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最後的防線
君子棄瑕以拔才,壯士斷腕以全質。
——唐·竇皐《述書賦下》
1942年5月4日 中國雲南保山市
日機轟炸留下的巨大彈坑還留在破敗的街道上,到處都是哭泣聲呼喊人名的聲音。屍體就擺在道路兩邊,有老百姓的,也有正在慶祝“五四”的學生們的,大部分已經被炸得殘缺不全。城裏收屍的人們正在麻木的清理著轟炸的殘留和各種屍體。
一隻由軍用吉普車和卡車組成的車隊快速穿過周圍麻木的人群,向著怒江邊的“惠通橋”方向不顧一切的駛去。
“哎!雲南今後也是戰場了!”
坐在第二輛吉普車副駕駛的楊繼武中校看著這本應是大後方的保山市的慘狀,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目光又飛到了國境之外,那兩個他最關心的人身上。
由於調往第五軍的請求未能實現,現在的楊繼武已經從34集團軍被調到了第十一集團軍,暫時擔任先遣團副團長——這是由於緬甸戰場的惡化,為了接應遠征軍而從昆明被調來的主力部隊。
“停車!”
楊繼武突然命令道,龐大的車隊停了下來。第一輛車上的士兵立即跳下車,將槍口對準了迎麵駛來的一輛卡車。
“長官!誤會啊,長官!”
看著那黑洞洞的槍口和殺氣騰騰的士兵,開車的司機急忙下車高舉雙手,一隻手上還拿著很明顯夾了幾張鈔票的證件和通行證。
楊繼武走下車,迎麵走了過來,也不看那些證件,直接問道:
“車上什麽東西?”
“我們是第五十三兵工廠的,這是貨單,車上運的是木材,給兵工廠運輸的。大家都是一心為了抗日啊!老總,您抽煙!”
司機急忙遞上去一支煙。
楊繼武一擺手,對身後的士兵命令道:
“把木材都搬下來,這車我們征用了!”
“老總,您不能啊!”司機立即跪了下去——所有被國軍征用的東西從來就沒有回來過,而且也沒有任何補償。
“我們兵工廠都指著這批木材生產呢,不然就得停工了,您行行好!這也是為了抗日啊!”
楊繼武眼皮都不抬厲聲喝道:“這是重慶的命令,國難當頭,軍情緊急,所有車輛,不管軍用民用一概征用運兵,違抗者視為破壞抗戰,幾於日寇同謀,可就地正法!”
說完,他跳上自己的車,留下一個班的人處理這輛征用的車後揚長而去,還能聽見那個司機在那裏憤怒的吼叫:
“你們總說槍不如人,但是我們兵工廠誰都不重視,誰都不管不顧,怎麽有好槍?”
楊繼武充耳不聞,目光盯緊了南邊緬甸的方向。
緬甸戰局失利的消息早已經傳到了重慶,66軍潰敗的太快,而日軍正在一日千裏的向著中國軍隊進發,似乎準備直搗昆明,兵臨重慶。
雖然此時國府在西南地區尚有百萬之師,但是大部分擋在湖北,湖南,河南,廣西,陝西一線,由於雲南一直是大後方,所以並沒有部署什麽主要的作戰力量,昆明的第11集團軍倉促之間,也來不及做好戰略部署。於是,上級毫不猶豫的決定放棄怒江以西所有的土地,在怒江以東布防,寄希望於利用怒江天險阻擋日軍繼續前進。而楊繼武此刻率領的先遣團先頭部隊就是趕往怒江一帶緊急布防的。
滿載著士兵的車隊繼續向惠通橋方向開去——那是此處通過怒江的唯一通道。然而越是向前,道路兩邊的難民就越多。
楊繼武停下車,拉來一個難民詢問,這才知道他們都是從緬甸逃來的華僑——由於戰事失利,所有人都看出來緬甸即將失守,但是這些華僑寧可拋家棄產回到中國,也不願意在日本人的統治下苟活。
不過他們對於戰場情況也是一知半解,各種流言滿天飛,不少人還隻是聽到流言就開始逃亡了——反正看看抗戰前國軍的實際表現,也基本可以猜得出戰局的走向了。
楊繼武連續問了好幾個人也未能得到什麽有用的情報。
突然,幾輛軍車從惠通橋方向迎麵開來。看到是自己軍隊的軍車,楊繼武急忙去將車攔了下來,詢問情況,順便打算征用這些軍車——上級的命令是不管軍車民車就地征用。
軍車停了下來,一名中將怒氣衝衝的從車上走了下來。
楊繼武楞了一下,一眼便認出此人是中國工兵的最高指揮官,遠征軍工兵總司令馬崇六中將。急忙敬禮。
“為什麽攔我的車?”
