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圍魏救趙
治兵如治水。銳者避其鋒，如導疏；弱者塞其虛，如築堰。故當齊救趙 時，孫臏謂田忌曰：“夫解雜亂糾紛者不控拳，救鬥者，不搏擊，批亢搗虛，形格勢禁，則自為解耳。”
——《三十六計》
1942年3月29日晚
同古城的炮火和槍聲已經逐漸停息，在連續多日的炮火洗禮後顯得有些平靜，然而在這片平靜中卻透露著最後的殺氣。
入夜後，無數的人影已經從同古城東部小心翼翼的衝了出來，他們以手頭僅有的幾輛坦克作為前導，然後借著月色轉向北方，繞過日軍重兵布防的位置，迂回突圍而去。
這些血戰了12天的200師官兵已經分配好了僅剩的彈藥，全副武裝，抬著自己部隊的傷員，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座讓他們流下第一滴血的異國城市。
槍炮聲很快在夜空中響起，先頭部隊雖然繞開了日軍重點設防的區域，但是還是同日軍阻擊部隊打了起來。不過還好這條路目前日軍並不多，200師官兵們拚死連續突破日軍多條防線，向著自己的後方縱深地區快速前行，很快和趕來接應的新22師部隊匯合。
然而這些疲憊不堪的200師官兵同樣也經不起日軍的追擊，隻是後方和側翼的日軍並沒有追趕，前方的日軍兵力也削弱了不少。
同樣經過12天的血戰，第55師團自己也是疲憊不堪，而新來的第18師團輕裝上陣，長途奔襲，還沒有完成自己的集結。56師團剛從海運一路顛簸過來，士兵下船後還搖晃不止，還無法立即投入戰鬥。
更何況現在這些日軍無暇顧及200師的動向，因為在他們撤出同古城之前，同古附近的南陽火車站響起了隆隆的炮聲，吸引了日軍的全部注意。
新22師師長廖耀湘在這次戰鬥中表現出了十分高明的策略——之前的戰鬥受挫，他就知道強攻日軍的預設陣地難度太大，所以沒有繼續攻擊同古以北已經建立起工事，準備充足的永克岡地區，從最短距離接應200師撤離。而是繞道猛攻日軍的交通補給樞紐，同古西部的南陽車站，將日軍的注意力吸引到這裏，好讓200師能夠從東部迂回突圍撤離。
南陽車站不僅是日軍最前沿的交通樞紐，好不容易修複的鐵路運輸的要害所在。也是日軍增援部隊，補給輸送的集結地。同時還是炮兵陣地所在地，戰略地位十分重要。一旦被切斷，日軍鐵路運輸補給將徹底被切斷，兵源，彈藥也無法及時運送，傷員也無法及時送回後方。
29日清晨，中國遠征軍遊擊師的黃翔部利用周圍森林的掩護對車站發動了一次偷襲，雖然並未給予日軍多大的殺傷，但是還是把日軍嚇得不輕，迫使日軍停止了對同古城的攻擊，調來部隊來拱衛車站，並且開始在外圍修建火力據點，這也從一個側麵證實了此地對日軍的重要性。
兵法上所謂的“圍魏救趙”，南陽車站此刻就是鬼子的“魏國”，襲擊這裏自然讓鬼子不顧一切的抽調所有能夠抽調的部隊回援，顧不得同古的200師了。
值得一提的是，廖耀湘此戰的“神來之筆”取得了成功，成功讓200師突出了包圍圈。然而在6年後，1948年的遼沈戰役中，他故技重施，率領10萬精銳，沒有直接去救錦州的範漢傑，而是強攻彰武，掐斷了四野的補給線，想逼四野自行解錦州的圍。隻是當對手變成了林彪之後，這招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林彪根本沒鳥他，而是用2天時間從容解決了錦州範漢傑集團後再回頭收拾他。結果廖耀湘不但沒救到錦州的範漢傑，還讓自己9兵團十餘萬精銳人馬短短幾日灰飛煙滅。最後得到林彪一句尖銳的評價：
“廖耀湘早幹什麽去了？”
不過此時，新22師此刻的任務就是在南陽車站把鬼子“打疼了”，讓他們抽出所有的兵力，拱衛車站，無暇顧及200師的撤離。
22師的炮兵部隊早就蓄勢待發，隨著一聲令下，75MM山炮炮彈像雨點一樣衝著敵人砸了過去。
連續不斷的爆炸聲立即響起，南陽車站內的炮兵陣地被直接掀翻，接著外圍的防禦據點也不斷被中國軍隊的炮火掀翻，連同這些建築中的日軍和建築的殘垣斷壁一起飛上天空，然後重重的摔在地上。
