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燕都偶遇

  玄司北一席話,讓神運算元聽得直撇嘴。只是他們這些做屬下的,就算是借膽子也不敢和尊主作對。在他心裡,姬無朝就是個孩兒心性,若不是身後有個李德順,在危機四伏的皇宮裡多半活不過三歲。


  不過有些提醒的話,還是要說的:「尊主親自入燕,恐有危險。刺殺之事,可以交給……」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說,我倒是對那燕國皇帝有些好奇了……他和傳言當中的形象,怕是不符。是我大意了,能在皇宮安然無恙活下來的人,不會那麼簡單。」玄司北一雙深沉的黑眸中,閃爍著冰冷的光澤,與他稚嫩的臉全然不符,「此次行動,不是誰都能勝任的,我必須親自確認。」


  若姬無朝當真和傳說中的那樣昏庸且無能,那他可以放他多活幾日。如若他是韜光養晦……那就必須趁他成長起來之前,想方設法把他除掉。甚至是他親自刺殺。


  他緩緩背過身去,無知無覺地捻了捻手中被揉成一團的信紙,想著想著,不知為何,思緒又回到了宋悅身上。


  她說她就在大燕都城做些小本生意……


  他餵了幾天兔子,愈發覺得這隻雪白兔子和它的主人有些像,一樣傻頭傻腦的。可它的主人除了一封書信外,再沒任何音訊,有時候看著它,他會突然升起一種剝皮拆骨、吞吃入腹的衝動,一雙眸子冷幽幽的。


  只是想到她的囑咐,他又收斂了些。這些日子,他也想過自己是不是因為自幼喪母,才對這三十好幾的女人有著非同一般的感覺,但想了想,似乎這又並非依賴,心下總覺得這種感覺很微妙,和以前的不一樣。


  自幼在皇宮,讓他把人自然的歸位了兩類,一類是有用的人,一類是其他人。而她,似乎不屬於這兩類的行列。


  很奇妙,他想知道為什麼。不僅僅是那股蠢蠢欲動的探知欲,更是心中不為人知的一角,有著隱秘的念頭,想要探究她,探究她的過去,探究她的現在,直到變成她生活中根深蒂固的存在,讓她時時刻刻都能看到自己,才肯罷休。


  所以,這幾日他一直在計劃著去燕都,而神運算元此次的失敗,讓他升起了一個念頭——在探望宋悅之後,便順道入宮,親自探探這個姬無朝。


  ……


  三日後,燕都,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宋悅穿著一襲便服,打著白摺扇,正優哉游哉的逛著市集,完全沒有回宮處理奏摺的意思,看上去心情不錯——三天前轟走了那個自以為是的吳大仙,這下沒人敢在她耳邊念叨別的大臣的壞話,耳根子清凈不少。


  雖然身在古代,但這麼多天以來,她連自己的都城都沒逛過,今天終於得空,算是散散心。


  大總管李德順此時正穿著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衫,扮作她的隨從,看著擁擠的人群直皺眉,卻又不敢忤逆她的意思:「皇……公子,時候不早了,您看……」


  昨天皇上就一臉嚴肅的把他叫來,害得他以為有什麼大事,沒想到皇上竟然提出了「微服私訪」,先把京城腐朽的亂象說了一遍,又一本正經的表示要從燕都開始一肅風氣,他聯想到前幾日皇上的所做所為,還真以為皇上開了竅,便沒有反對。


  結果一出宮,皇上似乎就變回了原樣,弔兒郎當沒個穩重,穿著一身秀才的白衣,打著摺扇,遠遠看去,好一個風流俊俏的少年郎……這一路走來,皇上盡瞧些新奇玩意、湊熱鬧了,可就是一樣正經事沒幹。


  李德順有些懊惱,他早該猜到皇上所言,只是想要出宮遊玩的借口的……罷了罷了,還是孩子心性,就讓他再玩會兒。


  「還早呢,都還沒到中午,急什麼。」宋悅擺擺手,對路邊頻頻投來傾慕目光的姑娘笑了一笑,「唰」地一下打開了摺扇。


  【宿主別自戀,就你這高度,要裝成才子,氣勢上還差一截兒。趁早滾回去批奏摺好嗎?】


  宋悅:燕都沒別的好玩的地方,其實……那什麼,我想去青樓逛逛。


  【冷靜,你沒那功能。】


  宋悅:作為一個穿越者,要是連青樓都沒去過,那豈不是白來古代一趟?我只是好奇看看!

  這次她出來的本意,確實是要確認燕都目前的環境,體會一下民風。不然一直待在皇宮裡,聽的都是下人報告上來的消息,總會有種不真實感。


  因為除了李德順,在偌大的皇宮中,幾乎誰的話也不能相信,她甚至不敢留宿在妃子的宮中,只能借著煉丹的名義,在煉丹房裡的貴妃椅上睡覺,日子過得算是艱辛的了。


  不過好在很多人已經認定她姬無朝活不了多久了,不怎麼關注她這個不理政事的皇帝,所以她對後宮不聞不問,也沒人關心。甚至她在蹲牆角的時候,還聽嘴碎的宮女討論過宮中秘聞——關於皇帝姬無朝綠帽子的頂數。看起來,雖然表面很怕,但沒人打心裡把她當回事兒。


  管理局下發的任務,不僅是要她扭轉姬無朝此時的困局,還有整個大燕,甚至整個天下的紛亂局面,這工作量讓她徹夜睡不著覺,最後還是準備從自己做起,從燕都做起,一點點一步步進行改善。


  宋悅搖著摺扇,暗暗給自己鼓勁。不知不覺間,已經從熱鬧的市集一頭走到了另一頭,稍顯冷清的街道上,少了些暗送秋波的漂亮姑娘,多了些擺著地攤買菜的大爺大媽,讓她一個白衣少年看起來有些顯眼。


  「公子慢些,慢些……」李德順畢竟年紀大了,有些跟不上她的腳步。


  就在此時,拐角處突然轉出兩個人影,顯然也是一主一仆——那是一個身穿白衣的清冷少年,背後跟著一個蒙著黑色面紗的女子。少年面容十分普通,只是一雙幽黑深沉到極致的眼眸,只看一眼就難以忘記。


  宋悅出宮散心以來的得意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


  ——是玄司北!

