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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徒勞的代價

  愛應該是廣義的——祖國,人民、家庭、戀人。僅為家庭和戀人活著,那是軍人的恥辱。


  ——作者不詳


  1943年3月1日 蘭姆伽軍營新22師 66團團部


  和各連不同,所有的營團級指揮機構都在那些紅磚房子裏,配套設施更是齊全的多。而營團級的指揮官也就住在這些建築裏,方便辦公。


  “報告!”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66團團長劉俊生咬了咬嘴唇,似乎是下定了決心,然後大聲命令道:


  “進來!”


  聽到命令,3營9連上尉連長楊成峰立即推開門,大步走了進來。


  “新22師66團3營9連上尉連長楊成峰,奉命前來報到,請指示!”


  “坐!”


  劉俊生的臉上明顯有些為難的表情,楊成峰坐下後,他似乎又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說道:

  “成峰啊……現在參謀訓練班那裏有一個名額,我考慮讓你去學習一下,你看……”


  楊成峰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他似乎已經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兒了。


  “長官,我認為我還是合適一線指揮官的職務。而且9連是蕭連長和我一手訓練出來的,我們指揮比較得心應手,9連不能沒有連長。”


  “當參謀一樣可以為戰爭出力……”


  “您是要送我回國嗎?我哥楊繼武找過您吧!”


  楊成峰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劉俊生。


  劉俊生急忙把頭轉了過去,有些不敢直視楊成峰,過了一會兒才說道:

  “你哥也是為了你好,回國有一番作為也不是不可以,都是為抗日出力啊!”


  “我在這裏出力更大!”楊成峰憤怒的站了起來,有些激動的說道:


  “我從緬甸的屍山血海中殺出來,一路走到這裏,難道還不能證明我是個軍人?美國佬的訓練淘汰了不少人回國,但是我還在,我通過了所有的訓練,難道我還不能證明我自己是個軍人?我哥總是拿我當孩子看,需要保護,他甚至沒有意識到這是對我這個軍人人格的侮辱!他總是想讓我遠離危險,遠離前線,人人都這麽想,誰來保護我們的國家,民族?咱們已經站在亡國滅種的邊緣了!連那些大學生都來參軍打仗了。這時候還要優先去先考慮讓自己家人待在安全的地方,這樣的人,不配作為一名軍人!”


  “別這麽說你哥,我知道他,他也是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劉俊生急忙說道。


  “那是以前,我也佩服那時候的他,現在他更像一個徇私的官僚。”楊成峰毫不客氣的說道,然後拿出了自己的柯爾特配槍,放在劉俊生麵前的桌子上說道:

  “長官,我會回國的,但是一定要自己打回去,如果您讓我現在跟著飛機回國去擔任閑職,那我會在抵達國內後,向緬甸方向犧牲的弟兄們謝罪,衝著自己的腦袋來一槍,把自己的臉打爛——我沒臉去見他們!”


  看著楊成峰堅定的眼神,劉俊生知道他沒有虛張聲勢。他將手槍交還給楊成峰。


  “好了,你先回去吧,參謀學院那個名額,我找別人,現在反攻在即,加緊訓練好你的人,9連在我團雖然曆來內務評比老是最末,但是戰場上從來沒有讓我團失望過,是我團的利刃,你是蕭天河那小子一手帶出來的,我看好你呦!”


  “是,謝謝團座!”


  楊成峰起身,敬了一個禮,然後轉身離開了。


  在他離開後,楊繼武才從一旁的房間裏推門走了進來,臉上是一臉的難堪:


  “劉團座,這個……”


  “此事到此為止吧,楊老弟!”


  劉俊生一臉嚴肅的說道:“你弟弟說的沒錯,他是個軍人,不是孩子。可以自己做出判斷的。”


  “那會害了他。”


  “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況且我們團現在也確實缺乏他這樣有經驗的指揮官,我答應你,會照顧好他的。如果你實在要他聽你的,恐怕你得自己跟他說了!”


  “他現在根本不見我,或者看到我就當沒看見,敬個禮就跑,我也沒辦法啊!”