馬崇六惱火的問道。
“長官好!我是第十一集團軍先遣團中校副團長楊繼武!奉命開往惠通橋防禦!”
“那你不趕緊去部署,在這兒浪費什麽時間?”
馬崇六背過手去,上下打量著這個年輕的中校,看得後者有些發毛。
“長官,根據上峰的命令,戰況吃緊,所有車輛,不管是軍車還是民用車都要立即征用,為我軍運輸兵力。”
“你要征我的車?”
馬崇六探過頭去,用有些威脅的語氣問道。
“長官是有緊急軍務吧!要去哪裏?”
楊繼武有些汗流浹背的看著那些明顯拉著什麽東西的卡車說道。
“昆明!”
馬崇六冷笑了兩聲回答道。
“對不起,耽擱您的時間了,長官一路順風!”
楊繼武立即敬了一個標準禮,然後命令部下把路讓開。
馬崇六點了點頭,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卻沒有上車,他看了看楊繼武身後跟著的士兵問道:
“你們有多少人?”
“兩個加強連!共355人,我們隻是來打前站的!集團軍主力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完成部署。”
“我在惠通橋那裏留了一個憲兵隊和一個工兵營,負責人是張祖武少校,人手嚴重不足,你們立即去協助他們!我們已經在惠通橋那裏收容了不少66軍的潰兵,根據他們的說法,鬼子就在後麵追擊,已經到了龍陵了,距離惠通橋不到一天的路程。你們立即到惠通橋協助那裏的部隊維護秩序。注意,不要試圖過橋,因為你們肯定過不去,現在橋上已經被逃難的人擠滿了。還有,一定要提防滲透的鬼子!”
馬崇六說完就坐上了自己的車。楊繼武急忙幫他讓開道路,看著他的車隊向昆明方向開去。
馬崇六走遠後,楊繼武才急忙跳上車,指揮自己的部隊快速向惠通橋方向趕去。
1942年5月5日
當楊繼武的部隊馬不停蹄的來到惠通橋時候,這裏已經被人流擠得水泄不通了。無數難民拖家帶口扶老攜幼的通過這裏,到處都是哭喊聲和叫罵聲。
憲兵們在橋頭那裏盤查,同時也造成了更大的擁堵,而且如此混亂的環境,所謂的盤查也不過是草草了事,問幾句中國話看看對方是否能夠答得上來。隻是由於過度擁擠混亂,甚至不少人都沒有能盤查到。
先遣團的兩個連此刻已經在東岸惠通橋的兩側布防,重機槍的交叉火力對準了橋上。
“本來想把鬼子從緬甸趕走,沒想到讓他們打進雲南了!”
楊繼武歎了口氣,又擔心起自己在緬甸的弟弟,還有那位不知道最後能不能成的“未婚妻”。
“楊副團長!”
一名孔武有力的少校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禮節性的敬了個禮:
“工兵營少校營長張祖武!”
“辛苦了!第十一集團軍先遣團副團長楊繼武!”
