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布置

  又過幾日,秋狩結束, 景帝迴鑾。


  圍場中鬧事的衛奴盡皆處決, 四皇子帶去的宮人侍衛也一併被處置乾淨,而郎威因私放衛奴,交由刑部審理。


  半月後, 刑部判決郎威斬監侯, 永寧侯便即上書舉薦齊藤, 升任禁衛軍統領。


  后, 兵部尚書王永請旨致仕, 帝准。


  宰輔顧寒林進言,景帝拔擢侍郎史閔為兵部尚書。


  景帝體恤王永為國效力, 又在平定衛國之戰上功勛卓著,在其老家賞賜宅邸良田及萬兩黃金,並御筆親題「慶余堂」三字敕造匾額, 極盡殊榮。


  至於後宮之中,一月後,御馬監掌印太監劉全因冒犯淑妃娘娘獲罪,沒熬過杖刑一命嗚呼。


  景帝為此訓斥淑妃,罰其半年薪俸,沈皇后藉機整頓後宮。


  如此一番番的風波之後, 已進了十月, 鎮國公府舉辦的鏡園賞菊宴便定在了十月初十這一天。


  京城中便即開始了一輪爭搶鏡園菊宴請帖的熱潮, 只是今年的鏡園宴一帖難求, 甚至到了瘋搶的程度。


  市井百姓不明所以, 紛紛謠傳皇帝的兩位皇子要在今年的鏡園宴上選妃,還傳出了皇子妃和側妃的熱門人選。


  不過也有人指,其實是皇帝最寵愛的怡和公主要選駙馬,還列出了幾個有機會雀屏中選的公子。


  這樣一來,不少人便躍躍欲試起來。


  不去試試,誰又知道皇子公主不會看上自己?也許你丑的可以,但也許他們瞎呢?

  更不要提京中有名的公子,比如沈復、顧安誠,更是那些小姐們心動的對象,便是嫁不成皇子,嫁這樣的人也絕對不虧,甚至可能比嫁入皇室更加幸福呢。


  當然,還有令人心動的閨秀們,也是不少人嚮往的對象,有些想要投機的寒門書生,只要看的准,夠手腕,往往能借得小姐的青睞一飛衝天,這顯然比寒窗苦讀要省時省力,還能收穫背景強大的岳家,怎麼看都要賺翻了。


  於是鏡園宴的帖子在黑市上被炒到了天價,甚至還傳出某個富戶家中為了一張帖子子女之間大打出手這種事。


  一時間,京城裡沸沸揚揚,身處局中之人不自知,局外之人也看的眼熱心慌,卻唯獨一人冷眼旁觀,好像這些事都跟他沒有關係。


  葉棽翻看著手上的幾頁紙,上面密密麻麻地記的都是近期京城的大事小情,包括前朝、後宮,還有民間。


  歐陽執垂手站在旁邊,見葉棽放下紙抬頭,神情不由嚴肅起來。


  他是沈南星舉薦的人,以幕僚的身份到行宮隨侍已近半個月,實則負責調派葉棽身邊的影衛,以及處理一切明暗消息網。


  葉棽抬眸:「歐陽先生到行宮有半月了吧?可還覺得習慣?」


  歐陽執微一躬身:「回殿下的話,這裡一切都好,也多謝殿□□恤,衣食住行無一不精,執感激不剩。」


  「歐陽先生何必這麼客氣,你我說話,可不是殿前奏對。」葉棽把那幾張紙疊好收進袖中,道,「你辦事妥帖,又有小舅舅舉薦,我可是把你當自己人的,你要總是這麼見外,那不是生分了嗎?」


  前世歐陽執便一路追隨,直到自己被陷害軟禁,他仍舊在外周旋,想方設法要救自己出去。


  其實以當時葉棽在軍中的號召力,又有歐陽相助,大可以像他所說一般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到時候改朝換代都不在話下。只是當時葉棽早已心灰意冷,早已熄了這份心思。


  現在想來,當時還真是傻得可以,憑什麼自己放棄讓壞人得到一切?

  歐陽執連道不敢,狀態卻明顯放鬆下來。在他看來,這段時日葉棽對他雖說信賴,卻並不親近,很多事交給他辦其實也是存了考校的心思。


  直到今日歐陽執才鬆了口氣,感覺葉棽明顯變好的態度,想來該是對自己近來的表現也是滿意的,心裡便有些雀躍。


  葉棽前世和歐陽執相處日久,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放鬆下來,心知這人就是這麼個凡事求好的性格,如今沒做出什麼事便受到重用,必然是忐忑的。


  不過也不需著急,事情都得一件件來辦。


  葉棽兀自沉思,手指在桌案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半晌才道:「過幾日鏡園宴的事還要再細細地捋一遍,那日人多口雜,必是極混亂的,若是因亂出錯反倒不如不做。」


  歐陽執道:「這個您放心,其實宴會的帖子都在咱們的人手上,能進園子的人必是通過了屬下的篩選,屆時屬下再把名單呈給您過目。」


  葉棽點點頭:「事關重大,歐陽先生便多費心吧。只是我還未想好,怎麼叫老四去湊湊熱鬧才好。」說著嘲諷一笑,「聽說他禁足這個月,人都吃胖了。」說是禁足,其實根本就是養尊處優,外間的事一點也不走心。這樣的人,前世到底是怎麼害了自己的?

