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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天各一方

  士兵們的優秀往往能夠彌補將軍們的失誤

  ——克裏斯蒂安,蒙森(德國曆史學家)


  1943年3月3日 蘭姆伽禁閉室

  蕭天河一臉漠然的坐在這裏,目光有些呆滯。他並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也不在乎自己被關了多久,隻是身上的傷痛又勾起了他那不堪回首的回憶。


  林雪風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人再提起了,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獲救人員心中永遠的愧疚,才讓他們不敢再說這個名字,不敢去直麵那個救了無數人的女大夫被他們留在胡康河穀茂密的叢林中的事實,直到楊繼武的出現。


  蕭天河仿佛又回到了陰雨綿綿的野人山,又回到了那座破舊的營寨。林雪風正和近百名中國官兵靜靜的躺在那裏,躺在他們已經無法企及的地方,隻能任由日本鬼子踐踏。


  不隻是林雪風,還有袁正剛,周向遠,崔瑋,孫超,小南京這些老九連熟悉的人,他們都永遠的留在了緬甸不同的地方,大部分連墳頭都找不到。而支撐著現在這些死裏逃生的人們還能笑得出來的,莫過於從上到下的選擇性遺忘。


  “連長,連長!”


  一個熟悉的聲音立即把蕭天河拽回了現實。蕭天河急忙轉過頭,隻見禁閉室唯一一處可以看見陽光的窗戶的鐵欄杆那裏,楊成峰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趴上來了,纏著繃帶和紗布的手裏還拿著一大塊麵包。通過欄杆的間隙,塞了進來。


  “連長,餓了吧,放心,我和看守的已經說好了,那是咱們連丁武的同鄉,您趕緊吃點,墊墊。”


  蕭天河看了看楊成峰,心裏有些暖意上湧。他站起身,當著楊成峰的麵拿起一個金屬餐盤,裏麵是還沒有吃完的雞蛋肉炒麵。


  “英國佬的麵包沒味兒,你要不來來點炒麵?挺好吃的!”


  楊成峰一臉尷尬的看著自己那兩塊從食堂拿出來的英國麵包,又看了看那份炒麵,不禁說道:


  “這高級軍官食堂的差別也太大了!”


  “不是食堂的,我弟弟蕭雲山在你來之前半小時已經來過了,特地幫我從鎮子上帶了這份炒麵過來!”


  蕭天河的臉上帶上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那個,連,副營長,你稍等一下!”


  楊成峰很快消失在窗口,然後就聽見門口楊成峰衝著警衛憤怒的發火:


  “都TM有人送過飯了,你小子還敢收我5盧比,你TM太貪了吧!給老子吐出來!”


  “不是,楊連長,這是你自己要送的,我又不知道之前誰給誰送過飯了。這錢已經入兜,概不退還……”


  “故意的吧,禁閉室禁食的一共才幾個,你瞎了才看不到?”


  ……


  前麵一陣雞飛狗跳後,楊成峰又一臉無奈的回到了窗戶前。


  “連……副營長,怎麽樣啊,這裏麵沒事兒吧!我已經找人去打聽上麵的口風了,但是還沒有消息,不過廖師坐應該會護著你的。”


  “沒事兒,這裏挺好的!我巴不得他們多關我一段時間呢,就當休假了。等他們都把我忘了,哪天再想起來,我出去就直接沒事兒了,頂多降個職,沒準回9連給你當副連長呢。”


  蕭天河吃完炒麵,抹了抹嘴又關照到:


  “對了,弟兄們的訓練怎麽樣了,我聽說美國佬把叢林戰訓練壓到一個月了,太緊了,新來的弟兄們學不全,你們不行就想辦法借一塊叢林地區,自己組織訓練。我之前聽老翟他們說過,咱們有可能會從野人山一路打回去,別再折損那麽多弟兄了。”


  “放心吧,我知道!”楊成峰點了點頭。


  “還有,你的麵包呢?”


  “在這裏!”


  楊成峰急忙又拿了一塊麵包出來準備塞進去——他以為蕭天河的炒麵過於油膩,要點沒什麽味道的麵包來解解膩。


  “楊繼武是你哥吧,他也在禁閉室,麵包給他拿過去吧。”


  蕭天河命令道。


  楊成峰的臉色唰的一下就變了,似乎寫著一百個不願意。


  “他好歹是你哥。去吧,這是命令!”


  “是他連累你的,他還想把我調回去,去國防部或者參謀部。現在國家已經到了亡國滅種的邊緣,他還在徇私,又不顧身份在食堂打架,連累您被緊閉,就活該餓著!”


