帝依舊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可所有人都感覺得到,他的身上,突然就開始散出無形的殺氣。


  哪怕是現代,都有許多腐儒般的人物覺得反貪不可能,反腐是妄想。


  他們習慣了污濁,便嘲諷那些渴望光明的人物。


  可是——


  可是如今,君權在手,軍權在手,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那時李自成抄掠北京,平民餓死遍野,官兵無晌養家,就連崇禎皇帝都穿著破龍袍。


  可單是北京官宦家中,就直接抄下了三千七百萬兩!


  這樣一看,區區一個冥思庫,才吞了冰山一角吧?!

  虞璁抬起頭來,聲音裡帶著絲絲的寒氣。


  「朕今天,要開一個招標制。」


  所有的進出往來,所有的採購工程,統統都要數據透明化。


  朕國庫里的每錠每厘,都要清楚到無人敢再染指!

  當初朱元璋火燒功臣樓,凌遲貪污犯,連坐誅殺惹了數百年的罵名。


  可是自從朱元璋來了這一出之後,明朝百年猶如被神明庇佑!

  與其告訴他們管得有多狠,不如告訴他們罰的有多重!


  所謂招標,就是在一定範圍內公開貨物、工程或服務採購的條件和要求,邀請眾多投標人參加投標,並按照規定程序從中選擇交易對象。


  這樣一來,中標的流程和審批者都清晰無疑,如果出了紕漏,第一時間就可以用標書追查是誰在興風作浪。


  他虞璁是一個人穿越來了嘉靖朝,沒有金手指沒有人幫忙。


  可是,他腦子裡關於現代社會的所有記憶,都可以帶來意識和制度層面的碾壓!

  王守仁和楊一清聽到這裡,不由得心中一驚。


  皇上這麼做,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和想象。


  如果招標之事能夠例例公布明舉,那幾乎一切的資金往來都清晰可見,難以再渾水摸魚做文章了。


  「知聲堂也有了,錦衣衛也有了,誰要是不從,大可以再備好棺材來死諫。」虞璁平淡道:「王大人,今年全朝官吏的俸祿再提一等,要讓七品小官也能天天有肉吃。」


  王守仁忙不迭行了個禮,道了聲多謝陛下恩典。


  他清楚,皇帝若是沉默冷靜,背後便越醞釀著腥風血雨。


  這兩三年來,被殺掉的貪官污吏雖然不多,可次次都震撼人心,令人無以復加的敬畏恐懼。


  因為每一次,都有所公示。


  ——那些臨朝的大臣,恐怕這輩子都記得萬采被當庭割喉的慘景。


  有這先例,還有之前的鐵血手腕,如今想要再實施所謂的招標制,恐怕無人敢攔。


  現在,聖賢之語已經不能拿來做擋箭牌,一己私心也得都藏得嚴嚴實實。


  如今的嘉靖朝,才是真正的邁入清平盛世!


  「皇帝如今有令,軍中所有人都得加強體質訓練,」趙都督看著一溜聽著訓話的中級將領道:「跑步、舉重、耐力,都給了表格,回頭各自領回去訓練軍士——不合格的統統扣俸!」


  「大人,這,這難道不是咱自己人檢查么?」蘇指揮領了單子,試圖套近乎道:「這到底能跑多少圈,還不是自己眼皮一睜一閉的事情?」


  「你他媽倒是想得美!」趙都督直接呸了一聲道:「你以為皇上是傻子!」


  這文官們這兩年被整的跟孫子似的,外地多處的駐軍也統統大換血,還不是因為陛下文治武功英明過人!