楊繼武也敬了個禮,然後和張祖武握了握手。
“都靠你們了,憲兵隊和我們工兵營沒什麽戰鬥力,一旦日軍打過來恐怕隻有你的兩個連能有點作用了!”張祖武據實相告。
“炸橋準備的怎麽樣了?”楊繼武有些緊張的問道。
“炸藥已經安放完畢,隨時可以起爆!炸斷惠通橋!但是……”
張祖武有些擔憂的看著惠通橋——橋上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群,一旦起爆,這些人必將屍骨無存,他們都是中國同胞啊!
“上麵怎麽安排的?”楊繼武繼續問道。
“沒安排!”張祖武一臉的苦笑:“之前林蔚參謀長來過,和所有的長官一樣,都是命令說要我堅持到最後一刻,讓同胞都過橋後再炸橋,阻敵於怒江西岸,然後就走了。但是什麽是最後一刻,沒人告訴我,都讓我自己斟酌看著辦。”
“堅持到最後一刻?”
楊繼武立即報以同情的目光,作為官場混跡多年的人,他當然知道這些官僚的意思——如果炸早了,日軍還沒過來,隻是把自己人隔絕在怒江對岸,那麽萬一將來被人詬病,責任是張祖武的。如果炸晚了,日軍過來了,那麽責任還是張祖武的。就算是炸得恰到好處,對岸的同胞也不可能全部完成撤離,如果將來有人認為稍微有些不妥,那麽責任依然還是張祖武的。
也就是說,從怒江防線到昆明的全線安危責任從林蔚到馬崇六甚至任何一個掛著將星的高級軍官,沒有一個願意承擔責任。所有的責任全部壓在這個小小的,沒什麽背景的少校身上——現在可是事關國府危急存亡的緊要關頭啊。
楊繼武轉過頭來,看著那些湧入的難民,心裏也是五味陳雜,如果不是軍隊無力阻擋日軍,他們又何須背井離鄉?他們大多在緬甸嘔心瀝血了數代人,才積攢下來一點的家業全沒了。現在他們大部分身無長物,雖然避免了被日軍屠戮,但是在昆明,重慶這些地方很多人也難以生存下去。
猛然間,楊繼武銳利的目光盯在了幾個人身上——這些人有著很明顯的特點,身材不高,戴著帽子,穿著長衫,都是壯年模樣,不少臉上還都有著胡子。最主要的是,他們並沒有跟著那些難民繼續北上,而是在憲兵隊和工兵營,以及惠通橋橋頭陣地附近轉悠,甚至在製高點和最有利的射擊位置附近待著。
楊繼武冷笑了一聲,不動聲色叫來了副官,做了點安排。很快,另一些“逃難人群”也出現在那附近。
突然,一輛卡車從保山方向向惠通橋開來,由於和大量難民逃跑的方向相反,一時間引起了無數的混亂,車子一路開到橋頭,準備上橋,隻是由於迎麵而來的人太多,無法上去。
現場頓時一片混亂,迎麵而來的逃亡隊伍一片罵聲。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子氣勢洶洶的跳下卡車,衝著人群大聲吼道:
“讓路,讓開!”
一旁維持秩序的憲兵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火,立即上去就是兩巴掌,隨即和司機吵在了一起。
“居然還有沒被征用的車?”楊繼武剛想上去,就被本地出身的副官攔住了。
“那個司機是‘息烽旅’的人”
“息烽旅!”
楊繼武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咬了咬牙,還是忍住了——息烽旅是地方實力派,雲南王龍雲三子龍繩曾的嫡係部隊,算是地頭蛇。雖然楊繼武隸屬於中央軍,但是畢竟這是在人家的地盤,還是不敢冒著和他們衝突的危險來當出頭鳥。
憲兵們可沒有這種考量,他們本身就被湧過來的人流折騰的異常煩躁,現在出來個搗亂的,一肚子火都衝著他發了出來。司機見勢不妙,隻得開車後退,不料在掉頭的時候和另一輛從橋上過來的車撞在了一起,將卡車撞壞,而且正好堵在橋頭。
憲兵們一番折騰後,這輛卡車依然無法開動。已經火上心頭的憲兵隊長直接命令將卡車推入怒江,以免擋路。聽到這個消息,司機更是大鬧起來,一邊阻攔一邊高呼:
“我上麵有人!”