  楊繼武無奈的說道。


  “那就沒辦法了,我總不能強迫我的手下啊!”


  劉俊生坐下,開始處理自己的文件,他用眼神對楊繼武下了逐客令——他本來就和楊繼武不熟悉,通過黃埔同學的層層介紹才搭上線。楊成峰雖然是楊繼武的弟弟,但也是他自己的部下,幫他幫到這裏也算是仁至義盡了。畢竟他手下有經驗的軍官有限,本來也不想放走這個軍校出身又有戰鬥經驗的指揮官。


  “多謝了!劉團長!”


  楊繼武隻得像鬥敗的公雞一般走出了66團團部,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臉上還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蘭姆伽這地方簡直和其他地方相差太多了。


  這半個月以來,他並非一無所獲。在已經開辦的團職軍官訓練課上,他不但見識到了現代戰爭的麵貌,學習了步炮協同,步坦協同的指揮方法和各種作戰基本原則,成績在參訓的人員中也是名列前茅,受到了美國教官的讚賞。


  不過楊成峰的事情在這裏卻是毫無進展。雖然國內已經打好了招呼,打通了關節,但是國內的各級軍官對於蘭姆伽都沒有直接的人事權,除非蔣介石或者何應欽級別的人向史迪威要人——他們還沒有能力把事情捅到蔣委員長那裏去。


  身為黃埔生,在軍中的關係卻是很多,但是在蘭姆伽,由於原先的黃埔生在第一次入緬戰鬥中死傷慘重,剩下的基本上沒幾個和楊繼武熟悉的。再加上新提拔的軍官以大學生為主,更是讓他無從下手。


  哪怕是在國內屢試不爽的“行賄”在蘭姆伽也行不通——由於剛來蘭姆伽,楊繼武隻領取了一個月的津貼,雖然對於國內來說算是不少的收入,但是在蘭姆伽算不上什麽,大部分人攢的錢都比他多。他身上倒是帶了一堆法幣,隻是這種貨幣在通用美元和盧比的當地根本無法兌換,也沒人認。也就是說,他連行賄的資本都沒有。


  正當他鬱悶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老楊!”


  楊繼武打開門,隻見一個一起從中國過來的中校張成武已經站在了門口,一臉為難的表情:


  “人我已經托人找到了,但是你真的要見他?”


  楊繼武仿佛也下定了決定點了點頭:

  “有勞了!”


  “好!他現在不是當值,是在休息,人在蘭姆伽鎮子上,應該在軍官俱樂部,正好咱們今天也休息。”


  兩人一道走出了宿舍,攔了輛去蘭姆伽的汽車一路趕到了蘭姆伽小鎮,然後徑直走進了下級軍官的俱樂部。


  當看到這兩個中校進入這個一般提供給下級軍官準備的俱樂部時的時候,看門的印度侍者頓時吃了一驚,急忙上前阻攔,用英語說道:


  “長官,您的俱樂部在那邊!這裏是給尉官的!”


  “有規定說我們不能來下級軍官的俱樂部嗎?”張成武用英語反問道

  侍者愕然——下級軍官不能進高級軍官俱樂部這是規定,但是高級軍官不能進下級軍官俱樂部隻是傳統,並沒有任何明確規定。


  看著不知所措的侍者,張成武立即拉著楊繼武走進了俱樂部內,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坐在吧台喝悶酒的中尉軍官。


  兩人拍了拍中尉旁邊的軍官,示意他們離開。一旁的尉官看著這兩個中校,也急忙讓開。然後,兩人就一左一右的坐在了那個中尉的旁邊。


  “長官!”


  中尉剛想站起來就被楊繼武一手按了下去。


  “原新22師直屬特務連2排少尉排長韓振光,現在是中尉了!”張成武盯著中尉問道。


  “是,長官,您有什麽事情嗎?”韓振光一臉惴惴不安的問道。


  “8個月前,你因為重病,沒有跟隨大部隊撤退,留在了野人山營地,由林雪風大夫負責照顧,最後脫險走出了野人山。”


  韓振光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絲不堪回首的表情,用力點了點頭。


  “來兩瓶啤酒!”


