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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告別

  我們終究沒再說什麽,彼此相對無言,我站在亭中,感覺周遭的空氣都是壓抑的。納蘭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涼涼的,我不敢再看他,卻不知自己為什麽不敢。


  直到落秋替額娘過來喚我,我們之間的僵局才堪堪打破。


  納蘭仍不動聲色,我率先走到他麵前,向他福了福:“我先回了。此處風大,公子也早些回罷。”說完不等他作出反應,便領了落秋匆匆離開了梨園。


  走出園門,見納蘭並未跟上來,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落秋疑惑地望著我:“小姐怎麽了?”


  我心裏一團亂麻,不說話隻是搖頭。落秋看著我,繼續道:“方才納蘭公子的臉色有些反常,小姐與公子怎的了?”


  我攏了攏衣衫,隻覺得手腳有些發涼,不願多說,隻搖搖頭沉默地走著。


  我確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是覺得氣氛太詭異,隻想趕緊逃離。我想,我需要時間好好理一理與納蘭之間的事。


  落秋見我一臉無奈,隻好乖乖閉嘴,知道我這個樣子肯定是說不清楚什麽了。


  手指的觸感是軟綿綿的錦緞,包裹著我,讓我覺得無比溫暖。


  等等!


  錦緞?我的視線下移,一抹月白毫無征兆地落入我眼中。


  是納蘭的鬥篷……


  我停下了腳步,默默地盯著身上的鬥篷。目光所及處,是內襯上一隻通體雪白的海東青。我將鬥篷一角緩緩提起,放在自己鼻尖聞了聞,一縷淡淡的茶香淺淺傳來。公子也愛喝茶,故此鬥篷上殘留茶香也是情理之中。我歎了口氣,從今以後,怕是很久也聞不到這茶香了。


  落秋小心翼翼地問我:“這鬥篷要奴婢去還了納蘭公子嗎?”


  我凝神望著內襯上的海東青,想著要與納蘭一別多時,留個物件做念想也好。“不必了。等他自個兒來取罷。”


  落秋點點頭,“方才公子在奴婢便不敢多言,隻有一事奴婢以為小姐應當知情。”


  “何事?”


  落秋四下張望一番,深情嚴肅地湊近我,附耳細語:“小姐與皇上在梨園時,納蘭公子也在。”


  我一驚:“怎會?我們出來時公子分明在外頭。”


  “納蘭公子大抵在奴婢帶小姐前往梨園的路上恰巧看見小姐與奴婢,當時落秋發現公子遠遠跟著,想著梨園外隱著許多侍衛,反正公子也進不來,便沒有多言。隻是後來奴婢跪在園中時,分明瞧見一抹月白身影從園中角落翻牆而出。早便聽聞納蘭公子身手不凡,隻是奴婢大意了,以為那些侍衛能纏住公子,誰知公子來去自如,侍衛根本未曾發現。至於公子為何對此緘口不語,奴婢便不知了。”落秋將來龍去脈悉數倒與我。


  我竟一時間不知如何消化。


  納蘭也在梨園,那麽我與玄燁的對話他究竟聽未聽見,若是聽見了,見我急著與他撇清關係,他心裏該做何想?若未聽見,見我與皇上單獨見麵,他對我又該做何想?怕得以為我足足是個兩麵派,一麵否認自己與玄燁的關係,一麵又與玄燁避開眾人“私會”。若他真是這樣想,我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隻是方才納蘭的模樣又不像是這樣想的……我搖搖頭歎氣,我的情商總是在關鍵時刻告急……


  我揉了揉太陽穴,落秋替我攏緊鬥篷,關切道:“小姐久病初愈,不宜多思,時候也不早了,奴婢先扶小姐回夫人臥房罷。”


  我點點頭,被落秋扶著回了額娘臥房。走著走著眼看就要到了,誰知剛拐過拐角,便看見索額圖正遠遠站在院門外,正凝神望著什麽。我對落秋做了個“噓”的手勢,與落秋重新退回拐角後。


  我偷偷透出半個頭,尋著索額圖的目光看過去,目光所及處,竟就是額娘的屋子!

  我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去觀察索額圖,隻是他離我太遠,臉上的表情看不太清,他立在院門邊紋絲不動,我略微能判斷出的便是他十分平靜,情緒未有太大波瀾,可見不是仇視。我再想從他身上看出什麽卻遲遲不能。過了一刻,遠遠地有聲音傳來:“三爺!三爺!”索尼在我阿瑪與索額圖之間曾還有過一個兒子,隻是不幸早殤,聽聞索尼極喜愛這個二兒子,為了紀念他,還特地留了“二爺”這個稱呼,隻讓下人們按原樣叫索額圖“三爺”。這會子,便是下人們尋索額圖來了。


  索額圖分明也聽見了,側頭望了望外頭又朝額娘的屋子看了看,片刻後,便匆匆撩袍而去。


  我在暗處又待了一會,確定他們走遠了才與落秋走出拐角,快步走進額娘的屋子。


  我與落秋轉了一圈,並未發現額娘的蹤影,可見額娘仍在前殿。這索額圖應該是知道屋裏沒人的,可方才那副模樣又讓人覺得他望的便是屋裏的人。這實在讓人費解。


  我走出去,站在索額圖方才站的地方,按他的視線往額娘屋子瞧。落秋走過來,也學著我這麽望,“三爺究竟在瞧什麽呢?奴婢瞧著這一片軒窗琉璃瓦,也無任何特別之處啊。”


  “落秋,你替我去查一件事。”我望著窗口道。


  落秋向我福道:“小姐吩咐便是。”


  我招招手示意落秋臨近,附耳向她耳語一番。話罷,落秋一臉驚恐地望著我:”小姐確定要奴婢去查這個?”