“那好,送他去見上麵的人,上帝他老人家夠不夠?”
憲兵隊長二話不說,直接下令把這個搗亂的家夥拉到江邊槍斃。
司機最先還高聲叫囂,然而當看見這些憲兵已經子彈上膛後,才開始求饒。隻是已經晚了,一肚子火的憲兵們把氣都撒在了他的身上,隨著一排槍響,司機中槍直接掉落在江裏。
沒等憲兵們來得及收起自己的槍,另外一片槍聲就在對岸和橋上同時響了起來,橋上頓時一片混亂。
那些藏在難民和潰兵中的日軍聽到槍響,以為是自己暴露了,不約而同的拿出隱藏的武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對著周圍的人一陣射擊,企圖為自己清除出一條路來。這讓擁擠的橋麵頓時亂成一片,到處都是驚慌失措的踩踏,無數人被生生擠下橋,掉進滾滾的怒江中。而那些開火的日軍也沒能幸免,由於過於擁擠,不少人還沒來得及衝過去,就被人流擠下了江中。另一些人強行殺開一條血路,向著橋對岸衝來。
不過惠通橋全長200多米,散落在其中的日軍比較分散,一時間還衝不過來。
而已經在怒江東岸這邊的日軍也突然發難,企圖從橋的另一邊偷襲守軍。
“砰砰砰砰!”
更多的槍響從東岸傳來,楊繼武早已經發現這些人的異常,早就派人偷偷盯著他們呢,在他們抽出武器的同時,就被那些化妝成難民的中國士兵也已經搶先開火。
這些日軍的注意力都在橋這邊布防的軍隊身上,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身後有另一隊裝成難民的人在等著自己,大部分當場被擊斃。另有幾個在路上還來不及進入位置的,被逃跑的難民們撞倒,踩踏成泥。
不過楊繼武還來不及慶幸,一顆子彈就貼著他的帽子飛了過去,將他身邊的一個警衛擊倒。
橋上的日軍正在拚盡全力向前衝去,而怒江西岸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出現了大量日軍,顯然不少已經提前在西岸這裏埋伏下來,他們一部分直接向東岸火力壓製,剩下的向著惠通橋不顧一切的衝了過來。
“炸橋,快炸橋!”
楊繼武閃電般的躲到一處掩體後,抬手就是三槍,將橋上一個快要衝過來的日軍撂倒。而張祖武也已經一個翻滾跳到了引爆器旁邊,一隻手放在了按鍵上,卻停了下來。
“引爆啊!”
楊繼武衝著他又吼了一聲。
張祖武依然沒有按下按鈕,而是衝著橋上猛地一揮手,大聲吼道:
“快走!快走!”
楊繼武這才看到,在距離橋頭已經不到15米的位置,似乎有一對父母帶著5個年紀不大的孩子正在不顧一切的向東岸跑來。
“TMD!”
楊繼武也顧不上什麽了,從那個犧牲的警衛那裏抄起一隻水連珠又一槍撂倒了一個正打算向這一家開火的日本兵。衝著那一家人喊道:
“快過來,過來!”
那一家人也豁出去了,夫妻兩人抱著較小的孩子不顧一切的向前跑去,身後,日軍的子彈還在嗖嗖的飛來。
一旦引爆,整座橋上將無人幸免,然而讓日軍長驅直入,僅憑借這邊不到兩個營的兵力不可能擋得住。然而無論是張祖武還是楊繼武,此刻目光都聚焦在那一家即將過橋的人身上——他們都知道自己被迫炸死橋上大部分的同胞,這是他們的職責。但是軍人最原始的職責和做人的良心都在他們心中呼喊著:
“再多救一個!再多救一個!”
