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黎山，如其名。相傳是上古太陽最先照耀的地方，此處碧水環繞霧水流光，細看此中樹林，每一棵樹都有近百年樹齡。
而萬宗國寺以百年之樹做基，上好青鬆木為柱，置地而起直欄橫檻棱台勾角。建寺之初，初代住持曾在院後種下一顆鬆樹，百年滄桑風雨飄搖，曆代王朝更替，統治者換了一個又一個，萬宗國寺依舊在，那棵青鬆依舊長青。而那顆小樹苗已開枝散葉長成了一棵要數名壯碩的青年男子環抱才可圍住的參天大樹，雖未仔細數過，可據說這樹恐也有近五百年之齡了。
萬宗國寺建於黎山半山腰上，隊伍行至山下，皇帝便要求眾人走下馬車沿著山間青石小路以步行而上。
沈沐恩抬頭望了望延綿而上隱在林間不見盡頭的漫漫長路，倒吸一口涼氣隨著前行的人邁出了莊嚴的朝聖第一步。
自己和年修婉說說笑笑很是有活力的樣子，走路還連蹦帶跳的，年舒儀就沒這麽歡騰了，她由丫鬟扶著慢悠悠的走在兩人後麵，額上冒出細小的汗珠看起來很是吃力的樣子。
年修婉回過神看見她這樣，勸說道，“姐姐昨日才發過燒，今日又折騰了一上午，還是先歇著找人抬你上去吧。”
年舒儀擺擺手喘勻了一口氣，說道，“不行，皇上既然要求我們要步行而上，我又怎麽能壞了規矩。”
“哎呀，那怎麽行！身子才最要緊啊，你這樣下去很可能吃不消的。”沈沐恩也跟著勸道。看著年舒儀那弱不禁風的樣子，她真覺得等下再往上走點山上風再大些，都能把她直接吹走了。
“無妨，無妨，我還可以撐一會兒，許是馬上就可以到了……”她抹了抹額上的汗，卻一個失力身子不由的往後倒去，丫鬟一個驚呼被這突然來的力道驚住一下沒站穩，看眼兩人都要摔倒，沈沐恩先反應過來想要去扶，有人卻快她一步。
言啟瑞穩穩的接住年舒儀，扶著她站定了身子責備道，“既然已經病成這樣就不要逞強。”
沈沐恩站來一旁瞧著他們，心下好生羨慕。男子鴉黑錦緞長袍眼神深邃盡是深情，女子竹青水衫臉上不知因發熱還是羞澀的緋紅，眼睛對視間掩不住的情誼。
“丫頭，你看你的什麽樣子，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頭上被重重一敲，沈沐恩回頭看見言示璟一臉嫌棄的看著自己，於是下意識的去擦嘴角。不會真的流口水了吧。
他後麵跟著應允之，還有之前那個施柳兒小姐。因為之前這姑娘的光輝事跡，沈沐恩不禁多看了她幾眼。
見沈沐恩看自己，施柳兒率先施禮，“小女施柳兒見過昭寧郡主，久聞郡主大名，今日一見果然非同一般。”
“你還聽過我的名字？我這麽有名啊。”沈沐恩一喜單純的信了，卻被年修婉拉拉袖口，她嘟著嘴搖搖頭想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言示璟倒是一下子湊上來，笑道，“說你傻，你還真傻啊，人家明明是客套，你還當真，你能有多有名啊。”
“管你什麽事，你自己給我去一邊兒去。”沈沐恩瞪了他一眼，抬腳又準備來上一腳，可剛要動作就瞥見他身後站著的應允之一臉很是不讚同的盯著她，膽上一緊怯怯地又把腳收了回來。
那頭打打鬧鬧喧嚷異常，這頭確實情意綿綿關懷盡致。再執拗的人也熬不過心上人情禮兼施，年舒儀終是答應先休息下讓人將自己抬上去，而後由言啟瑞陪著去向皇上告罪。又向年修婉吩咐了幾句，大致是不要淘氣，路上小心之類的話，被人抬著晃晃悠悠的先走了。
眾人又開始以正常的步速行進著，年修婉好像很是不喜歡那個施柳兒，拉著沈沐恩慢慢騰騰的走在後麵，而沈沐恩倒是很沒品的一直想偷聽言示璟和那個施柳兒到底在講什麽，便一個勁兒的問年修婉，“你幹嘛，走快點快趕不上了。”
“行在腳下，步伐越快，越容易錯過周遭美景啊。”言啟瑞錯落一步伴在她們作陪，而他身旁則跟著應允之。
沈沐恩很是好奇問道，“你們怎麽都走這麽慢？不用管那個人嗎？”指了指前方被施柳兒纏住的言示璟。
