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血戰密支那（下）
在戰略上，最漫長的迂回道路，常常又是達到目的的最短途徑。
——〔英國〕哈特：《戰略論》
1944年7月13日 密支那南城 中國軍隊前敵指揮部
猛烈的炮聲依然在火車站那邊響起，而在這裏，隻有重機槍對射的聲音。似乎是不甘寂寞的雙方發泄的一種手段——憑借雙方的工事，這些重機槍子彈無一擊中目標。
原先的日軍陣地已經被重新收拾出來，官兵們甚至還加長了戰壕，將幾處據點連成一線，變成了一個完整的攻擊陣地，來自火車站的官兵們開始大量進駐這條防線，甚至還利用原先日軍來不及炸毀的坑道來儲備物資。
鄭洞國就站在指揮部裏，使用潛望鏡觀察著對麵，臉上是一臉的嚴峻。
“長官！”
渾身是泥的蕭天河帶著一身難聞的氣味走到鄭洞國身邊，立正說道：
“中美混合特遣隊9支隊少校支隊長蕭天河，奉命前來報到！”
看著他的樣子，還有身上那難聞的味道，鄭洞國身邊那些衣冠楚楚的軍官們都露出了一臉厭惡之情，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半步——他們已經聽到150團幸存官兵的口述，關於黃春城如何英勇的上前和日軍作戰直至壯烈殉國，而蕭天河卻一開始就縮頭不前，坐視150團孤軍奮戰，直到死傷大半而見死不救。
“見到長官不知道要敬禮嗎？”
一個副官厲聲訓斥道。
蕭天河看了他一眼，卻依然不為所動，隻是冷冷的說道：“對不起，長官，按照規定，前線不許敬禮，否則就是告訴鬼子狙擊手該打誰！”
“這裏是指揮部，四周都有掩體，不會有鬼子的狙擊手！”
副官繼續說道。
“習慣成自然！隻要還在前線就不能放鬆警惕！”
蕭天河依然不為所動的說道。
“行了！”
鄭洞國衝著副官擺了擺手，然後打量了一下蕭天河，並沒有認出這個他在蘭姆伽處理過的打架軍官，然後厲聲說道：
“我知道你直屬於中美聯合特遣隊梅裏爾將軍，但是身為一個中國軍人，看到你的戰友同袍和鬼子浴血奮戰，光榮殉國，自己卻無動於衷，此乃可恥之舉！若是你在我麾下，我一定治你個畏敵不前，臨陣脫逃之罪。”
“長官！”蕭天河無奈的歎了口氣：“我不想讓自己的部下白白送死！”
“軍人，豈有怕死之理？”鄭洞國一臉不啻的說道。
蕭天河反倒是苦笑了一聲：
“軍座，孩子們都是爹媽生養的，長這麽大不容易。把他們交到咱們這些當官的手上來保家衛國，為國捐軀責無旁貸。但是捐軀也要的有價值，有意義，而不是光給鬼子練槍法用了！”
“你……”
“口出狂言，對殉國將士不敬……”
周圍的軍官紛紛憤怒的訓斥道，直到鄭洞國又擺了擺手。
“那你告訴我，什麽叫有價值，有意義？”
“拔掉鬼子的據點，而不是被他們白白打死！”
蕭天河冷冷的說道。
“那些犧牲的將士們，難道不是在拔掉鬼子據點的路上嗎？”
“正麵衝向鬼子的火力點沒有任何意義，他們的交叉火力過於凶猛，還有其他步槍手掩護，能衝過去的，運氣好也十不存一，剩下的也很難對鬼子造成什麽嚴重的打擊。而且各部隊進攻的間隔又足以讓日軍緩過勁來，這樣打一天，我們死傷是鬼子的10倍而且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這才是我軍官兵悲壯之舉！”一旁的副官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說道：“明知不敵，也要以10人之命換取鬼子1人，隻為取勝，此乃壯烈之舉！”