先遣團和憲兵隊也開火了,四周的火力奮力向著那一家人背後的日軍瘋狂射擊,阻擋日軍對他們開火。
一名憲兵奮不顧身的衝上橋,幫助那對夫婦抱起他們的孩子向著橋對岸跑去,然而幾發子彈擊中了他的背部,憲兵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孩子交給同樣奮不顧身衝過來的楊繼武,就永遠的倒在了橋上。
“進攻,衝過去!”
橋對岸的日軍不顧一切的衝上了橋,向著對岸一路砍殺而來。然而那些來不及過橋的人們,那些被日軍槍擊擊中卻還沒有死的人們此刻卻爆發出了最後的勇氣。他們知道自己已經無法趕到橋的另一邊了,於是不顧一切的抱住日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們,阻擋他們。那些中槍倒下的,也用盡最後的力氣死死的拽住敵人的腿,拖住他們,不讓他們前行,更有人抱住日軍和他們一起跳下滾滾的怒江中。為了那一家7口爭取到最後的時間……
在這一刻,整個戰場的中心仿佛隻剩下那逃亡的一家7口人。
時間似乎凝結了,在抱著他們一家人最後一個孩子的楊繼武的腳離開惠通橋的那一刻,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衝著張祖武吼道:
“炸橋!”
張祖武看著過橋後驚魂未定的一家人,看著橋上那些來不及撤離的同胞,看著氣勢洶洶向前衝的日軍。咬著牙,嘴裏默默的念了一句:
“我們又多救了7個人!”
說完,他的手用力按在了引爆器的按鈕上。
“轟!轟!轟!轟!”
隨著一連串的巨響,惠通橋連同橋上的日軍和來不及過橋的難民們跟著這條鐵索橋的殘骸一起被炸上天後,又落入滾滾的怒江之中。
惠通橋斷了,隻剩下波濤洶湧的怒江永不停息的流淌著,江水聲不絕。
楊繼武長長的鬆了一口氣,而對麵的日軍則暴跳如雷。一排排迫擊炮彈直接打在了東岸的中國軍隊陣地上。
很快,不死心的他們準備好了一些竹筏,借著炮火的掩護企圖強渡江。不料,對岸的中國軍隊根本沒有開火,湍急的水流就將所有的竹筏掀翻,讓竹筏上的日軍落水迅速消失在這條憤怒的江水之中。僥幸上岸的少量日軍在楊成武率領的先頭部隊的打擊下全軍覆沒,而在他身後,更多的中國軍隊正在趕來固防。
在意識到對麵的中國軍隊數量太多,而且這條江遠比對岸的中國軍隊更難對付後,日軍徹底沒轍了。從緬甸一路殺到昆明的希望徹底破滅。
“張營長,多虧你了!”
楊繼續有些心有餘悸的說道。張祖武沒有回答,眼睛則盯著江對岸——在那裏,無數的中國難民和潰兵們被日軍的刺刀頂到了江邊。
一群日本軍官揮舞著指揮刀,衝著東岸的中國軍隊陣地大吼著日語,由於河水聲音太大,誰也沒有聽明白他們在吼什麽。隻是誰都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幹什麽。
密集的槍聲在西岸響起,數以千計的中國軍民被掃倒,望著對岸,無力的倒在自己國家的土地上,倒在自己軍隊的眼前。
槍聲停下後,殘忍的日軍依然不肯罷休,他們走上去,用刺刀在屍體中不斷刺去,還用挑釁的手勢指著腳下的屍體,也指著對岸的中國軍隊。似乎是在嘲諷中國軍隊無力保護自己的同胞……
一連幾日,西岸槍聲不斷,被怒江隔絕的無數村莊縣城幾乎都成了無人區,而楊繼武等人手上連一門可以打到對岸的炮都沒有,隻能眼巴巴的看著日軍的暴行而束手無策……