日軍部署在車站附近的炮兵部隊立即開始了反擊，向22師的炮兵開始開火，中國炮兵立即開始還擊，由於雙方都沒有好的炮兵觀測點，因此準確性都較低，不過雙方的炮火在空中你來我往，看起來打得異常激烈。
在車站外圍的熊熊燃燒大火中，無數人影仿佛從地獄中衝出一樣，向著南陽車站外圍的防線衝了過去。火光映襯著他們那低劣的粗布軍裝和手上五花八門的萬國造武器，以及臉上猙獰的表情……
“動作快！快！”
一名年輕的中尉軍官一手叉腰，一手高舉著一隻駁殼槍，指揮著自己的部隊向南洋車站的方向狂奔而去，正好從9連的駐地前路過。身後還有一輛輛經過的CV-33裝甲車。
中尉回過頭，一臉得意的看著自己同期的同學，還是少尉的楊成峰說道：
“老楊啊！不好意思，我先上了，到時候要是繳獲了鬼子的武士刀，有多的，回來就送你一把。”
說完，66團3營7連中尉代理連長程勝就一邊高喊著“殺鬼子”的口號，一邊和部隊向著炮火連天的南陽車站衝了過去。
楊成峰一臉羨慕妒忌的目送著自己那個因為連長車禍受傷而被臨時提拔為中尉，接過了整個66團第7連指揮權的同窗率領部隊衝上去真槍實彈的和鬼子拚，心裏是十分的沮喪——作為排位最後的第九連，他們隻是擔任了預備隊的任務。
他看了看遠處凶猛的炮火和源源不斷衝過去的部隊，有些哀怨的看了看自己的連長蕭天河，後者卻並不在意他，隻是在手電的照射下和幾個排長仔細的看著一份由遊擊師繳獲，複製後的南陽車站的地圖。楊成峰走過去，看著這張破損嚴重的地圖，十分失望：
“連長，別看了，等你研究完，整個車站都被其他連隊拿下了！”
楊成峰沒好氣的說道。
“別著急，副連長，打鬼子的事情，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聽著遠處的炮聲，蕭天河頭也不回，有些輕蔑的說道：
“首先你要知道一點，我們和鬼子打了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見過能被炮火和坦克一個衝鋒就打垮的鬼子。”
楊成峰剛想說什麽，就看見周向遠帶著十幾個人似乎就要離開隊伍。
“周排長，你去哪裏？”
“當然是方便去了！”周向遠詭異的笑了笑，然後問道：“楊副連長要不要一起去啊？”
楊成峰有些厭惡的擺了擺手，轉過身，目光又聚焦在南陽車站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累了，他坐在一旁，沒過多久就打起了盹……
3月30日淩晨
槍炮聲依然沒有停息，而在這裏等待已久的第九連官兵似乎已經適應了這種噪音，不少人已經酣然入睡。
“全體立正！”
懨懨欲睡的楊成峰被這一聲喊聲驚醒，本能的站得筆挺，努力睜開睡眼朦朧的眼睛，接著就看見66團3營營長何承平少校一臉怒容的走了過來。
“營長！”
蕭天河一行人急忙敬禮，楊成峰雖然晚了半拍，但是也還是立正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何承平少校顯然不在意他們的敬禮，隻是簡單的揮了一下手表示回禮，然後開門見山的說道：
“有什麽想法？”
“營長？攻擊不順？”蕭天河試探性的問道。
“別TM廢話了，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何承平惱火的說道。
攻擊南陽車站的命令是臨時下達的，他的部隊根本沒有太多的準備時間。而且白天黃翔的偷襲已經讓車站的守敵警覺了起來，迅速在外圍修建了不少明暗火力點——日軍可不是那種隻吃塹不長智的軍隊。
22師的炮火攻擊雖然對車站造成了一定破壞，但是對外圍的火力點效果實際上並不太大，隻是摧毀了一小部分，反而遭到了周圍日軍所有炮火的回擊。後續進攻的66團官兵在坦克的掩護下隨即發起進攻，然而卻在日軍的炮兵和步兵的頑強抵抗下死傷慘重，卻進展遲緩。而那些支援的坦克也被日軍的炮火摧毀了好幾輛，隻是占領了外圍防線的第一道就進攻不動了，威脅不到車站內部。按照命令，他們起碼要攻入車站，吸引日軍主力的同時給日軍的運輸造成點影響。也就是必須攻破所有的外圍防線。