“為取勝明明還有別的方法！不用死那麽多弟兄的方法！”
蕭天河抹了一把臉，指著遠處說道：“我部官兵，此刻正在以土工作業的方式挖掘壕塹向鬼子火力點靠近，準備直接挖到鬼子麵前，再采用近戰的方式將其消滅。我軍配備的衝鋒槍在近戰中比鬼子的三八大蓋強得多。”
“嗯？”
所有的軍官頓時都怔了一下。鄭洞國卻不慌不忙的問道：
“此處地質土石很硬，我們曾經在火車站考慮過這種方式，但是挖掘困難，而且耗時耗力，得不償失！”
話音剛落，一聲小小的爆炸聲從遠處傳來，不過聽聲音，並非是炮擊，而是類似於定向爆破一類的作業手段。
“長官，耗時耗力，比犧牲人命強得多！我已經從美軍那裏借調了幾個工程人員，協助我們進行坑道的挖掘工作，而且這裏的土壤環境和火車站不同，這幾天又連續下雨，挖掘工作比預想的順理一些！鬼子能在這裏建成他們的地下工事，我們也應該能挖開我們的通道。”
軍官們不說話了，齊刷刷的看向鄭洞國。後者猶豫了一下，緩緩的說道：“我已經向梅裏爾將軍申請，把你們9支隊暫時劃歸我的手下協同作戰，由於現在美軍的5307支隊基本上無法再參加戰鬥，我想他是不會拒絕的。所以我現在提前交給你的第一個任務——你的支隊還有多少人？”
“包括我在內，98人！我們早就開始挖那條戰壕了，估計會在3小時後挖通，和日軍第一處暗堡短兵相接！”
“好，你們的任務就是完成你們的壕塹，然後攻取鬼子的據點，需要什麽直接說，今天之內，完不成任務，提頭來見！”
鄭洞國說完就轉過頭去，不再說什麽。
“是！”
蕭天河點了點頭，然後也轉頭離開，返回自己的部隊去了。
9支隊工地
日軍的子彈不斷從頭上飛過，發出“嗖嗖”的聲音，聽著很是嚇人。不過這些直射武器麵對壕塹裏的人也就是“恐嚇”的作用了，看著很凶猛，實際上卻沒有一發子彈命中目標的。對麵的日軍也有不少使用擲彈筒等拋射武器的，但是在風雨中，這些武器的命中率顯然受到了影響，而中國軍隊也在使用繳獲的擲彈筒和日軍對射。
日軍不是瞎子和聾子，9支隊的進度他們看得也是明明白白的，但是卻毫無辦法，所有的直線射擊點都因為角度問題無法命中目標，隻能看著他們一點點的向前前進。
當蕭天河回來的時候，這裏已經距離日軍的暗堡近在咫尺了。
爆炸聲不斷從前方傳來，那是雙方互扔手雷的聲音，由於距離太近，他們連擲彈筒都省了，直接投擲。破片手雷在雙方的戰壕裏都在不斷的製造傷亡，而日軍其他據點的機槍也發瘋了一樣的向戰壕上方射擊，防止有中國官兵趁機跳入
美軍工程師冒著日軍如雨的手雷將最後的炸藥安放到位，然後飛一般的跑了回來。四周的中國官兵們也紛紛隱蔽。
隨著最後一聲巨響，一片塵土飛揚後，最後一麵“土牆”倒塌，戰壕通了，日軍的防線工事上被炸出了一個大缺口，和9支隊挖出的壕塹連成一片。
不過爆炸的硝煙還沒散盡，早有準備的日軍已經拉來了一挺92式重機槍，對著缺口的方向瘋狂射擊，企圖阻擋中國軍隊的衝入——隻可惜情急之下，他們這挺重機槍隻是用幾個沙袋作為掩體就擋在了缺口的正前方。
一枚巴祖卡火箭彈從煙塵中衝出，直接撞向日軍的重機槍，這種原先為了打坦克而使用的武器瞬間將沙袋，重機槍和機槍手一並炸飛。
接著，隨著幾發煙幕彈投出，中國官兵特有的喊殺聲從煙幕衝傳了出來，然後是各種自動武器接連不斷的射擊聲。還在缺口附近企圖頑抗的日軍當即被打倒一片，剩下的雖然頑強抵抗，但是和那些配備手槍和砍刀的中國軍隊相比，在近戰中，他們吃虧不小，很快便被消滅殆盡。