日軍56師團的攻勢終於在怒江邊被遏止了,雖然由於對緬北地區中國遠征軍的圍追堵截已經開始,導致實際參戰的日軍不過一個輕裝聯隊,而殺到怒江邊的更隻是一個先頭大隊。不過鑒於中國軍隊的高層並不認為自己在西南地區的軍隊足以抵擋住日軍這個不過千餘人的輕裝聯隊,所以隻能炸橋徹底擋住日軍,讓這個政府又能夠苟延殘喘。
接到“我軍據敵於怒江西岸”報告的重慶方麵頓時鬆了一口氣,蔣介石親自下令嘉獎,於是接下來就是“論功行賞”的時間了。
很快,經過“評定”,此役功勞最大者,當然是工兵司令馬崇六,不過馬崇六還沒來得及高興幾天。經過“嚴格評定”,認為對這次行動作出判斷的駐滇參謀團參謀肖毅肅少將也有策劃功勞。而肖毅肅的頂頭上司,參謀長林蔚更是指導有方——兩人曾經在逃跑經過惠通橋的時候對張祖武少校“耳提麵命”,因此自然是居功至偉。以上三人都獲得了雲麾勳章和一筆獎金。而那個沒有什麽背景的張祖武,自然無人問津了。
怒江東岸 中國軍隊陣地。
11集團軍的部隊開始開進,並且在東岸部署防禦。工兵營則奉命返回昆明。
在離開前,張祖武則找到了楊繼武道別。而得到上麵“嘉獎”的消息後,就連有些勢力眼的楊繼武也為張祖武打抱不平,畢竟這事情做的太不地道了:
“張兄,這次斷橋阻攔日軍,明明你是最大的功臣,要不要我找人和上麵說說!有了功勞,長官們個個拿大頭,這沒什麽問題,但是也不能吃獨食啊,多少應該給下麵分一點。”
“功勞?”
張祖武一臉的苦笑,眼神中帶著悲傷。他猛地站起身,指著怒江對岸被日軍屠殺的華僑潰兵們的屍體悲憤的說道。
“我們沒人有膽子過去和鬼子拚命,去保護他們,隻能祈求這條河來幫助我們阻擋日軍!炸橋!靠犧牲老百姓來讓自己苟延殘喘,我們算TMD什麽軍人?幾千人,當著我們的麵被殺,我們隻能在這裏眼巴巴的看著,這樣的功勞,這樣的勳章,我沒臉去拿!”
楊繼武不說話了,他看著一臉悲憤的張祖武,心裏似乎又回憶起當初那個同樣的自己。然而時過境遷,他現在有的,隻有麻木。
“如果說炸橋阻擋日軍就應該立功授勳,那麽對岸死難的同胞又該收到什麽樣的勳章呢?又該獲得什麽樣的表彰呢?或許多年後,人們會記得那些‘抗日名將’們如何當機立斷的炸橋,保全國家,如何立功受獎。但是他們呢?那些因為我們炸橋而被鬼子屠戮的鄉民,也是我們的‘功勞’?不會有人提,所有人都在慶幸鬼子過不來了,我們安全了,這是好事兒,大功一件!這話我們有沒有臉向對岸的同胞去宣布?對那些死難者宣布?為什麽每次犧牲的都是他們?我們這些軍人在幹什麽?都TM在‘搶功’?對岸的鬼子有多少?一個大隊?一個聯隊?一個師團?為什麽沒有人決定先衝過去和他們死扛,讓我們的同胞有時間從容過橋?”
少校的眼睛裏忍不住的流出了眼淚,他轉過身,跪在江邊,麵朝著南岸同胞,華僑和潰兵們累累的屍骨,磕了一個頭,接著失聲痛哭起來。
楊繼武走到他身邊,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看著江邊,眼含熱淚的看著江對岸——雖然第五軍沒有被擊潰的消息,但是他不知道楊成峰和林雪風是不是最終也會出現在這些潰散的隊伍中,而那邊的屍骨早已經無法辨認。
“我們要回去,我們遲早要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