“這裏……這裏……這裏！”何承平在地圖上指了幾個點：“這是我們打了一晚上才占領的外圍據點位置，和南陽車站還隔著日軍一道由壕塹和火力點組成的防線，戰車連大部分接應200師突圍去了，配屬給我們的由於損失太大已經撤下去了，你在這裏太平大半夜了，別告訴我你隻顧睡覺，沒考慮下怎麽打？”
“營長，如果要吸引日軍注意力的話，沒必要一定要攻入車站吧！”蕭天河有些懶散的說道。
“少廢話，這是上峰的命令，不止要吸引日軍的注意，還要讓他們星夜兼程，無暇顧及200師，順便給他們的鐵路運輸製造點麻煩，不然等他們調轉槍口對付我們的時候，我們可不敢保證有人會來接應我們。”
何承平剛說完就聽見一旁一個“啪”的立正聲和一個躍躍欲試的聲音。
“營長，讓我們上去吧，第九連保證完成任務！”
楊成峰猛地從一旁跳出來敬禮，一副興奮的表情，對同樣為黃埔軍校出身的何承平保證道。
不料何承平少校隻是冷冷的看了這個學弟一眼就轉過頭，沒再搭理他，反而滿懷期待的看著蕭天河。
“正麵進攻鬼子堅守的陣地不容易，昆侖關我們嚐試過！死傷太大，戰果太小。”蕭天河瞬間正色，他看了看一旁剛剛趕回來的周向遠，後者急忙點了點頭。他立即自信的說道：
“南陽車站是英國人修建的，英國人的建築中，有一個建築少不了——下水道！而且英國人的下水道修建的特別寬。我昨晚派周排長帶人四處尋找，終於找到了一個排水出口，而且派人進去看了看，估計是裏麵味兒比較大，或者鬼子還沒意識到這裏是個盲點，所以沒發現裏麵有日軍駐守，外麵可以直通車站內部。如果我們順著下水道過去，然後突然出現在日軍防線背後……”
“你是說，鑽到車站內部搗亂，然後從後麵偷襲敵人！”何承平少校頓時有了興趣，隻不過他也知道此舉危險性極大，畢竟66團的任務是“佯攻”。投入的兵力比較有限，萬一攻入車站後正麵進攻的部隊不能突破日軍外圍接應，那麽這隻部隊很快會被日軍駐守部隊消滅在車站內。
“下水道雖然寬，但是沒寬到能夠讓大部隊通行的地步，也就一個接著一個挨個俯身鑽過去最多了。所以大隊人馬想都不要想，隻能容幾十個人過去偷襲。我打算悄悄過去，鬼子和我們打了一夜，現在也是精疲力盡了，隻要我們利用這些下水道以小股部隊衝上去，四處亂打亂炸從後方把鬼子攪亂了，他們就顧不上外圍了，車站的運行也必然受到影響。到時候，隻要在鬼子反應過來前，我們立即突圍，衝到敵人防線的後方發動進攻就行。這些人雖然少，但是隻要車站亂了，鬼子就沒辦法給一線增援，我們這時候從車站殺出來，衝到他們防線背後沿戰壕突然攻擊，爭取敲掉他們的一到兩個機槍火力點，正麵再有其他兄弟部隊猛攻，相信他們的外圍最後的防線是支撐不住的。到時候突破了外圍，進攻部隊再殺進車站內部就順理成章了。”
何承平點了點頭——他對蕭天河的本事還是非常認可的，接著就根據地圖敲定了突圍的方向。
“還需要什麽？”
“手榴彈，煙霧彈，多給我幾隻花機關和盒子炮，那東西近戰效果比較好！還有，有沒有日軍軍裝？我們連那幾件已經爛的不能穿了，最好能有點日軍的武器。”
“行，給你，都給你！”何承平大手一揮，幾名隨從立即分頭去收集這些裝備。
“東西在30分鍾內送到，再給你們30分鍾時間做準備！還有，早上4點半，師部炮兵會對南陽車站再進行一輪炮擊，你們自己把握好時間，別被自己人的炮彈炸了，利用炮火的掩護，去幹他們一下！”
少校和蕭天河對好表後命令道！
“是！”
蕭天河等人急忙敬禮。
何承平隨即轉身離開，當他經過楊成峰的時候，腳步停了下來，腦袋湊過去，對著這位保持著標準軍禮狀態的黃埔後輩小聲說道：
“別以為自己在黃埔受了1年訓就會打仗了，多跟蕭連長他們學學！我可不想給你們這些學弟收屍。”
說完，他丟下臉色有些發青的楊成峰揚長而去！
而蕭天河也沒有耽擱，他知道這種偷襲任務，不可能把全連都帶上，於是決定挑選一部分人跟隨自己參加這次戰鬥。很快，全連的老兵和三個排長都被聚集了起來.
