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關於唐順之,前些日子他找了楊慎喝茶, 假裝不經意的提了一嘴, 結果楊慎還頗為激賞的跟他一通誇, 把那人說的天上有地下無,不知道有多大能耐。
虞璁心裡清楚,像唐順之俞大猷這樣的人, 在歷史上之所以不出名,要麼是因為戰功被更厲害的人給蓋了過去, 要麼就是不會做官仕途失意, 所以才沒法綻放這樣大的光彩。
他此刻聽見陸炳都對這人有所讚譽,索性喚鶴奴把他給叫過來, 自己親眼看看是個什麼神仙人物。
王守仁, 楊慎,再來個唐順之。
剛好是文武全才的老中青三代, 這三個人混熟了, 恐怕也會惺惺相惜吧。
又過了一會兒,唐順之穿著七品官袍從容進殿, 行雲流水的行了套禮, 被吩咐賜座時也舉止從容。
虞璁打量了他一會兒, 琢磨著這貨是不是個書生。
至少從清秀又俊朗的外表看,還真不像武將。
殊不知陸炳回京之後就找了個時間跟他打了一架,從赤手空拳到長刀利劍, 各方面都占不了上風, 也分不出勝負來。
「朕今天叫你來, 也懶得客套什麼。」虞璁直接示意他看看這地圖,不緊不慢道:「朕有意討伐河套,把這一塊地給奪回來,但是如今雖然軍力集結於京,幾萬人中真正打過仗的,顯然沒有多少。」
「對於此事,你怎麼看?」
唐順之對皇上這樣的開門見山有些詫異,他畢竟只是一介小吏,論資歷排輩,這些事還沒他開口說話的份兒。
但這個事,還真就問對人了。
「陛下,微臣以為,此事急或不急,應當不看自己,而看他們。」
如果正是用兵的好時機,哪怕說準備不充分,也要盡量把握機會。
就如同用小力氣打蛇七寸,也比竭力砍斷蛇尾來的強。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他們二人的意料,虞璁愣了下,心想是這麼回事。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唐順之試探道:「陛下可知道,如今蒙古,是個什麼情況么?」
還真不知道。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吩咐黃公公給這位端茶倒水遞點心,虞秘書拿文獻典籍去。
河套雖然應該是中國的,但目前還被蒙古人占著。
可是蒙古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他還真拿捏不準。
自己之前一味的只想打仗搶地,如今聽到唐順之的寥寥一句,竟然像從夢裡醒了過來一樣。
是啊,蒙古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虞鶴再回來的時候,身後還帶了兩個小太監。
因為書實在是太多了。
虞璁隨手拿了一本,還沒看幾行就被孛兒只斤·巴圖孟克之流的名字繞暈,索性吩咐唐順之過來。
「看完這些,你需要幾天?」
唐順之想了想,不確定道:「一個半時辰?」
這麼快的嗎?
虞璁一拍巴掌道:「虞秘書,留下來陪唐——」
「字應德,號荊川。」
「好!陪唐荊川看書!」
他總算找著這麼個既不忙又有能耐的人,索性讓鶴奴陪著他左右,自己帶著陸炳去巡查三大營,看看新火器的投放和戰車好了。
路上二人各馳一馬,陸炳思忖了一刻,還是怕他太上心,便開口道:「陸巡撫那邊,已經勸回去了。」
「這麼快?」虞璁愣了下:「你跟他灌了什麼迷魂藥?」
陸炳坦誠道:「就是解釋了下利害關係。」
這巡撫雖然是正二品的大官,但到底在地方值守,沒有他明白這朝廷里的風雲詭譎。
陸炳從年幼時就在錦衣衛里和官員們打交道,對如何把控人心學的早已超越常人,半個時辰就說的他叔伯一身冷汗,還把自己塑造成委曲求全的無奈角色,好不被宗族那邊的人再如何為難。
虞璁聽完他不動聲色的講完這些,心想自己果然眼光不錯,阿彷這說把人趕回去就趕回去,也是夠有手腕的。
皇上騎著馬又發了會兒呆,突然一拍腦袋:「居然是唐荊川!」
他就是明朝那個抗倭名臣荊川先生么!
虞璁聽名字沒反應過來,後來一想這個字型大小,越想越不對勁。
這荊川先生,不僅是明朝唐宋派的領軍人物,寫出了『九原人不返,萬壑氣長寒』這樣的佳句,他在歷史上給胡宗憲屢出奇策,是抗倭的主力!