  他自己心裡有數,哪裡敢讓手下人還偷奸耍滑。


  「該跑多少圈,負重長跑又該幾炷香里搞完,這幾個月什麼都別疏忽,小心要了你們的腦袋!」


  陸炳在一旁領了文件,漠然的對那大獻殷勤的胡都督點了個頭,轉身就想走。


  「陸統領——」遠處突然傳來了虞鶴的聲音。


  陸炳眸子一睜,心想他怎麼會來這裡。


  眼下已經是六月初,這大半個月里,虞鶴往來於錦衣衛和乾清宮,竟然把一溜人都收拾的服服帖帖,沒人敢當面亂來。


  陸炳聽聞消息之後,心裡也放鬆了幾許,示意暗衛繼續保護好皇上和他。


  虞鶴如果倒了,皇上再培養親信,不知道又要花幾年。


  無論是出於情義還是道義,這虞鶴都絕不能出任何問題。


  「陸統領!」虞鶴如今已身手矯健了不少,想來也特意練過一些日子。


  陸炳轉過身來,看向那穿著官袍的少年,挑眉道:「什麼事?」


  「萬歲之前囑託我幫忙弄些東西,你且來查收一二。」


  「嗯?」


  虞鶴引他去另一帳中,虞璁正著了獵裝坐在案前,笑容溫和。


  兩人四五日未見,此刻心裡竟都暖了幾分,疲憊也緩了不少。


  「……陛下。」陸炳並不敢上前抱他,只垂首道:「好久不見。」


  虞璁自然理解他的小心穩妥,揮手示意他坐過來:「你且看看這桌案上的東西。」


  上面放的東西都形狀奇怪,又看起來不是石頭。


  「這方塊大小的,難道是食物?」陸炳愣了下,拿了一個掂了掂重量:「略沉啊。」


  「這個叫壓縮餅乾。」虞璁笑眯眯道:「吃這一塊就夠一整天頂飽。」


  怎麼可能呢?