  我朝她肯定地點點頭,我必須要知道事情是否如我猜測的那樣。


  落秋見我堅持,也不再多言,批了撇嘴應了下來。


  “此事萬不可張揚,隻你我二人知曉即可,不便與第三人知。”我不放心,又囑咐了一遍。好在落秋與我主仆同心,向我連連保證了絕不對外說起此事,我才舒了口氣,踱回屋中。


  ……


  深夜,落秋躬著腰進來,小聲將我喚醒。我因惦記著綸布的事,睡得不深,她一喚,我便醒了。醒來後麻利地穿戴好衣衫,收拾妥當後,落秋將一個裝了許多東西的包袱背在身上,提了一盞燈籠,扶著我往西院去了。


  今夜微風習習,天氣難得舒爽。府裏十分安靜,阿瑪和額娘白日裏忙累了,早早便歇了,府裏的下人們也難得閑下來,都早早收拾收拾歇息了。回府前,長泰被索尼留了下來,也不在府裏。今夜,沒有了上一次的驚心動魄,倒多了一份溫馨寧靜。


  我與落秋走進西院,月光落在院中,照的院中亮亮堂堂。我踩在月光上,躡手躡腳地靠近屋門。落秋走上前,輕輕扣了扣門。半晌,門虛虛被人打開了一個縫,卻並未見人影。屋裏也沒有一盞燭火。我苦笑:“哥哥不必防著,是我。”


  話音剛落,門迅速被人打開,一個人影閃到我麵前。我抬頭,月光下,一雙漆黑的眼睛正驚喜地看著我,臉色不知被月光照的還是本來就這般蒼白,嘴唇也白得沒有一絲血紅。頭發倒梳起來了,看著雖沒有什麽生氣,卻比上一次清爽了許多。我的視線下移,發現他的右手,仍握著那把鏽跡斑斑的鐵劍。


  我歎了口氣,揪著哥哥的衣袖搖了搖,“哥哥,屋裏說話吧。”綸布朝衣袖望了一眼,愣了一瞬。隻一瞬,便退開讓我進屋。


  落秋將屋裏的蠟燭點起來,又將包袱裏的蠟燭悉數拿出來擱在屋內各個角落點上。屋內瞬間便亮堂起來。


  我環顧四周,擺設竟與兩年前無異,仍舊一窮二白。我想起自己此行來的目的,一時間竟內疚不已,鼻子開始發酸。綸布站在我麵前,雖一聲不吭,但似乎發覺我心不在焉。他將劍擱在桌上,拉開凳子,我依勢坐下,他也坐在我對麵,沉默地看著我。


  良久,我平了平思緒,拂了拂手,落秋將包袱推到我手邊。我從包袱裏拿出一枚玉穗,“哥哥能否將辮子拿到前麵來?”


  綸布按著我的話,將身後的辮子攬到前麵。我接過他的發梢,將玉穗仔仔細細係在發尾,“哥哥這兩年,過得可好?”


  “你不必擔心我。你的身子呢?大好了嗎?”綸布盯著我認真地問。


  我微微點頭,“已然大好了。聽聞哥哥曾來看我,我久病不愈,到今日才能來,實在過意不去。”


  綸布仍維持著姿勢,一瞬不瞬地看著我,“你我之間……不必說這些。”


  我鼻尖的酸意又來了,我勉強忍住,低著頭看著綸布發梢的玉穗笑著問:“好看嗎?”


  綸布低頭看了一眼,嘴角竟生出一絲笑意:“好看。”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蒼白的嘴角笑起來,竟仍顯淒然。


  落秋對綸布道:“這玉穗是小姐特意命奴婢取了上好的羊脂玉打造的,那羊脂玉還是當年大小姐贈與小姐的,小姐鄭而重之,從不舍得拿出來,如今拿來給二公子做玉穗,可見二公子在小姐心中的分量。”


  綸布聽罷,看回我,默了會沉聲道:“謝謝。”我搖搖頭,裝作輕鬆地將他方才的話還給他:“你我之間不必說這些。”


  不等見綸布的反應,我便將包袱裏剩下的一大袋決明子拿出來,對綸布道:“這是一包決明子,入夏後將它填入枕頭。決明子性微寒,略帶青草香味,聞著它的味道,猶如睡在青草從中,尤其好眠。哥哥記得用。”想起兩年前綸布說起長泰折磨得他夜夜不得好眠,我便十分揪心。帶決明子給他,也是為了一點私心,希望他日後能好好休息,他若在這樣繃著,總有一日會垮,他實在太需要休息了。


  “好。”極簡單的一個字。


  我心中十分內疚,綸布這裏每日也有下人來送飯,若明目張膽為他添置東西便極有可能被看出,實在對綸布無半點好處。我隻得給他帶一些好藏的物件,其他有用的我一概不能帶給他,隻得眼睜睜看著他繼續貧苦下去。


  “哥哥,我……我另有一件事想與你商議。”我吞吞吐吐,想了想又補充,“隻是商議,若哥哥不答應……妹妹絕不強迫。”


  綸布不語,我看著他,他示意我說下去。


  我抿了抿唇,鼓起勇氣,“我要哥哥寫一張自願放棄赫舍裏家族財產繼承的條子給阿瑪,哥哥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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