  歐陽執思索片刻,笑道:「這有何難,殿下咱們這般做。」


  如此,兩人便又細細商議一番,等一切議定時辰已是不早,葉棽便叫歐陽回去,自己則就在花廳里飲茶。


  金漆羅漢床上,越窯青釉三足鼎式香爐端正地擺在黃花梨炕桌中間,迦南香煙氣繚繞盤旋,透過榻邊緙絲歲寒三友屏風,慢慢地將滿室都浸潤在奇香中。


  葉棽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仰靠在碩大的紅色迎枕上,重生以來,這一個月的時間真正悠閑而愜意,是他曾經想也沒想過的生活。


  溪山行宮建在半山腰的陽坡上,面南背北,依山就勢,臨近山頂的地方是引了溫泉的享春殿,也是葉棽每日最多流連的地方。


  此時他所在的花廳就在享春殿的西配殿,靜靜地放空了一陣已是日近正午,傅衣進來問午膳擺在哪,葉棽想了想道:「一上午沒動彈,也不甚餓,等等再說吧。」


  傅衣笑著應下,知道他哪裡是不餓,分明是那人還未回來,惦記著吃不下罷了。


  「小寧去這半日,算著時辰也該回來了。奴婢已叫人去後面迎著,接到人便速速來報。」


  葉棽瞥他一眼,寧易天還未亮就去了後山,這會的確也該回來了,只不過……


  「你心思倒是活絡。」葉棽冷笑一聲,「怎麼地,見不著人我就食不下咽了嗎?照你這麼說,我現在若是不吃這口飯,還就坐實了這名頭?」


  傅衣一凜,趕緊跪下認錯:「奴婢說錯話了,主子莫怪。」


  葉棽未置可否,只揮揮手:「你先去吧,我眯一會。」


  傅衣被轟了出來,一臉的懊喪,主子心意不可揣度,自己怎麼就犯了忌諱呢?真是糊塗大意了!


  如今是今時不同往日,大殿下遇事思慮甚多,心思也深不可測起來,自己若是不能加倍小心伺候,光憑著小聰明討巧,即便再有情分,恐怕絕不能長久。


  傅衣走到廊下,挨著飛來椅徑自出神了一會兒,一個小太監自院外飛跑著進來,到了他跟前打了個千,喘著粗氣道:「公公,來,回來了。」


  傅衣斥道:「規矩都丟腦後去了?把氣兒喘勻了說話。」


  小太監趕緊躬身道:「是,回公公的話,寧公子回來了,剛進了角門往這邊來呢。」


  傅衣擺擺手叫他退下,轉頭看向花廳,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進去通傳。


  不過也就片刻的功夫,寧易就已經進了院子,他今日穿一件月白色暗紋箭袖袍,腰間大紅絲絛束腰,上面墜了一隻精巧的鎏金銅鈴,隨著他走動不時發出陣陣細碎的輕響。


  他手上提著一個袋子,也不管身後跟著的小太監,腳步輕快地到了廊下站定,把手裡的袋子交給身後的小太監,對著傅衣恭敬地行禮。


  「傅公公,給您請安。」


  傅衣暗暗鬆了口氣,未等他躬身便已伸手攔住,笑道:「殿下一直等你回來,才剛說要眯一會,你進去看看?」


  寧易搖搖頭,指了指身後小太監手上的袋子道:「不忙,方才我路過一片竹林,見秋筍初成便順手摘了些,這新筍得就著新鮮吃,又嫩又脆的。殿下既睡著,那我去小廚房收拾收拾,等會給殿下做來嘗嘗看。」


  傅衣見他興沖沖的,便隨口道:「咱家聽聞在衛,在隴西郡有一種綠筍,那才是筍中極品,想必小寧吃過吧?」


  寧易眼中黯然一閃即逝,微微一笑:「吃是吃過,也不過是窮人挖來填肚子的東西罷了,哪裡就成什麼極品了。您也知道人一餓了,吃糠都覺著比蜜還甜三分呢。」


  傅衣被他逗得直笑,也知他是故意這麼說,便道:「那你快些去吧,我估摸著殿下睡不多久就該餓了,嗯?」


  寧易便答應著轉身去了,傅衣看他的背影,竟覺著比之前又長高了些。


  過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偏殿的門被從裡面推開,一個小太監率先出來,又轉身想去扶葉棽,卻被他擺手揮退。


  傅衣上前躬身:「殿下?」


  葉棽抬頭看天:「什麼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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