  「你要不要試試?」虞鶴在旁邊誠懇道:「我咬了兩口,午膳都吃不下去了。」


  陸炳雖然心裡疑惑,卻還是拿著那個方塊石頭般的東西,小心的咬了一口。


  既有麵食的口感,又能吃出來肉鬆和堅果。


  他嚼了兩口,心知這玩意兒估計跟糯米糍粑一樣,雖然東西不大,可在胃裡格外管飽。


  「陛下的意思是……」


  「我想把這個推及軍中,減少生火做飯的時間。」虞璁認真道:「無論造價還是實惠程度,都比乾糧更為突出。」


  其實虞璁一開始,是想做速食麵來著。


  所謂速食麵,當然是把麵條做好以後油炸,想吃的時候就可以沖泡。


  問題是,速食麵這種東西的針對人群,不是軍隊的人,而是上班族和要長距離交通的旅人。


  有湯有肉有蔬菜,還能吃到熱乎乎的麵條,可以說相當人性化了。


  可是軍隊的使命,就是打仗。


  大白天的從劈柴到燒水,不知道要花多長時間。


  現代軍隊有脫水米飯和脫水麵條,可這些都建立在對化學物質的正確使用上。


  現在想弄個暖寶寶之類的來速熱米飯,簡直是天方夜譚。


  相比之下,壓縮餅乾的設計就格外有用了。


  「我想了下,雖然壓縮餅乾里有肉鬆和堅果,可還是備大量的肉脯和果脯才好。」虞璁平靜道:「招標制正在制定和準備之中,而且一旦中標,所有的相關事情都會保密化。」


  對外,他們可能要的是承接宮廷膳食的活計,可召進人來以後,大可以走保密程序,讓他們負責所有的軍備食品製造。


  整個環節由宮廷指派的親信來監督和抽調試毒,可以說很穩妥了。


  「肉脯?」陸炳想了想道:「肉脯估計不用,如果單純是出征草原,那裡的野兔野鼠數不勝數,大可以隔個兩三天改良一次伙食。」


  對哦……現在還是野生動物瘋狂繁衍的時代。


  虞璁點點頭,又關切道:「現在是六月初,我打算在月末的時候讓你們去再征一處,這次的作戰規模更大,估計要聯動三軍的精銳部隊。」


  光在家裡操練沒用,出去多打幾架才能認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


  「抓活的,我記得。」陸炳沉穩道:「只是若抓回來,你打算怎麼訓?」


  「用蒙古人訓蒙古人。」虞璁想了想道:「三千營里有不少的蒙古騎兵,完全可以再作打扮,予以厚祿誘惑,讓他們重新熟悉情況以後潛回去。」


  「那就要奪些衣服和常用品,」陸炳心裡有了數,起身道:「執罡軍那邊還等著我驗收體側結果,先行告辭。」


  虞璁略點了點頭,目送著他匆匆離去,心裡突然有些許的悵然。


  這哪裡是在談戀愛啊。


  感覺都只剩下戰友情了……


  虞鶴在旁邊見皇上攥著壓縮餅乾沒吭聲,想了想道:「這個時辰,王尚書應該在招待客人,講道論學,咱要不過去聽聽?」


  王陽明家的炸小魚可好吃了。


  虞璁眼睛一亮,又恢復了精神,示意趕緊過去。


  如今心學在以京城為中心,向四處擴散,隱約有種早期人文主義發展的感覺。


  畢竟程朱理學講究的是存天理、滅人慾。


  而王陽明講究的是重視自己,重視自己內心的感受。


  雖然有些離經叛道,可更迎合了大眾的需求,推崇者的數量也相當驚人。


  一進尚書府,虞璁就被管家引去了尊客之位,旁邊還坐著抱著筆記的徐階。


  徐階許久沒有見到深入簡出的皇上,這一刻忙不迭行了個禮,也不敢暴露太多。


  畢竟就連那幾個管家,也只以為虞璁是宮裡的貴人。


  真正知道他身份的,根本沒有幾個。


  「徐大人今兒臉上笑的跟花似的,是升官發財啦?」虞璁接過熱乎的蟻子醬閣老餅,眼睛還盯著桌上放的玫瑰糖和琥珀糖。


  「可不敢這麼說,」徐階失笑道:「微臣前幾日同王老先生結了娃娃親,這不受寵若驚了數日,還沒緩過神來么。」
-

  3-

  虞璁一愣,心想自己還成了樁好事啊。


  徐階和王陽明雖然不是一輩的,但王陽明那是老來得子,剛好徐階那兒又生了個閨女,論年歲家世,也差不了太多。


  王老先生之所以對徐階看中有加,恐怕也是因為自己把徐階調去了經部,他本來就得力能幹,又心思機敏,哪裡討不到王陽明的器重。


  嚴世藩在官署里忙碌了多日,今天好不容易回府一趟見見義父,一抬頭就看見了皇上。


  他心知不能上前驚擾,就吩咐婢子們再端了上好的峒山岕茶送去,權當聊表心意。


  虞璁接了茶,也對上了視線,笑著對他遙舉一杯,算是盡了君臣之禮。


  王陽明從廊外行來,見賓客如雲,也啞然失笑。


  他接茶遙敬,又大致寒暄了幾句,只淡笑著開口道:「某於此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來,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


  「只恐學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種光景玩弄,不實落用功,負此知耳。」


  徐階在旁邊靜靜聽著,沒有出口辯解。


  方才還喧鬧說笑的人群安靜了下來,每個人的神情都有些複雜。


  老先生凈說些大實話,把他們臉上給臊的啊。


  這麼多人里,真正是慕了學問道理而來的,和有意結交攀附的,又有多少個呢?


  王陽明說完這一句,卻沒有任何再追究的意思,只坐了下來,繼續講之前的那一段論說。


  「在老朽看來,人生而有良知,之所以為惡,是因為『習心』二字。」


  虞璁和虞鶴聽得聚精會神,連茶都沒工夫喝了。


  王老先生是性本善的堅決擁護者,他認為人之所以會喪失道德,是因為被環境影響,在幼年的時候就開始模仿和感受劣亂之舉。


  「老子曾說,應『天地復歸於嬰孩』,在我看來,便是所謂的『致良知』。」王陽明輕咳了一聲,沉穩道:「可人與人之間的良知不同,這時候就應『致中和』,以定行止。」


  皇帝靜默著聽了好一會兒,心想自己得虧沒把那些貪官污吏趕盡殺絕。


  王尚書這是在不動聲色的提醒自己,要注意中庸之道啊。


  無論是民眾還是官宦,都不應該失衡,而應該相互制衡,調節彼此。


  一味的採用極端手段,未必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聽說這府里的各個下人家奴,都行端坐正,包括那戚靈在內,恐怕都深受王老爺子的影響,做什麼事都通通透透,不失分寸。


  眼下正是春末,天光晴朗,鳥雀嬉戲。


  虞璁聽著聽著,漸漸開始走神,去看那互相啄尾巴的小麻雀來。


  虞鶴聽的也格外出神,一不小心差點碰到旁邊的硯台,卻發覺皇上好像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徐階坐在旁邊早就注意到這個情況,哪裡敢把皇上吵醒,記錄動作都格外的小心。