  張成武對酒保命令道,然後將啤酒放在兩人麵前,自己知趣的退到了一旁。


  “告訴我,最後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林大夫是怎麽……怎麽殉國的?”


  楊繼武一臉痛苦的問道。


  林雪風犧牲的消息雖然隨著回國的杜聿明和第五軍軍部人員被傳回了國內,但是他們大部分都是先行離開的,並沒有最後蕭天河帶出來那一批人。所以楊繼武對於林雪風犧牲那場戰鬥的具體細節一直隻是道聽途說,並不全部了解。


  本來楊成峰是知情的,但是他一來就和楊成峰鬧僵了,一直沒有機會去問那場戰鬥的細節,而且,他也怕勾起楊成峰不好的回憶。於是在為楊成峰奔走的時候,也順便找人想辦法找到了當初被林雪風照顧的重傷員。最終找到了韓振光。


  “……鬼子來的太突然,我們也沒辦法,要不是蕭天河連長,我們都得死在哪裏。林醫生為了保護蕭連長,被鬼子打死了……”


  韓振光仿佛又回到了那場戰鬥中,當時的他還躺在病床上,眼睜睜的看著日軍屠殺自己的同伴,看著林雪風最後中彈倒下,眼淚已經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她最後沒有留下什麽話嗎?”楊繼武也已經是淚流滿麵,腦海中浮現出當時的景象。


  “她說讓蕭天河連長帶我們回家,她要留在那裏照顧回不了家的弟兄們!”


  韓振光抽泣的說道,隻是他並沒有注意到楊繼武眼裏裏的憤怒和不甘說道。


  “原來如此,第一是那個蕭天河,然後是傷員們,哪怕是那些死了的人,她甚至沒有記得我……哈哈哈!”


  已經明顯喝多了的楊繼武,又將一瓶酒下肚,有些癲狂的笑了起來。他從口袋裏摸出幾張剛發下來的盧比,丟在吧台上,搖搖晃晃的轉身向外麵走去。


  “老楊!”


  張成武急忙跑過來,扶著楊繼武走出了下級軍官俱樂部,還能聽見身後不少尉官還在議論紛紛。


  “老張,我是不是特別沒用啊!”楊繼武的臉上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我本來在胡長官那裏對付共產黨,沒什麽危險,前途似錦。但是為了成峰,放棄升官的機會調來雲南,求爺爺告奶奶的幫他安排一個好去處,結果好容易來了印度,成峰還和我鬧翻了,現在連麵都不和我見。好容易喜歡上一個女人,別人又說我是趨炎附勢。我拚了,我不在乎別人怎麽說,我去和人家提親。結果她為了躲我寧可跑到緬甸來,寧可在緬甸戰死。死前就像完全沒有我這個人似的,那個蕭天河是什麽東西……”


  “老楊,你喝多了!”


  張祖武扶著他走到門口,隨便攔了一輛回營的軍車,扶著楊繼武上了車,接著向軍營的方向飛馳而去。


  楊繼武明顯是喝多了,半道上就吐了好幾次,還好這是一輛敞篷的吉普車,最多也就是吐到道路兩邊的行人身上。不過美國司機還是緊皺眉頭,考慮著回去後立即洗車。


  車子開進了軍營,張成武並沒有直接帶楊繼武回宿舍,而是帶著他去了軍官食堂,找了張椅子讓他坐下,隨即自己去找炊事兵給他弄點醒酒的東西。


  楊繼武坐在椅子上,肘部放在桌子上,用胳膊支撐著頭,感覺頭部像是要炸裂開一樣,心裏依然是無比的難受。


  突然,一個聲音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老蕭,你也來吃宵夜啊!”