楊成峰抱著他的衝鋒槍衝在最前麵，衝著衝上來的日軍一片掃射，兩個日軍應聲而倒，接著，他毫不猶豫的把衝鋒槍往後一扔，一手拔出手槍向一旁的日軍射擊，另一手則拿出砍刀防禦。
果然，一個日軍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衝破煙幕，衝了過來。
楊成峰立即揮刀擋開他的刺刀，然後用手槍向對方連開三槍，將其擊斃。
突然，一陣日軍的鬼叫聲從後方傳來，楊成峰急忙轉身，但是右臂卻突然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日軍的刺刀已經紮入了他的胳膊，頓時血流如注。
劇痛之下，拿著手槍的右手無法抬起，拿著砍刀的左手卻因為角度問題無法砍到對方。而那個日軍也似乎是慌了神，端著刺刀就向前繼續頂了上來，似乎指望這長達半米的刺刀能夠紮穿胳膊，直接刺入體內。
不過，他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一個9支隊的戰士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跑到他的身後，一刀衝著鬼子的脖子砍了下去，那個鬼子便徑直倒了下去。
劇痛之下，楊成峰強行拔下胳膊上的刺刀，頓時鮮血噴湧而出，後麵趕上來的戰士急忙幫他包紮，卻似乎止不住血。
好在此刻戰鬥已經基本結束，此處的防線雖然開始安排了一個小隊的日軍駐守，但是當缺口被打開，指揮官就意識到陣地失守隻是個時間問題了——日軍的兵力嚴重不足，沒能力在此地和中國軍隊拚人多。於是，在上級的命令下，立即下令部隊通過坑道撤退，在殘部進入坑道後，立即炸毀了坑道口，將中國軍隊阻擋在外，以節約兵力應對接下來的戰鬥。
蕭天河也趕了過來，看見楊成峰受了傷，頓時心痛不已，急忙叫來擔架把他抬了下去。
“好好養傷，別想著打仗，有我們就行了，等你養好了傷，再回來打，千萬別心急！”
楊成峰麵色慘白的笑了笑，似乎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蕭天河一直陪著楊成峰跑出去幾百米，看到他和其他傷員被送上運輸傷員的卡車後才轉身返回一線。
此役，日軍在陣地上陣亡20餘人，而9支隊僅有7人陣亡，9人負傷。戰果雖然不大，但是卻拔除了日軍一處火力點，並且將戰線往前推進了兩百多米——這放在之前，都是要付出上百人死傷代價的慘烈戰鬥，還不一定能取得勝利。
當鄭洞國親自來到蕭天河等人攻克的陣地時候，才看到這些連續作業作戰的官兵們已經將防務交給增援上來的150團，自己則大多疲憊的縮在戰壕的一角睡著了。
“長官，9支隊任務提前完成，請指示！”
蕭天河一臉疲憊的打著晃報告道。
“蕭隊長！”
鄭洞國滿意的看著他說道：“我聽說最早挖通鬼子坑道，然後通過鬼子的坑道殺入密支那的就是你。”
蕭天河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現在，你又率先攻破了鬼子的陣地，可謂是奇功一件。”
“長官過獎了！職責所在！”
蕭天河麵無表情的回答道。
“你們本來隻是佯攻的任務，學學那些美國佬在這裏吃幹糧睡大覺就行了，但是你們主動出擊，攻破了日軍的防線，為我軍密支那戰役立了大功，我會上報重慶，為你們請功的！”
