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血戰密支那（中）
在作戰中，指揮藝術在於懂得沒有一個情況是相同的。每個情況必須當作一個全新的問題來研究，作出全新的答案。
——〔英國〕蒙哥馬利：《蒙哥馬利元帥回憶錄》
1944年7月11日 密支那城南中美聯軍陣地
當50師150團上校團長黃春城帶隊趕到時，心裏還有些情緒——他知道自己現在隻是來“投石問路”的。
火車站的戰鬥依然如火如荼，其他部隊都在頑強作戰，然而隻有150團作為總預備隊，基本沒怎麽作戰——由於首次進攻密支那火車站的功敗垂成，導致指揮官鄭洞國左右看不上他們這個被幾十個日軍一路打回來的團。也等於剝奪了他們洗刷自己恥辱的機會。
黃春城雖然有些瞧不起蕭天河之類的軍官，但是自己好歹也是個黃埔精英，也渴望著一戰來為自己和手下的團挽回榮譽。對於這種“待遇”自然是一肚子不滿。
對於城南開的這個“口子”，黃春城根本不相信這個突破口有多大，他認為不過是那幫美軍挖通了日軍的一小段通道，把自己的戰線往前推進了幾百米而已。城南距離密支那的核心區域甚至火車站距離都太遠，哪怕是加上他一個團的部隊，強行推進，在日軍布防的狀態下，也難有什麽實質性成果。
然而，當他越是靠近城南的防線，遠處的槍炮聲就越密集，其勢頭竟然絲毫不亞於火車站的攻防。還有大批中美軍官兵負傷被抬了下來，不少人都被打得缺胳膊斷腿，慘烈至極。不一會兒，竟然還有幾個同樣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日軍俘虜被押了下去。這讓黃春城吃驚不小——畢竟在火車站打了這麽長時間，他們一個日軍俘虜都沒能抓到。
沒等他們驚訝完，一個渾身是血的軍官就氣喘籲籲的跑了上來，用嘶啞的嗓音吼道：
“150團，黃團長是嘛！我是9支隊副隊長楊成峰，我來給你們帶路！”
“楊成峰！”
黃春城吃了一驚，他當初在作戰會議上見到過這個年輕的後輩，隻是現在已經完全認不出他的樣子了。手中的湯姆森衝鋒槍上不是土就是血，而那套已經被血染得看不出本色的軍裝上，腰間還別著一把滴著血的尼泊爾彎刀。
“快點，這邊！”
楊成峰嘶啞著嗓子說完就端起自己的湯姆森衝鋒槍向著前麵槍聲最密集的地方跑去。
黃春城楞了一下，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不過看楊成峰的樣子，也知道戰況緊急，沒有時間猶豫，立即帶著全團跟了上去。
穿越幾道戰壕和層層的廢墟，黃春城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在密支那城內了，而且距離密支那火車站越來越近。接著，他們就跳進了一道戰壕內，在這裏，無數條黑洞洞的坑道映入眼簾，裏麵還不時傳出槍聲和喊殺聲。
“黃團長！”
同樣渾身是血的蕭天河也出現在了黃春城麵前，似乎沒有時間去顧及之前的恩怨，隻是用手一指一旁的坑道，急匆匆的說道：
“讓你的人，帶衝鋒槍的在前麵，進坑道裏作戰，別停下來，發現坑道就鑽進去一路打！我們不能停下來！”
“什麽？鑽坑道！”
黃春城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不遠處的一個洞口，一陣猛烈的爆炸聲傳來，接著一大片灰塵被爆炸的衝擊波從洞口吹了出來。最後是一大幫渾身不是灰就是血的中美士兵從裏麵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