這麼個人,居然就悄無聲息的考了個會元,自己居然沒注意到!
要怪就只能怪古代人名字太多記不住!
他們一路巡查完,又去雲祿集吃了個飯,算足了兩個時辰才回宮。
唐順之一個人留在乾清殿里,一邊看一邊總結,就等著他們回來。
虞璁還沒走近他,那個清秀的會元郎就喜上眉梢的抬起頭來。
「陛下,微臣以為,如今正是時候!」
「什麼意思?」虞璁愣了下,加快腳步走到他身邊,見那如山的書目全都被看完了。
果然又是個大牛啊,這看書速度跟掃描似的。
「陛下,如今蒙古青黃不接,俺答汗剛剛即位,微臣以為,最遲應明年出征,事不宜遲!」
唐順之把那幾本書翻完,直接接過粉筆在一旁的黑板上寫了好幾個名字,如講自家舊事般侃侃而談。
兵部的那些大臣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放手,能豁的出去想要再征的根本沒有幾個。
蒙古那邊勢力紛亂又名字太長,能耐心梳理完所有時情,能將一切分析的頭頭是道的,根本沒有幾個。
原來在八年前,給予蒙古中興盛世的達延汗剛剛去世,此刻他的孫子俺答剛剛即位,正是被窺伺環繞之時!
要知道,達延汗十六歲親政,在明朝風雨飄搖上下混亂的這一段時間裡,不僅統一了整個漠南蒙古,還一度與明孝宗朱佑樘陰奉陽違,間或領兵出沒於大明的固原、寧夏等邊關重鎮,以刺激明朝開放邊關貿易。
他在位的時間裡,耗費二十餘年與右翼封建主戰爭衝突,將東蒙古的六萬戶全部置於統治之下。
也正是他,重振了成吉思汗留下的黃金家族,被世人譽為中興之主。
達延汗一共有十一個兒子,雖然長子被人謀逆殺害,但剩下的一群兒子也在虎視眈眈大汗的位置。
「俺答如今即位,他既然孫子,應該還算年幼吧?」虞璁急切道:「你是覺得,他們之間極有可能再次內鬥?」
「俺答如今大概在二十歲左右,因為是最近一代即位的,所以這邊記載的並不算很清楚。」唐順之示意他看向幾個巨長無比的名字,用篤定的語氣道:「必須注意的是,如今他們仍在與東蒙古的右翼來回拉鋸,沒有完全征服。」
陸炳一愣,看向唐順之道:「那豈不是說,我們之前栽贓之後,他們完全不會想到是我們乾的?」
唐順之笑道:「哈喇慎如今歸屬達延汗不久,此刻裡外都會懷疑,越發難以搞清楚。」
何況蒙古人看輕大明已久,斷然會認為是同族搞的鬼。
虞璁皺眉看著他畫的勢力分布圖,想了許久道:「那麼,達延汗所打下的右翼里,有沒有殘部?」
「恐怕有。」唐順之取來地圖,仔細思索道:「臣以為,這些殘部會西逃甘肅、青海一帶。」
「執罡軍北上時,探子們說軍力守備薄弱,恐怕是達延汗的子孫去征伐剿滅右翼的勢力了。」
皇帝沉默了許久,意識到他面臨了怎樣的問題。
現在新即位的俺答,正是根基不穩,四面楚歌的時候。
正因如此,他根本不能等三年。
時機這種東西,在這種時候可以猶如神助。
「陛下。」唐荊川往旁邊一步,又寫了一行的名字。
「在正德四年,也就是二十年前,達延汗派次子為右翼的三萬戶濟農,被右翼的太師起兵殺害,成為達延汗東征右翼的關鍵原因。」他聲音一頓,握緊粉筆道:「如果此刻,我們能讓西北的部族也加入這場亂斗呢?」
眼下可以選擇的兩條良策,都極為艱難。
如果能殺掉俺答,讓他的叔伯們陷入分裂爭鬥中,蒙古的軍力會瞬間減退。
如果引入西北兀良哈的勢力,讓他們西東北三方相殺,也可以帶來巨大的優勢。
虞璁一眯眼睛,沉聲道:「看來,我們還要再去東蒙古搶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