“多謝長官！”
蕭天河咧開嘴苦笑了一聲，目光中帶了點嘲諷和無奈——這種保證他聽得不止一次了，但是自己還真的是沒有什麽立功授勳的機會。
一般來說，這場仗打下來，最大的功勞首推鄭洞國，畢竟是委座的門生啊，然後是他手下那些參謀啊，各級長官什麽的，接下來就是他們的親信，到了他這種沒什麽背景又沒什麽派係的人手上，實際上不太可能了，最多就是個口頭嘉獎。而那些長官們也就是隨口一說，等戰鬥結束了開始搶功的時候，當時的說辭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現在，你帶著你的人下去休息吧，你們連續作戰也辛苦了。”
鄭洞國說完就對手下命令道：
“都看見怎麽打了吧，從現在起，全體開始給我進行土工作業，挖到鬼子跟前再衝上去幹掉他們，我要到看看這小小的密支那，鬼子還有多少空間可以躲！對了，把那些美國工程師找來，手把手的教。”
“是！”
軍官們立即跑下去開始指揮土工作業。
而蕭天河則拉起自己的部下向後方走去，準備回機場一帶的大後方休息——對於密支那，這座城市，他們已經貢獻了一半的隊員，兩個分隊長和所有的精力，算是無憾了……
不過，在他們後麵，整個密支那的大地都在翻滾著，無數條戰壕的土工作業同時開始動工，直衝日軍防線上的暗堡和工事。
麵對這種大規模的推進，日軍看在眼裏，卻沒有辦法，節節敗退，不得不繼續收縮陣地。
1944年7月14日
中國軍隊一路掘進，從背後推進到火車站附近，然後在日軍麵前衝出戰壕，發動了進攻，切斷了火車站和後方的聯係。同時，42團也發動了總攻，兩路夾攻，一舉攻克火車站，和城內的中國軍隊連成一片，齊頭並進。
麵對節節敗退的戰局，日軍指揮官水上源藏意識到密支那已經守不住了，他再次給33軍參謀長辻政信發報，詳細講述了目前的戰況，請求趁伊洛瓦底江的渡口還沒有被封鎖時立即撤軍，保住密支那剩下的這上千名日軍的命。
然而，這個合理的提案卻被辻政信直接否決了，並且嚴令水上源藏必須在密支那死守到最後一刻。
無奈的水上源藏隻得調集重兵，集中兵力強行擋在中國軍隊正麵頑抗。
1944年7月20日
麵對密支那戰役的一拖再拖，史迪威從美國運來了威力強大的黃磷彈（燃燒彈），開始不顧一切的向日軍陣地投放。這種威力強大的燃燒彈會在瞬間將整個日軍陣地變成一片火海，陣地上所有生物都會在瞬間燃燒起來。哪怕是躲過了第一波的燃燒也未必能幸免，瞬間的大範圍燃燒會在短時間內消耗掉陣地上的空氣，讓幸存者窒息而死。
這種恐怖的炸彈給日軍造成的傷害不僅僅是物理角度的，從心裏上也嚴重打擊了日軍的士氣。
同時，鄭洞國這邊也沒閑著，他發現土工作業實際上並不需要那麽多人手，手下幾個團從一個方向進攻實際上很難展開後。於是也突發奇想，將手下的幾個團分成幾個方向同時向密支那城內挖掘推進，全部主攻，沒有佯攻。各種戰壕溝塹將整個密支那地表變得蜘蛛網一般，一時竟然打的日軍顧此失彼，隻得分散力量於各處疲於奔命。
戰鬥依然慘烈，隨著中國軍隊不可阻擋的向密支那中心區域推進，密支那的攻占，隻是個時間問題了。
然而史迪威將軍卻有些高興不起來——他這才發現所有在一線作戰的部隊都是中國軍隊，而他手下那隻5307支隊雖然依然在編，卻龜縮在後方，以傷亡過大為理由不再參加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