“鬼子把坑道炸了！”
一個中國士兵一邊大聲咳嗽，一邊報告道。一旁一個同樣灰頭土臉的美軍士兵則一口一個：“FUCK！”，然後把槍一扔，轉身向後方走去——他不打算繼續打了。
“TMD！”蕭天河端起自己的槍，又對黃春城說了一句：
“美國佬沒剩下幾個在前麵了，動作快，不能讓鬼子炸坑道，沿著坑道，咱們能一路殺到他們指揮部去！”
說完，自己已經自顧自的端起槍，向一處坑道內衝去。
不用再說什麽，黃春城也大概明白了現在的狀態，他直接對手下命令道：“各連以排為單位，見洞就鑽，見鬼子就打，動作快！快！”
得到命令的150團官兵立即開始鑽入這些坑道，不顧一切的向前衝去。
坑道內非常狹窄，大兵力無法展開，但是也給中國軍隊的自動武器提供了最好的發揮場所，不少拿著三八式步槍的日軍還沒來得及開第二槍就被完全掃倒。隻是很多通道口因為戰況過於激烈，交戰雙方陣亡士兵的屍體竟然將通道口堵死。
情急之下的中國官兵們也顧不得什麽了，強行將堵死通道爆破開，繼續前進，導致所有的坑道裏到處都堆滿了雙方士兵的殘肢斷臂。
“守不住了！”
日軍高吉大尉看著四周那些節節敗退的手下衝著通訊器的話筒生死竭力的吼道。
許多中國官兵已經殺入了這片可以稱為樞紐的地道內，開始展開殘酷的肉搏戰，雙方士兵都不要命似的使用刺刀，砍刀，甚至牙齒來把對方殺死，然後繼續前進。
“撤退，撤退！”
高吉大尉放下電話，衝著四周的日軍喊了起來。
不過，仗打到這個份上，所有人都已經加入了戰鬥，和對方廝殺在一起，哪兒還有後退的可能？沒等高吉大尉來得及撤離，一個中國軍官就衝了上來，手中的柯爾特手槍衝著他就是兩槍。
高吉大尉身體晃了一下，急忙拔槍還擊，同樣兩槍擊倒了對麵的中國軍官，隻是自己也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看著蜂擁而上的中國官兵們，他喘著粗氣，感受著自己生命即將消失，然後猛地按下了一旁起爆器的開關。
隨著一聲巨響，仿佛地震一樣，所有的坑道都搖晃了起來，接著是迎麵而來夾雜著泥土的衝擊波，將坑道裏的人吹飛。地麵上，直接凹陷下去一大塊地方，交戰雙方都被這片爆炸和塌方埋葬。
當幸存者們再次站起來時，才發現他們眼前的坑道隻剩下一堆泥土了，而戰友和敵人也都被深埋其下。
一些士兵們震驚之中一邊哭喊著自己戰友的名字，一邊揮舞著工兵鏟，開始試圖挖出自己的戰友——然而，這些都是徒勞的，肆意挖掘導致了第二次塌方，不少人被自己的戰友強行拉出了這片快要塌掉的坑道。
一陣大雨從天而降，將一個個灰頭土臉的官兵們變成泥人，也衝刷掉了他們身上那難以洗刷的血肉殘骸。
“全隊集合！”
蕭天河爬出洞口，一臉悲憤的吼了一聲。
整個9支隊的官兵們立即集合起來，分散列隊。然而，手下卻少了近半的人，兩個分隊長程衛國和徐子忠也不見了蹤影——他們都因為衝的太前而被埋在了日軍垮塌的坑道中。
一旁的美軍5307支隊和150團也在重整隊伍，其中，150團因為參戰較晚，所以幸運的逃過一劫，死傷不是很慘重。但是5307支隊就沒那麽幸運了，他們自從參戰以來早已經死傷過半，又經過這次慘烈的戰鬥後，一些美軍士兵甚至精神上受到了影響，在雨中縮在戰壕的角落瑟瑟發抖，不願意再回歸自己的部隊。
黃春城也喘著粗氣清點了下自己的部下，還好損失不是很大。不過第一次參加這種戰鬥，又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顯然還有些適應不了。他急忙給鄭洞國發報，通知他，現在在城南已經殺入城內不說，攻擊前景顯然也比火車站要強得多。