  “他是你哥!這一點就夠了!”


  蕭天河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


  楊成峰的臉上依然是一臉的為難,似乎還在猶豫。不過門口警衛的一聲咳嗽倒是把他給“救了”——那是有人來的信號。


  楊成峰迅速拿著東西跑開,蕭天河也急忙將炒麵的餐盤通過窗戶的欄杆扔到外麵。


  兩名中國憲兵打開門走了進來,然後將蕭天河帶了出來,一言不發的直接帶到了新22師的師部。師長廖耀湘正背著手在這裏等著他眉頭緊皺。而一旁站著團長劉俊生上校,臉上則是一臉的惶恐。


  “師坐!團座!”


  蕭天河急忙一敬禮。


  廖耀湘看著這個有些陌生卻又很熟悉的軍官,臉上還帶著一臉的怒氣:“蕭天河,你知道為了讓你晉升少校,我廢了多少事兒嗎?你就是這麽給我表現的,在餐廳打一個長官?”


  “不是,師坐,是他先動手的!”


  蕭天河急忙辯解道。


  “我不管誰先動的手,總之,你們兩個在高級軍官餐廳打架,不但嚴重破壞了軍紀,而且在美國人麵前,有辱我們中國軍人的形象,罪大惡極。本該送你上軍法處審判……”


  “師坐,我……”


  蕭天河還想說什麽,不過卻一臉沮喪的把話咽下去了——他聽廖耀湘的話裏似乎還有個“但是”。


  “但是,根據周圍人的口供,那位跟你打架的楊繼武中校醉酒在先,主動攻擊你在後。而且新22師有30多個營連級軍官聯名上書為你求情。因此,我已經和鄭軍座反應過了,現在先把你撤職。”


  “謝師坐!”


  “先別謝我!”廖耀湘冷冷的說道:


  “那位挑事兒的楊繼武中校受到了回國處分,一會兒就會會跟著下一班運輸機返回國內。至於你……”


  廖耀湘上下打量了一番蕭天河:“鄭軍長也打算把你趕回國去……”


  “師坐,隻要不讓我回國,讓我幹什麽都可以!”


  蕭天河摘下自己的少校肩章,雙手遞上去,有些急促的說道:“您可以把我降為二等兵,編入9連,不,隨便一個連都可以,隻要讓我留下,參加對緬甸的反擊,我不介意作為士兵重返戰場。”


  廖耀湘歎了口氣,然後厲聲說道:“如果不是看在你在英多賣了個人情給新38師,而且在野人山作為全軍的後衛又救了上百名弟兄,我TM早把你趕回去了!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現在解除你66團3營副營長的職務,降銜為上尉,改任你為28號倉庫管理員。”


  “倉庫管理員?”


  蕭天河不禁吃了一驚。


  “28號倉庫是我新22師直屬的新建倉庫,存放一些富裕出來的訓練器材和替換的被服雨具,本來無人值守。但是最近卻連續發生物資和記錄對不上號的問題。由於其距離印度勞工幹活的地方比較近,所以我們一度懷疑有印度勞工順手牽羊。現在美國人和英國人借口人手不足,不打算派人來管這個倉庫,於是我們就打算派人來管管。”


  廖耀湘不慌不忙的說道。


  不過蕭天河明顯有些急了:“師坐,我打了5年仗,而且接受了美軍的全套訓練,我不怕在戰場上殉國,但是您讓我去看管倉庫這個,太大材小用了吧……”


  “閉嘴!有你說話的份嗎?”一旁的劉俊生上校一個箭步竄了過來,小聲說道:


  “你TM還沒理解師坐的苦心嗎?你在倉庫待一段時間,等軍座把事情忘了,再想辦法把你調回來。不然你打算讓軍座直接把你趕回去嗎?你以為這堆沒什麽用的物資我們真的打算浪費人手去管?”


  “這……”蕭天河也沒轍了,隻好又立正敬了個禮:“謝師坐!”


  1小時後。


  已經重新掛上上尉軍銜的蕭天河收拾好東西,背著自己的行囊從軍官宿舍走了出來。翟鐵等一批同期晉升少校的軍官們集體為他送行。


  “老蕭啊,沒事兒的,師坐和團座都站在你這邊,你就當是休假了,在那裏好好休息休息,將來你肯定還會回來的,信我的!你還缺什麽,告訴老哥,老哥幫你解決!”


  翟鐵信心滿滿的說道。


  “是啊,是啊!”