  楊繼武轉過頭去,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軍官滿臉笑容的走了進來,正在和其他軍官打招呼——正是自己當初在楊成峰病房前差點撞上的人

  沒等楊繼武反應過來,另一個軍官已經開口了。


  “天河啊!今晚的蒜苗炒肉不錯,去嚐嚐吧,從國內來的一個廚子做的。”


  “那得嚐嚐去!要不不是白當這個少校了。”


  高大的軍官滿臉笑容的徑直走到打飯口那裏,在自己的餐盤裏加了滿滿一勺的蒜苗炒肉,然後坐回到那群少校軍官那裏有說有笑起來。


  “蕭天河!”


  楊繼武突然大吼了一聲,然後站了起來。四周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名高大的軍官也頓時遊俠不知所措了,急忙放下餐盤回頭。隻見一個素未謀麵的中校軍官正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


  “長官!”


  雖然隻是官大一級,但是這些剛剛提升為少校的軍官們還是一起站了起來敬禮。


  楊繼武並沒有回禮,而是推開其他人,徑直走到蕭天河麵前,上下打量了一下:

  “你就是蕭天河?”


  “是,長官!”


  蕭天河有些莫名其妙的說道。


  “你為什麽回來了?你TMD怎麽就回來了?雪風呢?你TM怎麽就把她留在緬甸了?”


  楊繼武大聲吼道,然後猛的一拳打在蕭天河的臉上。


  蕭天河雖然早有防備,但是當雪風的名字進入他耳朵的時候,頓時愣了一下,接著,這一拳就結結實實的打中了他,強大的衝力立即讓他向後倒去,被身後的椅子一絆,直接摔倒在地上,嘴角和鼻子都已經流出了血。


  “你個沒長卵子的慫包,沒有保護好雪風,把她留在那種地方,你TM算是個軍人嗎?你TM還算是個男人嗎?”


  楊繼武憤怒的就要衝上去,但是被四周其他軍官死死抱住。


  “長官,你冷靜點!”


  接著,讓所有人吃驚的一幕發生了。


  隻見蕭天河閃電般的起身撲了上來,一拳打在楊繼武的臉上,將他和幾個拽住他的軍官一起打倒在地。接著像一頭憤怒的獅子一樣咆哮道:


  “你TM還好意思說,自己的未婚妻不看好,讓她跑到緬甸去送死,你自己也TM算是個男人?她在緬甸吃苦受累的時候,你小子TMD 在哪?是不是覺得共產黨好欺負,上峰高興就把她丟在一邊了?”


  接著,他不顧身旁軍官們的拉扯,不等楊繼武站起來就直接撲了上去,一拳接著一拳打在楊繼武的臉上。


  “你TM有出身,有前途,為什麽不看好雪風,為什麽不早點結婚,為什麽不就在重慶留下?吃飽了撐的,找TM什麽共產黨的麻煩?也讓我早點斷了念想,也讓她別去前線送死!”


  “老蕭,冷靜!”


  幾個少校又拽住了蕭天河,楊繼武趁此機會一腳將蕭天河又踢了出去,然後起身衝上去:


  “你TM算什麽東西?雪風憑什麽喜歡你?憑什麽死前第一件事就是提到你……”


  兩人在四周軍官們的拉扯下強行打成一團。


  直到周圍的軍官好不容易把他們分開,兩人都已經是鼻青臉腫的樣子,周圍的人也被誤傷了不少……


  “不許打架!”


  幾個美國憲兵端著槍衝了進來,站在兩人中間,強行將兩人分開。接著,接到報告的遠征軍副司令鄭洞國就親自跑了過來……


  除了正血氣上湧打架的兩人還在喘著粗氣,其他人都意識到——事情鬧大了。


  “混賬東西!”


  鄭洞國一聲大喝,才讓所有人都停手立正。


  他背著手走了過來,目光犀利的掃過每一個人,最後停留在傷痕累累的蕭天河和楊繼武身上:


  “一個少校,一個中校,身為校官竟然在食堂當眾打架,你們把中國軍官的臉都丟盡了。來人!”


  幾個跟隨的中國憲兵立即走了上來:


  “把他們兩個關進禁閉室,不許給他們飯吃,肚子餓了,可能才能想明白點!”


  鄭洞國大聲命令道。


  “是!”


  憲兵們急忙把兩人分開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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