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救贖之戰（上）
“麥克杜倫，我們不會拋棄你！”
——電影《黑鷹墜落》
1942年5月14日傍晚
天色再次暗了下來，夕陽如血，映襯著已經血流成河的9連陣地，炮彈炸碎的殘肢斷臂和無數倒下的屍體交錯在一起。那些生生被拚斷的刺刀還在夕陽下閃著最後的光輝。
蕭天河喘著粗氣，踩在一具日軍士兵的屍體上。此刻，他渾身上下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好的軍裝，鮮血不斷從傷口裏流出，握槍的雙手還在顫抖。手中那隻打完了所有子彈的步槍上，刺刀已經被折斷，槍托上摻雜著不知道是血跡還是腦漿的殘留物。
崔瑋站在他身邊，一手握著那把當地的砍刀，一手提著一個日軍軍官的腦袋，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怒視著潮水般撤下去的日軍。
兩人身後站著同樣二十幾個傷痕累累的戰士，和他們一樣站在那裏，渾身是血，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剛從地獄裏殺出一條血路一般。
日軍撤了下去，疲憊不堪的他們在經曆了被敵人密集火力攻擊和被自己人炮擊之後，士氣已經開始低落。還沒來得及弄讓他們喘口氣，就遭到了蕭天河部隊的一次反衝鋒。看著四周被打死炸死的同伴，看著那群端著刺刀第一時間不要命衝上來的瘋子，在這片殺戮戰場上，他們終於體會到了恐懼的感覺，第一次不顧軍官的阻攔，一股腦的撤了下去。
不過蕭天河卻並沒有取勝的感覺，相反，他感受到了末日的到來——在看到那些被日軍炮火摧毀的重機槍迫擊炮和隻剩下二十幾人的部下後，他知道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
“撲通”
一個高大的人影倒了下去，眾人急忙轉過頭，看見了伊森已經背靠著一處戰壕的殘骸掙紮著坐了起來，那張慘白的臉無奈的看著自己的小腹部早已經被鮮血染紅，一段腸子一樣的東西從裏麵流了出來。
蕭天河一個箭步竄了上去，不過看著伊森流血的樣子和身上的傷勢，憑借他的經驗看——已經沒救了。
這個來自蘇格蘭的戰士，利用自己的人高馬大，拚死作戰，將日軍士兵抓起來一個個從山上扔下去，絲毫不在意自己受了多少傷。現在，蕭天河隻能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隻手伸出大拇指，有些激動的說道：
“you……兔崽子……爺們兒！”
伊森笑了，雖然他聽不懂“爺們兒”是什麽意思，但是從對方的表情上，他已經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伊森喘著粗氣，笑著對蕭天河說道：
“I am a soldier，am I？”
蕭天河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不過也用力點了點頭，臉上是欽佩和惋惜。
伊森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I am not afraid of death，I fought shoulder to shoulder ion……”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蕭天河在一旁有些傷感：
“你說你們這些洋人，咋就不能好好學學中文呢？雖然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我這TM聽不懂啊！”蕭天河笑中帶淚說道。
“哈哈哈哈！”
伊森看著蕭天河的囧相笑了起來，接著他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抬起右手，向蕭天河敬了一個禮，然後就保持著這個樣子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蕭天河站起身，整了整那身破爛不堪的軍裝後也向他敬了個禮。