  “老蕭你這麽善戰的家夥,長官們又不瞎,怎麽可能不用呢?”


  “到時候還指著你讓鬼子吃苦頭呢!”


  其他軍官也紛紛附和道。


  蕭天河倒是滿臉笑容,似乎並沒有任何的沮喪和失落。他走到門口才發現楊成峰已經帶著幾個9連的老兵們站在這裏,一看見蕭天河走過來就趕忙上去,搶過他的行李。


  “連長,我們送你過去!”


  “好,有勞了!”蕭天河轉身對翟鐵一群少校說道:“別送了,都忙去吧,我離你們又不遠,有時間去看看啊。”


  “好!好!”


  少校們紛紛返回。


  蕭天河又看了看9連隊伍中的楊成峰,直接說道:“你來這裏幹什麽?你哥馬上要坐飛機回國了,你還不去送送他?”


  “他自找!”楊成峰脫口而出。


  “他是你哥!”蕭天河拍了拍楊成峰的肩膀:“去送送他吧,他當時喝醉了。心裏也肯定不好受!再說,從這裏回國,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麵!反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開始了。”


  蕭天河從楊成峰手裏搶過行李,塞到一旁的丁武手上,然後示意他趕緊去後就帶著9連的老兵們向著28號倉庫方向走去。


  “那個該死的官僚”楊成峰小聲罵了一句,站在原地等了半天,最終還是向營地門口方向走去……


  蘭姆伽營地門口,30分鍾後


  一輛吉普車停了下來,車上坐著的正是仿佛已經失了神的楊繼武中校和兩名押送他的憲兵。而楊成峰正在那裏招手。


  “長官,我們去機場!”一個憲兵急忙說道。


  “你們送完他之後還回來吧!”


  憲兵急忙點了點頭。


  “他是我哥,我送送他,到時候我跟你們一起回來!”


  楊成峰說著已經坐上了吉普車,擠在楊繼武的身邊,讓兩個憲兵都有點警惕起來。


  “沒事兒的,我是新22師66團3營9連連長楊成峰,隻是去送送他!”楊成峰安慰道。


  汽車開動了,一路無語,直到開出了蘭姆伽小鎮。沉默了半晌的楊繼武才轉頭看了看楊成峰,苦笑道:“想不到你這時候才會來看我!”


  “你自找的!”


  楊成峰毫不客氣的說道。


  “我聽說了,駝峰航線事故率很高,不少弟兄都在中途跟著飛機一起墜毀了,到機場還有幾個小時,有可能這就是咱們兄弟最後在一起的時間了,你就打算這麽和你哥說一路?”


  “所以你還覺得我們沒必要去打通緬北?哪怕隻是為了在運輸的時候少死幾個弟兄?”


  “不是我覺得,是上麵這麽覺得的!”


  楊繼武苦笑著搖了搖頭:“都是我的錯,我原本隻想讓你在下麵待一段時間,見識一下,積累點經驗,也是以後能夠往上爬的資本。沒想到你真的跟他們打成一片了,真把自己當成那些炮灰了。你能不能看看現實,看看你們這樣徒勞的作戰有什麽成果?”


  “你能不能看看這個國家?”楊成峰反問道:“我們已經在亡國滅種的邊緣了,連學生們都排隊上戰場了,我們這些軍人還在考慮自己的前途?考慮怎麽討上級的歡心?你說我是炮灰,沒錯,我寧願當個炮灰,因為我是個軍人,這就是我的職責!”


  “你跟我談職責?你才當了多久的兵,就敢跟我談職責?”


  楊繼武的臉上帶上了一絲嘲諷式的笑容。


  “如果國軍軍人的職責已經墮落到,隻是哄上麵開心,讓委員長高興,那麽我寧可去投共,起碼他們還在打鬼子!”


  楊成峰堅定的說道。


  “你……”


  楊繼武轉身看了看兩個憲兵,兩人都已經把頭扭了過去,裝作沒有聽到——作為同樣從野人山出來的士兵,他們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兒找麻煩。


  “你回國後,拖了這身軍裝吧,你不適合當一個軍人!我會動用我所有的關係,讓你離開軍隊!”楊繼武一臉威脅的說道。


  “該脫軍裝的是你,哥!”楊成峰一臉無奈的說道:


  “我感謝你,哥,真的,你送我到了第五軍,讓我參加了這場遠征,我真正參加了戰爭,真正的和那些保家衛國的軍人們並肩作戰,這是我的榮幸。我也看到了你所看到的東西,弟兄們拚死作戰但是由於那幫無能的長官一無所獲,白白流血。但是這不代表我們就一定要去諂媚上級,去阿諛奉承那些官僚,以為隻有加入他們才能改變什麽。這樣的結果就是你變成了今天這樣,你當初的救國大誌呢?你這麽多年忍辱負重的覺得自己可以改變上層,結果改變了什麽?除了我們的軍隊少了一個優秀的軍官,多了一個無用的官僚外!”