言啟瑞幸災樂禍的笑了幾聲，搖頭道。“示璟哥有美人在側，我們又何必在一旁襯托著自尋沒趣，倒不如多看看這山山水水，也享作人生一件樂事。”
明明就是一副想看言示璟不會應付女生而窘迫的模樣，還非說的有理有據叫眾人信服。沈沐恩看看他，循著他的目光遠眺。
這一路有說有笑，山路已盡了大半，抬頭看去已可看見萬宗國寺高高而立的寺門，隻是門上金字是看不大清了。遙望山間，鬆林聳立參差而立偶有鳥雀停留，哼上一段小曲撥弄撥弄羽翅，又振翅高飛而去遠上雲霄。靜聽山澗之中流水潺潺，衝刷過的石麵反射著陽光金光燦燦，水珠飛濺落在葉上尤似鮫人泣淚而落的鮫珠。
沈沐恩見此不由得詩興大發，好容易半天才憋出一句，“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一句柳暗花明又一村，沒想到秋茗妹妹還如此有才情。”言啟瑞誇讚道。
年修婉立馬也投來佩服的目光，連應允之臉上都閃過一絲錯愕。沈沐恩心虛不已臉上黑線滿布，嘴上應著還好還好，心下卻想著還是放翁先生有才情啊，又念著以後突然想起什麽詩句了一定要趕緊記下了，免得日後這些人要對詩句什麽的，自己一句也對不上，豈不是這剛剛樹立起來的高大形象瞬間倒塌了。
言啟瑞倒是輕笑一聲，緩緩念道，“一天秋色冷晴灣，無數峰巒遠近間。閑上山來看野水，忽於水底見青山。”
短短21個字，直接把女孩們迷戀的目光都吸引去了，沈沐恩有些羞愧，人家這才叫詩情大發啊，像剛剛自己那樣幹癟癟還結結巴巴的念出來像什麽啊，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感受到女孩子們熱烈帶著崇拜的目光，言啟瑞笑道，“如此山水，難免不叫人有所感觸，萬物皆有其靈，隨自己之意肆意生長，綻放出天然之美。不循規蹈矩，不用費那一番雕琢修飾，便已盡善盡美，多一點少一點都是不對，又恰恰如此便好。其實人一生若有幸可離了塵世，能尋一處世外桃源一世靜好，那才是人生樂事啊。”
沈沐恩看了看他，立於山間風起拂起衣袂飄飄，臉上難得一見的輕鬆自在，她不由問道，“啟瑞哥，那麽想的話，帶著舒儀姐姐住到這黎山之上不是很好？”
他身子一震，緩緩的轉身過來，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沈沐恩也沒怎麽看得真切，隻是聽他無奈地說，“世間哪有那麽多事都盡如人願，我們這一生都牽扯進了凡塵，一身塵埃當真禮佛又有誰會眷顧。”說完搖搖頭不作停留快步走了上去。
年修婉聽得一愣一愣的拉著沈沐恩的袖子問她啟瑞說的什麽意思，沈沐恩倒是心口一痛，看著他遠去的背景，暗暗傷神。
他們二人都不是那種願去與對方爭什麽的人，可他們後身總有人不停的，快去快去，那是你的東西，你要去拿，你一定要拿下來。於是他們一直跑一直伸手去夠，直到筋疲力盡，卻沒人問問他們真正想要什麽。
沈沐恩不願去想這些，因為一想到這些，她眼前總閃過那些血雨腥風刀光劍影，晃晃間她就像看見那兩人騎在高頭駿馬之上，各手持一柄長劍，劍上帶著血光狠狠的指著對方，眼神陌然機械的揮動著長劍，全然不識麵前的人。直到一方滿臉血痕，衣襟都被鮮紅染紅失血過多重重倒下。她看不清倒下那人的臉，或是她下意識不讓自己看清。
她那樣逃避的對自己說，等情非得已當真到那天再說吧。
“走吧。”後背輕輕被拍了拍，留下一個溫暖的餘溫，她回頭去看。
應允之站在她身後，伸出一隻手在她麵前，欲做牽引之意，“歇夠了嗎？快走吧，他們都走到前麵去了。”
她才回過神來，年修婉已毅然遠遠撇下她去找言啟瑞解答自己的疑問了，遙遙的山路上隻剩下她和應允之。
她衝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拍了一下他伸來的手，“走吧，我歇好了，可以自己走的。”
然後自顧自的低頭往前走，臉上卻微微染上一縷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