兩個出身遠隔萬裏，語言不通的軍人，在最後一刻終於找到了作為軍人的共通語言。
蕭天河放下手，從旁邊拿起一件軍外套，蓋住了伊森，然後轉身對著身後的士兵命令道
“看看還有什麽能用的武器，全體撤入第三道防線！”
士兵們急忙跑到炮火肆虐過的陣地上，將所有能用的武器都帶上，繼續向後方撤去。
第三道防線，實際上就是整個據點中心，地下掩體的入口，同時也是最後的防線了。不過這裏幾乎都是暗堡狀的防禦點，偽裝最好，也是整個防線最堅固的地方。日軍幾輪火炮，都未能摧毀這些半永備的暗堡。
蕭天河緊急清點了一下人數和裝備。現在除了自己手上的21個人，楊成峰率領抵擋後方的17人一共隻有38名戰士。而此刻重機槍隻剩下兩挺，迫擊炮1門。不過還好，這裏儲備的彈藥比較誇張，因此子彈和手雷還比較充足。
蕭天河立即派人從楊成峰那裏抽調了一部分人回來，然後重新部署防禦，開始埋設地雷——雖然這裏的堅固程度值得信賴，但是也算是最後的死地了。
一陣凶猛的炮火再次在他們剛撤出的第二道防線上肆虐起來。這一次再次換回了傳統的92式步兵炮和迫擊炮，火力已經大不如前。不過這也說明了日軍下一輪的攻勢已經要開始了。
此刻，日軍前沿指揮部
隨著一聲槍聲響起，一名帶頭撤退的大尉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拿下支那軍隊的陣地，但是你們竟然撤退了？被那些支那軍隊打退了？你們是整個大日本皇軍的恥辱！”
佐間大佐怒視著那些被中國軍隊的刺刀壓下來的士兵們，用幾近歇斯底裏的咆哮聲吼道。
退下來的日軍士兵們低著頭一言不發的站在那裏——他們中不少人都不是第一次參加對這個據點的進攻了。無數次的進攻，無數的同伴就在自己身邊被打成了殘渣，那些沒有被當場打死的戰友很多倒在前線的屍體堆中哀嚎著等死。這種情況連續數日，哪怕是最瘋狂的日軍士兵，心中的恐懼也開始蔓延了。尤其是現在上級也絲毫不在意他們的死活，不分敵我的瘋狂炮擊，也算是壓垮了他們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根稻草。
德重少佐就在一旁，頭上纏著繃帶，一樣一言不發，他明白，這4天的強攻之慘烈極為罕見，對手用盡一切手段隻為多殺傷一些他們的人，這讓這裏的人不是怕了就是瘋了。
看著那些一言不發的士兵們，佐間大佐快要把自己的牙咬碎了。不過惱火歸惱火，他也知道這些士兵現在已經不堪重用，畢竟一直擔任主攻的德重大隊死傷早已經超過500人，這個214聯隊最強的主力部隊算是基本打殘了，繼續讓他們進攻，也不會再有什麽好的效果。
想到這裏，他看了看身旁的高延少佐。
“立即帶領你的部隊發動進攻，希望你不要讓德重大隊那樣讓我失望！”
“請放心，我一定拿下支那軍隊的陣地！”
剛剛趕到的高延大隊大隊長高延少佐信心滿滿的說道。
很快，高延大隊的進攻就開始了，他們一路踏過無數同伴們的屍體，衝上了9連的陣地。
四周一片死寂，前方沒有任何中國軍隊的火力阻擊，不過這倒是讓高延少佐警覺起來。看著周圍被中國軍隊強大火力射殺的第一大隊士兵們，他想了一個辦法。
“煙幕彈！”
隨著少佐的命令，幾枚煙幕彈立即被扔在陣地前，作為掩護他們的手段——反正敵人現在總兵力不到兩個排，就是拚了大家都別射擊，日軍憑借人數優勢，肉搏也能把他們消滅。
一陣叮咣的聲音從腳下傳來，日軍士兵們警惕的低下頭，這才看見又有無數的罐頭盒子被扔到了這裏。不過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一陣槍響，再次讓他們進入了戒備狀態，不過很快他們就發現槍聲是從後山傳來的——根據情報，抄到中國軍隊背後的那隻部隊應該也在發動進攻。
“一定是他們的佯攻把中國軍隊吸引到後山去了！”
高延少佐急忙命令部隊加速前行，不料沒走幾步，一枚地雷的爆炸聲就傳了過來。
高延這才有些吃驚了——他沒辦法讓工兵在這種煙幕彈狀態下掃雷，士兵們一時也不敢快速前行了。隻能貓著腰仔細檢查著地麵，緩緩前進。
煙幕逐漸散去，正前方隱約出現了一堆植物覆蓋，卻像土包一樣的東西。沒等士兵們反應過來，那些土包就開始向他們瘋狂的傾瀉子彈。
