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轉身已去二十年】
出宮無非兩種形式。第一種像言啟瑞那樣封了王侯有了自己的王府,可是以沈沐恩的身份來講,這個選項是完全不可取的;第二種就是等皇帝賜婚然後嫁出去,不過這一種或是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還好,要是不喜歡的人,那就跟進到另外一個牢籠裏麵一樣沒有意義。
要是真想逃出去就要先出了這個把守重重的皇宮,那宮外魚龍混雜想逃也會有地方躲藏些。不過如今想這些還是早了些,皇帝在那高位上坐著,他是絕不可能那麽輕易的放過她的。那人是恨不得就把她困死在這宮中了,要是他死了還要她給他守皇陵的話,她就偷偷他的屍體拖出來鞭屍。
她這廂神遊四方已不知至何處的樣子,被皇後瞧見了,她伸手出來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著問她,“茗兒又在想什麽呢?你可有想要的東西?”
沈沐恩顯然很喜歡皇後的這個行為,先也沒管她問什麽,傻乎乎就先衝人家咧開了,“娘娘,茗兒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就是覺得能過得開心一點,莫有這麽多擾人煩的事就好了。”
皇後見她這話心下一軟,將她摟進懷裏,抓著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裏,“唉,這世間的事哪能件件都讓人舒心的。茗兒你娘曾經囑咐過我要我好好照顧你,如果這般我也算是沒有辜負了她的信任,但又不是每時每刻我都能盡心。但未來的路是你們自己的我也不能盡時都護在你們身側,自己也要學著照顧自己才是。”
“娘娘不必擔心,茗兒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那般便就最好。”她拉著沈沐恩的手又拉過言示璟的手,兩兩重疊,衝沈沐恩說道,“茗兒,璟兒這人衝動不夠老成且沉不住氣,日後你要好好提醒著他一些。”
“好。”沈沐恩有些不自在,這些事怎麽吩咐起她來了。
言示璟就是更加不自在了,已經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了,隻想著快快抽回手去。
不一會便日上三竿,皇後自然地留兩人一同用膳,席間一派和諧溫馨的氣氛,許久難得這樣一番場景了,讓沈沐恩一時胃口大好吃了兩碗飯。
午後言示璟竟然很是主動的要求回自己的住處看書去了,許是皇後上午的那一番話起了些作用。皇後也是欣慰的吩咐了幾句讓他去了。
言示璟一走,沈沐恩也覺得自己沒有什麽好留下來的了,要說的話也都說了完了,於是也向趙皇後請辭,趙皇後笑著揮手讓她去了。
直到沈沐恩的身影都消失在門外,皇後臉上的笑意漸漸默了,招來從小伴在自己身邊貼身侍女靜安問道,“那東西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娘娘,可是.……你真的要……”靜安回道,話尾卻有些擅抖。
她站起來抬眼望著屋外隻露出的一小塊天空,嘴角一絲苦澀泛開再沒有方才那樣的輕快,“不是我要這樣,都是他逼我的,我已經看不清他的真心了,可是看看他與連天,到底那所謂的舊情在他心中到底值多少分量我當真是不知道了。我隻爭這一次,也隻有這最後一次了。去準備熱水吧,本宮要沐浴更衣,再去把那件本宮特意挑了花色的新衣拿來。”
“等下準備好了,我們再一起去請皇上。”
雲淡星稀孤月當空,今日公務略有些繁忙,一忙竟已到了戌時,天一黑了下來。張公公在前麵提燈引路,皇帝突然問道,“可由與她說讓她先用完膳,朕忙完公務再去?”