  “那你能做什麽?除了把自己的命送掉外?”楊繼武憤怒的問道。


  “我能多殺一個鬼子,能多救一個弟兄,打贏一場小小的偷襲或者伏擊,守住自己的陣地多一個小時,這就是我能做的,也是我們這些軍人們現在應該做的。我改變不了上麵那些人,所以我隻能做自己能做的盡一份力。”


  “你……你以為這樣就能把鬼子趕跑?你以為光靠你們幾個不怕死的士兵就能贏得這場戰爭?”


  “不知道,但是這比在上麵徒勞的去當一個你根本不適合的官僚要有用的多。哥,你已經在官僚這條路上走的太遠了,早就忘記了要把鬼子趕出中國的事情了。”楊成峰笑了笑,繼續說道:“如果有一天,你的長官說我有投敵或者通共的嫌疑,要你親手斃了我,這樣才能確保你繼續往上爬,你會對我開槍嗎?”


  “我……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楊繼武的汗已經從額頭上流下。楊成峰卻又冷笑了一聲:

  “不,你會在猶豫後,衝著我開槍,因為你一路走來,早就不可能回頭了。你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才總是想讓我遠離戰場,待在最安全的地方。因為你也知道,到時候無論是直接朝我開槍,還是犧牲我和我的部隊去送死,然後再在遠處擊節讚歎一番,都不是你能夠控製的了的。所以你的官僚之路走了這麽遠,到底改變了什麽?除了你自己之外?”


  楊繼武不再說話了,似乎開始思考和回憶自己這些年的作為。那些隻能用無能殺死自己人的白癡的指揮官,和死在他槍口下的共產黨以及被他們排擠推向日寇槍口的雜牌軍官兵們。這種行為對抗日是一種赤裸裸的破壞,然而他卻必須這麽做——因為他的上峰命令他們這麽做。


  這麽做是不對的,作為一個曾經熱血抗日的戰士,他知道這一點,於是他想方設法往上爬,到處拉關係,希望自己能有權改變這一切。然而當他職位升高後才發現,給下級下達這些破壞抗戰任務的人不是別人,就是自己,甚至無需直接命令。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的上峰希望他這麽做。


  而他的上峰之所以希望他這麽做的原因,是委員長高興他們這麽做。於是整個政府,似乎都成了為了讓委員長一個人高興而存在的。他們無所不盡其用的討好委員長,唯委員長馬首是瞻,卻早已經忘記了如何打仗,如何保家衛國。因為哪怕戰敗,委員長也不會太怪罪他們。


  “我已經不可能回頭了!”


  楊繼武苦笑著說道。


  兩人再次一路無語,直到吉普車開到了機場,楊繼武才下了車。


  “哥!”楊成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衝著楊繼武堅定的說道:“如果你真的用關係讓我脫軍裝,那麽我不怕告訴你,我真的會去投共,因為他們起碼還在和鬼子打。倒時候手足相殘,你就可以向你的長官請功,大義滅親了,你的長官一定很高興!”


  楊繼武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他沒有再說什麽,在憲兵的押送下走上了一架即將飛往中國的運輸機。


  楊成峰默默的目送著飛機起飛,心中有些酸酸的,不過似乎是一塊石頭已經落了地……


  與此同時,蘭姆伽軍營 新22師28號倉庫

  蕭天河在這座大得嚇人的倉庫裏搭建好了自己的行軍床,看著堆積了不少各種器材卻仍然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倉庫,心裏不禁有些孤獨感油然而生——整個倉庫,隻有他一個人。


  蕭天河走到窗戶旁邊,有些羨慕的看著遠處的官兵們出操訓練。自己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歸這種訓練中。


  外麵開始下起了小雨,淅瀝淅瀝的,然後漸漸變大。所有訓練的官兵們紛紛收拾好用具,返回室內避雨。


  蕭天河清點完了庫存,檢查完了倉庫的設施,然後百無聊賴的躺在自己的床上,看著窗戶外麵的雨逐漸下大,將遠處的山林籠罩,心中似乎又回想起了野人山遭襲時的情景——那時,也是這麽大的雨。


  突然,蕭天河想到了什麽,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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