高延大隊也遭到了和他們的前輩同樣的狀態，這些暗堡部署的非常巧妙，讓正麵行進的日軍全部處在交叉火力當中。一些日軍為了躲避射擊，接連踩中地雷死傷慘重。轉眼間，中國軍隊的陣地前又多了幾十具日軍的屍體。
不過看著中國軍隊那些暗堡裏射出的火舌，親赴一線指揮的高延少佐卻也安心了下來——他從不擔心中國軍隊的正麵對決，隻是擔心找不到他們。
訓練有素的日軍迅速尋找隱蔽點，甚至用屍體堆積成了掩體，然後紛紛躲在了掩體後麵，並且在最短的時間內組織好了火力壓製組和爆破組，準備對這些火力點逐一拔除。
不過當第一支爆破組出發，周圍有一個暗藏的火力點開始開火，將子彈直接砸在剛出發的爆破組身上，將其全部打倒。
日軍不甘失敗，立即釋放煙幕，掩護第二爆破組衝了上去。在己方火力的掩護下終於靠上了那個暗堡，，安裝好炸藥後隨即撤退。
不過他們沒注意的是，在他們抵達暗堡射擊死角的時候，暗堡裏的人也已經撤退了——所有的暗堡都有地下的通道連接，方便部隊可以快速機動和部署。
隨著轟的一聲巨響，暗堡正麵的射擊孔被炸塌了一大塊，然而裏麵卻看不到有人的痕跡。沒等日軍像第二個目標前進，那些撤離的官兵又通過地道回到了第一個射擊的暗堡，重新開始火力壓製。
高延少佐的汗已經從腦門上留下來了，他沒想到這些暗堡這麽堅固，隻得計劃加大炸藥量再來一次。
蕭天河也是急上心頭。他的部隊利用暗堡間的地道來回移動攻擊，不過這隻是盡力維持而已。士兵的體力和精力都已經到了極限，而日軍明顯是新調來的部隊，用不了多久，自己的這些暗堡群就會被敵人一個一個的拔掉，甚至讓日軍衝入地道的話，那麽又是一場短兵相接。
“連長，連長！”
楊成峰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過來：“我把隊伍都拉來了。”
“好，馬上進入陣地，一定要守住我們的後方，想辦法多殺傷點敵人！”
蕭天河急忙命令。
“不過連長，放棄我們後山的陣地，全部集中在暗堡群！那後山的防禦工事不都浪費了？而且我們的退路也被斷了。”
“別怕，咱們距離英多1.5公裏，這一路到處都是可以設伏的地方，鬼子守在那裏，咱們沒辦法，但是讓他們都上了山，勢必要和正麵的鬼子匯合，那樣，我們還能找機會衝出去，想辦法回英多。”
蕭天河按住了楊成峰的肩膀，用很堅定的聲音命令道：“你讓弟兄們去準備一下，到了晚上，所有人，立即向後方突圍，殺出去，撤到英多！你來帶隊！”
“連長……”
沒等楊成峰說什麽，就聽見不遠處一個爆炸聲傳來。蕭天河沒有片刻的猶豫，立即端起那隻M1930衝了過去。
日軍似乎已經注意到了這些暗堡下方的連接，炸開一個缺口後直接衝了進來。不過這些暗堡的連接處比較狹窄，隻能容納1人通過，中國軍隊立即用輕機槍封鎖這個通道，雙方甚至不要命的開始往對方那裏扔手雷，破片頓時在整個地堡裏亂撞。
蕭天河一邊指揮部隊擋住日軍的進攻，一麵下令在甬道內安放炸藥，然後果斷後撤，在日軍前進的時候炸塌了這一帶的甬道，將日軍掩埋在下麵。沒等蕭天河喘口氣，另一處地堡又被日軍突破了……
一時間地堡群的內外上下都打成一片，中國軍隊利用狹窄的地道和那些堅固的火力點拚死抵抗，也讓日軍死傷慘重推進緩慢。不過隨著中國士兵的減少，他們被敵人一步步消滅隻是遲早的事情。
就在此時，一個宛如天籟的聲音飄入了蕭天河的耳朵：
“連長，電台修好了！”
一個通訊兵滿頭大汗的跑過來報告。
蕭天河頓時激動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他急忙拉起通訊兵一溜小跑衝到了通訊電台旁邊，一手拿著話筒顫抖著說道：
“這裏是中國遠征軍新22師66團3營9連，我方已經連續抵擋日軍33師團的進攻4天以上，殲敵無數。連長蕭天河，請求友軍增援，請求友軍增援！”
電台另一邊立即傳來了一陣帶著哭腔的熟悉聲音：“這裏是新38師，這裏是新38師，堅持住，堅持住，我們不會拋棄你們的！哥！堅持住！我們來了！”
英多 新38師師部
“這裏是新22師66團3營9連，我是連長蕭天河，鬼子的進攻又被我們壓下去了，現在我們被壓縮在陣地西北角，還在抵抗，敵人把我們包圍了，請求增援，請求增援。”