  虞璁這一覺睡的香沉又舒服,有種在高中數學課上逐漸失去意識的恍惚感。


  這一睡到講學結束,人聲再度鼎沸之時,他才悠悠醒轉。


  然後下意識的擦了下嘴角的口水。


  「講完了?」


  王守仁從旁側走來,笑道:「周公跟您說了些什麼?」


  虞璁摸了摸下巴,誠懇道:「說您家琥珀糖也好吃的緊。」


  回宮之後,皇上只覺得自己耳清目明,明顯是睡飽了。


  佩奇正蹲在宮牆牆角下,看著那蹲在獸頭上的大白貓。


  那貓竟然也懶得理他,自顧自的睡著覺。


  虞璁向來對貓星人沒有抵抗力,直接大著膽子走過去,想要摸摸他的尖耳朵,壓根不怕被撓著臉。


  白貓睜開眼,竟是一藍一綠的鴛鴦眼,懶懶的伸了個腰,任由他幫自己撓痒痒。


  佩奇蹲在旁邊看著,眼神相當的羨慕,不一會兒扭頭跑開,不知從哪叼了條小魚過來。


  那白貓一臉嫌棄的看了眼在地上打挺的魚兒,直接扭頭兩三下就飛躍而去,眨眼就不見了。


  虞璁愣了下,生怕那豹子也學那貓似的在屋檐房頂上亂跑,嚴肅了神色凶他道:「不許上房!上房了就得拿繩子管著你了!聽到沒!」


  佩奇正準備發力跳上宮牆,只能硬生生的止住,特委屈的嗷嗚了一聲。


  乖啦,自古多情總被無情惱,咱爺倆也差不多一個境遇。


  「虞鶴,你記得再給魚缸里添幾條錦鯉,給他撈著玩兒。」


  虞鶴心想陛下你也是真寵他,應了一聲便去了。


  六月十五,十個大小將領收到聖旨一封,密令他們開始準備半年後的西征之事。


  六月廿二,虞秘書喚他們去軍英閣,召開第一次備戰會議。


  虞璁老早就等在那裡,旁邊小黑板被擦得乾乾淨淨。


  十個將領哪裡感受過文官們曾面臨的恐懼,個個都是空著手來的。


  只有陸炳一人帶了書冊簿子,提前坐在旁邊開始研墨。


  連筆記都不帶,很好。


  虞璁露出微笑來,旁邊的黃公公開始下意識的往後縮了些。


  「幾位大人,都到齊了啊。」


  這十個人,將是未來征討河套的將軍,帶著底下的人一路西征。


  毛伯溫雖然打了多少次仗,也沒碰見過這麼個架勢。


  要知道,從前都是皇帝一聲令下,他們就各自領旨出征。


  這提前大半年把他們叫過來,又不出去打,是要搞什麼啊?


  他扭過頭瞥了眼還在專心研墨的陸炳,更覺得這兩人花架子太多,怕是讀書讀傻了。


  「陛下,」一個性子略躁的武官直接拱手道:「微臣不知,此次過來是為了何事。」


  「朕倒也想問問,這提前半年確定名單,提前多日告訴你們要做何事,如今都一個個空著手來?」虞璁依舊笑得和藹有加,完全沒有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不然……還隔空提著誰的人頭來見你么?


  「萬歲,臣惶恐。」有人求生欲強,不管怎麼說先道歉自保吧。


  「惶恐?」虞璁緩緩轉過頭來,突然開口道:「毛大人,河套一帶從哪入兵,地勢如何對方兵力如何,從哪座山哪條路走,都有哪幾種選擇,要過幾趟河,你可清楚?」


  毛伯溫哪裡經受過這些,被問的一臉懵,只木訥道:「這不都是要出征了才知道的么?」


  「呵。」


  虞璁抄起粉筆,回頭就唰唰唰寫了一行大字——


  【不打無準備之戰!】


  最後那個感嘆號是他習慣性加上的,看的陸炳都有點茫然。


  這可是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給我們的金玉名言,每個字都是重點啊!

  「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虞璁抬起雙眸,兩隻手摁在桌子上,氣勢陡然就散了出來:「諸位,這既然知道要西征河套了,各個還一點狀態都沒有,是想幹什麼?」


  「如何準備啊陛下,」旁邊有人憋不住道:「這路上什麼情況,都有哪些變故,又會有什麼樣的天氣,卑職也猜不準啊?」


  「猜?誰讓你猜了?」虞璁反問道:「既然有半年時間,難道不能事事準備精細嗎?」


  「需要備足多少糧草,又有幾條山路可選,中間泅渡是扎筏子還是借船,哪一樣不能提前想清楚?」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完全令人無從反駁:「就算說天氣,也不過晴朗陰雨厚霾大風這幾種,難道不能備算清楚嗎!」


  幾個將領被教訓的完全沒法反駁,這一刻都跟小學生似的乖乖低頭,沒人有膽子敢跟他橫。


  那些文官們遭遇了啥,他們並不是很清楚。


  但是某些文官的下場,他們可是相當清楚。


  「此去前行,更應備足謀略,討論出兵用兵之策,不要走一步看一步!」


  虞璁眼睛一橫,喝道:「還不記筆記!」


  虞鶴站在旁邊,忙不迭把簿子和文房四寶發下去,武官們紛紛接了,都忍不住再瞥一眼早就運筆從容的陸統領。


  ……你倒是準備的很充分啊。


  「十天之後,朕準備讓陸統領再掠邊陲部落,到時候會調三大營三千精兵,同執罡軍三千精兵一起合併作戰。」虞璁不緊不慢道:「這次的全部行動,由陸統領一人指揮,不許任何人干涉。」


  武官們紛紛沉默,心想皇上您想幹啥就幹啥吧。


  一方面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們這兩年受了不少的好處,俸祿也提了又提,簡直是過上了夢寐以求的好日子。


  另一方面,自己挨打受氣慣了,真沒有過倒搶蒙古人一次的想法。


  那次陸炳帶著人直接洗劫了一個部落,別說文官們懵了,三大營的人都懵了。


  這萬歲爺如今不按道理出牌的程度,當真是舉世聞名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