“楊副連長，你負責率領剩下的弟兄待命，隨時準備接應我們。”
蕭天河最後對楊成峰說道。
“長官！請求參加任務！”楊成峰堅定的說道——他知道所謂的待命基本就沒任務了，現在前線整個66團有8個連都壓在敵人的陣地上，不再需要這半個剔除了所有精銳的9連上去了。
“不行，你沒經驗！”
蕭天河不假思索的說道。
“連長，您第一次和鬼子拚的時候，有經驗嗎？”
楊成峰反問道。
“知道我為什麽剛才在商量任務的時候不叫你嗎？”蕭天河的臉色和語氣都變了，此刻他再也不是那個平時樂嗬嗬，性格隨和，一副大哥模樣的人。而是出現了那種在訓練場上腳踹新兵時候的殺氣，聲音變得不可抗拒，這也是他在戰場上特有的氣息：
“如果其他部隊完成了任務，那麽確實用不著我們上場。但是如果其他部隊完不成任務，這就不是普通的任務，你幫不上忙。深入敵後，如果出了差錯你會害死我們所有人的。”
蕭天河說完就想離開去安排手下，但是身後一聲清脆的子彈上膛的聲音頓時讓他警覺起來。
上尉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殺氣，猛然回過頭，一隻手已經打開了槍套摸出了腰間的駁殼槍。
卻隻見楊成峰手裏握著一隻小號的勃朗寧手槍，槍口對著自己，握把指著蕭天河。接著他不由分說的拉住蕭天河的手，放在勃朗寧的握把上，然後抬起來頂著自己的腦袋。
“連長，這把槍是我哥送我的，當初是為了殺鬼子的。如果我在任務中做出會害死弟兄們的舉動，您就扣動扳機！我死而無怨。我哥讓我跟您學保命，營長說讓我跟您多學一學打仗，我沒辦法待在後方跟您學打鬼子。如果這趟出國，連一個鬼子都沒幹掉就回去，那我愧對這身軍裝，我會自己崩了我自己的！”
“你還有的是機會打仗，普通的仗，不是這樣的仗！”
蕭天河麵無懼色的說道。
“普通的仗我們未必能趕跑日本人！”
楊成峰也麵無懼色的回應道。
周圍安靜了下來，官兵們都有些發愣的看著連長和副連長這種對峙的樣子。
“行了行了！小心走火！”
一向話不太多的三排長袁正剛走了過來，拿下了那隻勃朗寧手槍，還給了楊成峰，然後衝著蕭天河建議道：
“連長，你知道我前天不小心崴了腳，現在還沒好全，萬一到時候出了問題就麻煩了，不如就讓楊副連長代替我的位置。反正就是一邊跑一邊扔手榴彈，又不要求太高。再說楊副連長的手榴彈投的，訓練場上您也見過，在全連可是第一的，又遠又準，咱連裏的老兵也沒有一個比得上他的。”
蕭天河有些為難的看著自己這個老班長，又看著楊成峰堅定的眼神，歎了口氣，轉過身去命令道：
“你跟著投彈組！聽我的命令行動！”
“謝謝連長！”楊成峰從袁正剛手裏接過那隻勃朗寧，立正敬了個禮。
蕭天河又回過頭來看著他，非常嚴肅的說道：“你隻負責扔手榴彈，別做多餘的事情，記住，一定要跟著隊伍。如果掉隊了，或者是受傷跟不上隊伍了，我不會等你，也沒有人會來救你。到時候你最好留一顆手榴彈給自己！別被鬼子俘虜了。”
“放心，如果會連累隊伍，我自行了斷！”楊成峰不假思索的說道。
蕭天河點了點頭，有些哀怨的看了一眼袁正剛，歎了口氣，轉身離開安排。楊成峰則急忙跑到袁正剛這裏道謝：
“袁排長，多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袁正剛咧開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輕人，多跟蕭連長學學，他可是很看重你的，就是怕你出事！你自己小心點！我也很看好你呦！你可是咱們未來的長官呢！”
“我不會辜負您的期待的！”
楊成峰一臉感激的衝著袁正剛敬了個禮，轉身躊躇滿誌的去準備手榴彈了……
1小時後，大約30幾名身穿日軍軍裝的士兵集結完畢，他們除了標準的38式步槍外，還每人配備了一把連發的駁殼槍，一半人還挎著裝滿手榴彈煙幕彈的帆布包，還有幾個端著MP18的，似乎是在為近戰做準備。
蕭天河最後檢查了一下隊伍裏每一個人的裝束，到楊成峰麵前著重檢查了一下他的裝備，然後點了點頭：
“出發！”
這一隊人立即向著南陽車站的方向跑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