“都TMD歇夠了沒有？”
蕭天河的吼聲從一旁傳來，讓黃春城和美軍指揮官亨利都嚇了一跳，接著，他們就聽到了更加震驚的命令：
“歇夠了就把子彈補上，裝備整好，我們要繼續進攻！”
“蕭！你瘋了嗎？還打？”
美軍指揮官亨利上校直接走上來直接質問道：“看看你的部下吧，他們剛剛死裏逃生，讓他們喘口氣吧！”
“我們是死裏逃生，但是鬼子比我們還狼狽！”
蕭天河指著前方日軍的陣地說道：“他們地下機動的樞紐已經被我們摧毀，兵力也損失很大，不趁現在推進，拿下他們的陣地，等他們的援軍到了，我們就更不好推進了！”
“那也不值得讓你的手下去送死！”
亨特上校怒吼道。
“那邊，我們的弟兄們正在和鬼子玩命！”
蕭天河伸手指向密支那火車站的方向——在那裏，無數的中國官兵正在用他們的命來鋪就一條回家之路。
他不再說什麽，而是轉過身，給自己的勃朗寧M1918換上了一個彈匣，自己走到了進攻的位置上。
“成峰，你帶隊攻擊左翼的鬼子陣地，我攻擊右翼的，準備煙幕彈！”
“是！煙幕彈！”
楊成峰和9支隊所有的官兵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戰壕的邊緣，手中的槍都已經上好了子彈。他們甚至來不及回頭看一眼有多少人跟在他們後麵進攻！
“進攻！”
隨著蕭天河一聲令下，9支隊的官兵們紛紛拋出煙幕彈，然後衝出戰壕，向著距離他們一個街道之隔的日軍發動了進攻。煙幕彈發出的煙幕和雨水帶來的雨霧交織在一起，讓前方的一切都模糊了起來，9支隊很快消失在這片濃濃的霧氣中。
“中國軍人的恥辱！”
黃春城小聲嘀咕了一句當初對蕭天河的“評價”，然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伸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回頭看著自己手下那些已經被感染了的戰士們。
“全體準備進攻，咱們的弟兄們還在火車站拚命呢!”
黃春城大聲說了一句，然後命令150團同時發動進攻。
看著這些渾身泥水的中國官兵們不顧一切的進攻，一旁的美軍已經有些懵逼了，隻是現在，在巨大的傷亡和疲憊下，他們實在沒有勇氣跟隨中國軍隊衝上去了……
果然，在通道爆破後，留守在這條通道最近距離的幾條日軍防線立即陷入了孤立狀態，再加上在坑道內損失了不少人手和囤積在地下的主要物資都被埋了，又沒有得到補充，一時間竟然都有些混亂。
麵對9支隊和150團的猛攻，這幾處防禦的日軍抵擋不住，除少量冒著中國軍隊的火力逃跑外，大部分被殲。而他們占領的位置，已經可以隱約看到火車站那邊炮擊掀起的巨大煙塵了。
這個戰果讓黃春城格外的高興——從背後拿下密支那火車站不但可以徹底扭轉密支那的戰局，也能夠一洗150團之前被幾十個鬼子從火車站一路趕出來的恥辱。
不過，沒等黃春城來得及乘勝追擊，就被蕭天河一把揪住了。而9支隊也在剛剛占領的日軍戰壕內安頓下來，架設好機槍，做好防禦，並沒有繼續進攻的打算。
“你幹什麽？”
黃春城憤怒的問道。
“黃團長，別往前了，再往前鬼子的地道和工事都是完好的，現在也準備好了，我們攻不下來的！”
蕭天河喘著粗氣提醒道。
“你怎麽TMD還是這個鬼樣子？”
黃春城一把揪住蕭天河，然後指著車站的方向：“你知道在那邊我們每天要死傷多少弟兄嗎？現在我們距離從背後拿下火車站隻差一步！就差一步！你就慫了？沒膽子繼續前進了？”