蕭天河的聲音從電台而耳機裏傳出來，回蕩在已經有些空蕩蕩的師部裏。
“根據蕭天河連長的情報，日軍33師團大約一個聯隊被他們阻擋在陣地以南，尚未能清理開公路。而目前日軍穿插部隊就擋在英多和他們之間，兵力不祥，預計有一個小隊以上，不過他們從山路過來隻有少量擲彈筒和迫擊炮，沒有其他重武器，現在被牢牢吸引在據點的後方。”
蕭雲山渾身顫抖的說完就退後一步就站在電台旁邊，目光如炬，一言不發死死的盯著孫立人。
“他們還有多少人？”參謀長何均衡問道。
“30餘人！”
“師坐！”
何均衡轉身對孫立人說道：“為了救這新22師的30多人，我們難道要搭上整個新38師8000官兵的安危嗎？”
“他們是中國軍人，中國遠征軍的軍人！”蕭雲山反駁道。
“那麽我們新38師難道就不是，難道就要為此犯險？蕭參謀，我知道你哥哥在那個連。他很英勇，為我們新38師的撤離立下了功勞。但是新38師又有多少父母兄弟在國內的還在等著他們的親人回去。為了救這30人而搭上更多的人命值不值得？況且麵對鬼子的進攻，誰知道他們能不能堅持到我們的增援抵達？”
“羅長官認為他們頂不住，他們頂住了。馮連長覺得他們早就全軍覆沒了，他們還是頂住了。您現在也認為他們即將全軍覆沒，但是他們還在和日軍一個聯隊頑強作戰，確保我們在英多可以撤退，而不是潰逃！”
“好了！”
孫立人終於開了口，宏亮的聲音震懾住了師部裏所有的人。他清了清嗓子，麵色冷峻，鄭重的命令道：
“命令114團李鴻立即向新22師據點攻擊前進，用最快的速度接應22師的人突圍，師部戰車營，炮兵營全力配合，不惜一切代價，務必接應他們突出重圍。”
“師坐！”何均衡有些著急了：“他們的情報未經證實！而且咱們的油料和彈藥十分有限，彈藥可能還不夠一個基數的，此去緬甸，一路上還可能有日軍的穿插部隊，我們還要突出他們的包圍，一旦在這裏被敵人33師團黏住的話……”
“那就打！”
孫立人猛地一拍桌子，大聲吼道：“我們來緬甸是來打鬼子的，不是把國內一潰千裏的醜態在這裏再演一遍，讓全世界笑話！鬼子33師團我們在仁安薑教訓過，敢黏上，我們就打，子彈不夠，就全員上刺刀，刺刀拚斷了就用拳頭。新22師一個連能夠做到的，如果我們新38師一個師做不到，那我們沒臉去見在仁安薑殉國的弟兄們！”
孫立人頓了頓，背過手去，帶著怒氣對著手下的軍官們說道：“我們不遠萬裏，從中國一起攜手來到緬甸，為了什麽？就是為了一起打鬼子，保衛家鄉。什麽新22師，什麽新38師，難道不是我們中國軍人？難道不是我們的同胞弟兄？別說是30人，就算隻有3個人，我們也不能放棄，不能拋棄一起殺鬼子的弟兄！這是一個軍人最後的堅持！如果我們今天可以拋棄這些22師的弟兄，明天我們就可以打著為了大局著想的口號拋棄112團，113團，114團，師直屬隊，師部？最後呢？剩下我們孤家寡人一個個被鬼子追殺的時候，我們是不是才能想起來當初如果大家抱在一起和鬼子拚才能有勝算？
孫立人又頓了頓，繼續說道：
“本來這次抗命前往印度，也不是什麽平坦大道，日軍穿插部隊可能早就擋在了我們的道路上。到時候我們難道還要學杜長官在密支那那樣見到鬼子來了就棄車上山？寧可在山裏餓死病死，也要對鬼子退避三舍，那樣我們又何必千辛萬苦跑到這裏？鬼子究竟有什麽可怕的要我們這麽躲著走？我們現在要的是殺出一條血路，前麵有擋路的鬼子，殺出去，後麵有追尾的鬼子，斬斷，除此之外，再無路可走，都明白了嗎？”
“明白了！”
軍官們齊聲回答，何均衡也不再說什麽了。
孫立人看了一眼蓄勢待發的蕭雲山：
“蕭參謀，你立即趕往114團，保持和22師聯係的同時，隨時匯報那裏的作戰進度。”
“是！”
蕭雲山的眼淚奪匡而出，他用力敬了個禮，然後轉身飛跑而去。
與此同時 9連陣地
地堡的通向後方彈藥儲存室的通道已經全部被炸塌，日軍無法繼續在地下推進，戰鬥再次轉移到地麵。雙方的交火早已進入白熱化，不斷有日軍士兵衝入中國軍隊的防線，展開肉搏。
蕭天河瘋狂的揮舞著一支刺刀都已經折斷的步槍，將衝上來的日軍砸到腦漿迸裂，他有些發狂的吼道：
“弟兄們，堅持住，援軍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