“說了,但娘娘說還是要等您一道吃飯。”張公公微微側身恭謹的回道。
“也罷,那便快些吧。”說完便加快了腳步。
他免了打道的人,自顧自的走進去,便看見坐在桌案前正做著刺繡的趙皇後。紅燭光下,女子麵容柔和清婉,紫棠色錦袍金絲繞繡出鳳舞九天的花紋,兩側鳳翼長展即袖口,鳳尾散開遍滿下擺。烏發全全盤起綰成一淩雲發髻,頭戴飛鳳紫金釵,釵尾垂著兩個明珠,隨著起身的動作撞擊擺動。
“臣妾參見皇上。”趙皇後今日確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看得皇帝也是心裏一柔,大步上前將她扶起來,抬眉仰視的瞬間,又被她眼中的連波驚到,細來想想他已多日沒有見她了。“讓你等久了吧?”揮手讓宮女們開始布菜。
“皇上莫要日日如此操勞啊,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才是。”趙皇後拉著皇帝走到桌前,舉起酒壺倒上兩杯清酒,“陛下可知今日是何日?”
“噢,是我忘了什麽嗎?”皇帝舉起那滿滿一杯酒就要喝卻被趙皇後止住。
趙皇後舉起自己麵前那的那杯酒與皇帝手中的碰了一下,“二十年前的今日梅樹凝然亭下,陛下可還記得?”
皇帝一個靈驚,二十年前梅樹凝然亭下,一紫衣少女彈著古箏,另一白衣少女撥著,也不理多少人圍著看,隻映著自己的景信手彈著一曲《若相見》。
紫衣乃趙家幼女趙疏影,白衣是薛家獨女薛清怡。那時站在自己身側的是沈連天。
也是今那樣一個抬眸,攝了魂魄奪了心神,那一眼間便擲了生死他也覺得淡然,他怎麽忘了?那一日她們隻身在外拋頭露麵未帶侍從,難免不惹來好色妄膽之徒,他們不是還英雄救美一次,他怎麽忘了?而後刀影來去血浴滿身惡疾纏身時,也是那女子守在自己身側不離不棄,他怎麽就忘了呢?
是啊,二十年過去了,太多的事都變了,再聊起這事,當年的四人竟已有兩人不在,然卻又是因為……他心有愧意難耐,傾杯一口烈酒飲下更是燒得胸口悶熱燥意驟起。
他閉眼深吸一口涼氣想熄滅那悶火,趙皇後卻是伸手扶在他的胸口上,“一晃都已二十年了,臣妾已是不敵歲月蹉跎容顏已逝,連璟兒都已這麽大了。”
皇帝一聲歎息,將她摟進了懷裏,“朕的皇後還是依舊美麗如初,隻是年歲匆匆我們都老了。”
“容顏已逝不假,但是琴弦猶新,皇上可還願聽臣妾彈一曲《若相見》?”她低眉眼角隱隱有些淚光,“隻是清怡已經不在,不然我們可琴音和弦,如今已成妄想.……”
皇帝止住她的話頭,“莫說那些傷心的,朕就想聽你一人彈琴於朕聽。”
“是,皇上,臣妾這就去準備。”趙皇後起身去了,留皇帝一人在座。
他突地抬手看著自己的掌心久久,指頭微微曲起微動卻也握不緊,半響直到皇後抱琴而歸,他才會過神來,舉起一杯酒猛灌下。
“陛下,那臣妾就開始了。”趙皇後微微頷首。
這古箏早已不是二十年前那張,起音也已有些變味,已不是原來那驚亂心弦的撥動,卻還是將他漸漸帶去心神,他閉眼細細聽著那一弦一絲間曾經熟悉的情愫。
可是什麽都沒有。
曲還是原來那個曲,人還是原來那個人,隻是再聽不出從前。
他鎖了眉頭,不知怎麽的心中湧上一股痛楚,漸漸扯開心裏從未愈合的一道傷。
他坐在那個高位上時曾問自己,你有愧嗎?可是不管問多少次,他總是說不會。可是為什麽明明不會,可每到沈連天祭日那天他都總是夢魘,為什麽他會不安?為什麽在聽到薛清怡的死訊時,他會不受控製的垂下一行淚?為什麽明明無悔夜夜睡在安貴妃處時,他腦中還是時時閃過她的臉龐?
他隻覺得頭很痛,神智也有些恍惚,失神間他感覺琴音止了,那女子軟軟的身體靠過來墜進自己的懷裏,雙臂摟著自己的頸部,在耳邊低語道,“皇上,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