說完，他轉身就要親自帶人衝上去，卻又被蕭天河從背後一把拉住：
“黃團長，別讓你的弟兄們白白犧牲！”
聽見蕭天河的話，黃春城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不再客氣，一腳將蕭天河踢開，然後大聲說道：“你們不願意打就留在這裏，我們150團上！”
說完，他立即衝了上去。留下蕭天河一臉心疼的看著他們，似乎也不在意自己被踢倒。
150團越過9支隊的防線，繼續向日軍縱深推進，然而沒過多久，無數迫擊炮彈從天而降，凶猛的火力就從四麵八方湧來。
黃春城沒想到表麵已經是一片廢墟的城內還有這麽多明暗火力點，雨霧和煙幕彈雖然一定程度上遮擋了日軍的視線，卻也讓他們無法找到日軍的火力點。而自己進攻的隊形過密導致日軍聽聲音就可以給他們重大殺傷。
來不及多想，他命令部隊以連排為單位，分散開始向日軍發動進攻。
雨停了，久違的陽光開始照向大地，一陣風吹過，吹走了城中的霧氣。然而這對於150團進攻部隊來說卻是致命的——日軍這下可以清晰的看見他們了。
於是猛烈的掃射火力頓時變成了精確射擊，150團頓時死傷一片。剩下的官兵立即發動了反擊。
然而日軍這些工事和暗堡修建得及其堅固，火力配屬也十分科學，幾乎都是交叉火力。再加上防線和火車站的坑道完全聯通，並沒有因為前段的坑道爆破而受到影響，趁著火車站方向中國軍隊的進攻間隙，將大量部隊調了過來，形成兵力上的優勢，頑強防禦。讓150團的進攻部隊死傷慘重。
“進攻，繼續進攻！”
黃春城揮舞著手槍親自督戰，手下的官兵們也在頑強迎戰，積極進攻。竟然一度強行攻入了日軍的據點和日軍展開慘烈的肉搏。
突然，黃春城身體搖晃了一下，一顆子彈準確的命中了他的身體，頓時血流如注。當警衛衝上去搶救的時候，黃春城卻一把把他們推開：
“別管我，進攻，繼續進攻，把鬼子的據點拿下！”
說完，他搖搖晃晃的扶住一旁的殘垣斷壁企圖繼續指揮作戰。然而，一發炮彈又在他附近爆炸，爆炸的衝擊波將他和幾名警衛一起掀翻。隻是這一次，黃春城再也沒能站起來。
失去團長的150團最終還是敗下陣來，一路撤了回去。
兵力優勢的日軍立即展開了追擊，讓150團再次死傷慘重。然而剛追到9支隊的陣地附近就遭到了早已準備好的兩個中機槍火力點的交叉射擊，強行將他們壓製住。而一部分5307支隊的官兵也加入了戰鬥，讓追擊的日軍一時間也死傷慘重。
由於擔心受到伏擊，再加上火車站的戰事又開始了，日軍不得不停止進攻，撤回原地，利用坑道機動回車站作戰。
150團損失了他們的團長，官兵也死傷慘重，但是此刻，中國軍隊已經完全的殺入了密支那城內，控製了一整塊區域，突破了日軍的防線。並且憑借9支隊，150團的殘部死死守住了這裏。
接到報告的鄭洞國有些吃驚他率領4個團多日血戰都無法突破火車站的陣地。沒想到憑借那些佯攻的部隊現在竟然在城內開了一個這麽大的口子。一時間他甚至感覺到這對這些在他嚴令下死在火車站的官兵是一種嘲諷。
不過他不是個不知變通的人，既然城內的缺口已經打開，這個戰機太難得了。
鄭洞國立即把主攻和佯攻顛倒了個個，隻留下一個42團繼續在火車站佯攻，其餘2個團立即趕到密支那南部的突破口，準備開始從這裏對日軍發動全麵進攻。同時，命令南部防線的兩個團立即北上增援。
而日軍指揮官水上源藏也意識到了情況的危機，他急忙調整兵力，準備在這片廢墟中阻擋中國軍隊的攻勢。
密支那的戰鬥，進入到了最慘烈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