  不應該!按照時間線,他沒這麼早進京,難道是她無意中做了什麼,引起的蝴蝶效應?

  就算玄司北易了容,周身那股陰冷的氣勢依然不曾改變。或許是她在古代沒認識幾個人,卻獨獨對他印象深刻,那一瞬間她感覺到的冰冷,讓她回想起了剛穿越的時候,真正成長起來的玄司北看她的眼神。


  自重生以來,她從未在小玄司北的身上感受到那樣的致命威脅,也一直將他當做孩子看待,但現在……或許她的教育有待加強。


  李德順心裡奇怪,剛才皇上一路腳步輕快,甚至自選妃以來頭一次沒對女人施以不耐煩的眼光,他還揣測著皇上是不是已經開始想女人了,又不喜歡後宮那些妃子們……現在看來,皇上的心思愈發琢磨不透了。


  宋悅將腳步逐漸放輕慢,讓自己在人來人往間,顯得不那麼引人注目。又緩緩將胸前的摺扇往上移了移,遮住半張臉,稍稍往後,示意李德順:「我覺得今天……天氣不錯。」


  這次出宮,為了不被認出來,她還稍稍給自己扮老了些,把膚色塗暗,又塗了兩道粗厚的濃眉,卻襯得整個人愈發陽剛英氣,更像個男人了。如果只看上半張臉的話,應該會把她自動歸為路人的吧?

  此時,玄司北帶著些疑惑的目光掃了過來,正見一英俊的白衣少年用摺扇遮著嘴,和僕從說些什麼悄悄話,便收回了目光。


  剛才那一眼,或許是看錯了。


  李德順則是愈發疑惑,不知皇上為何突然乾巴巴的談起了天氣,還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只好小聲附和著:「是……是。」


  兩人漸漸挪遠,與玄司北擦肩而過,背道而馳。直到轉過了三五條街,宋悅才呼出了口氣,心裡暗想著玄司北的目的。


  她只知道他仇恨燕國,光這一點,就讓他有足夠動機入宮刺殺她,或是在燕都製造些什麼破壞。只是他剛才走的是市集這條道,與進宮的路剛好是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說他暫時沒想要動她,而是要在市集這一塊地域辦點什麼事兒……


  等等!


  她好像曾經告訴過他,自己是在燕都做生意的,而那些做小買賣的商販,一般都集中在人流最大的集市附近!這熊孩子不會是找她來了吧?


  見皇上突然頓住腳步,李德順神色一變,以為有變故發生:「怎麼了?」


  宋悅臉色一黑:「快……替朕準備些銀子。話說剛才那一路上的小攤販,有你認識的人么?」


  「沒有……」


  「那就趕緊拿點銀子來,事不宜遲!」


  ……


  最後,李德順憑藉著宮外的人脈,成功給她在市集上騰出了個攤位,擺著瓜果的地攤也準備好了。她又支開李德順,要他代自己去莫清秋府上喝茶,自己趁機換了一身帶著鄉土婦女氣息的粗布裙,洗掉妝容,露出本來面目,挽了個髮髻,蹲在小攤前吆喝著。


  或許是化妝久了,這副素顏的模樣,怕是親媽來了都不認識。她心裡暗暗想到。


  玄司北在市集上找了一路,並未發現宋悅的人影,心下疑惑。卻又不相信她一介婦人能跑到哪兒去,怕有遺漏,又沿著原路再往回找了一次。果真,這次還未見人,便聽她的叫賣聲。立刻對手下人打了個手勢,讓他們隱蔽散開。


  還好,她似乎沒看見自己。


  他站住了腳步,打量了兩眼她的衣衫,放下了疑心。又微微有些心疼她一個人在這裡風吹日晒。這女人本來衣著光鮮,卻偏偏為了他在九龍灣買下一套宅子,喪了夫家,手頭上沒幾個銀子,還要這麼折騰……


  「小……小北?」


  宋悅一臉驚訝的看著人流中那顯眼的白衣少年,向他招招手,「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再見她時,心下莫名安定,就連因仇恨而變得尖銳的眼神都緩緩柔和下來。


  他慢慢向她走去,她也學著慈母的模樣,咬咬牙,張開雙臂,示意歡迎。他也真像個毛頭小子似的,一點都不客氣,扎入她懷中。


  宋悅心中對這小子頗有微詞,想到教育問題,一點也不含糊:「為什麼不好好獃在九龍灣?知不知道這裡很危險?怎麼一個人單獨跑來了!」


  玄司北雙眸中的冰冷逐漸消散,變得明亮而清澈見底,嘴角慢慢綻開一抹溫和無害的笑容,就像個極其渴望愛的單純孩子:「特意來看看你。」


  不知為何,在入宮刺殺姬無朝之前,他還是想和這女人道個別。


  「……」恐怕目的沒那麼簡單吧?真的不打算在燕都給她搗亂?


  在她稍稍放心,以為糊弄過去的時候,又見他垂眸掃了一眼攤子上的小玩意兒,話語多了幾分莫測的深意:「剛才我來的時候……這個攤子前,似乎是個老婦人?」


  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記憶,按理說,不會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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