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恩重(2)
我將湯婆子放在手裏,溫熱的感覺慢慢浮了上來。玉香道:“方才納蘭公子派人送了補品來,紫杉正燉著呢,小姐喝了湯藥一會再喝些補湯吧。”
落秋正喂我喝著藥,我聽了玉香的話愣了一瞬,落秋見我停了下來,大抵猜到我有所疑惑。落秋答我心中所想:“小姐出事的頭一日,宮中太醫來到府中,一行太醫太過矚目,很快便在京城傳遍了。納蘭公子大抵也聽聞了此事,派止墨來問奴婢,隻是當時府裏亂成一鍋粥,老爺更是閉門謝客,止墨也沒能進來,隻悄悄讓看門的小廝遞了條子給我,奴婢看到後便出門將小姐的情形告訴了止墨。奴婢想著公子才冠絕倫,興許有辦法治小姐的病。誰知後來納蘭公子那裏便沒了音信。直到昨日老爺解了門禁,止墨進來告訴奴婢,那日他回去將小姐的情形告訴公子後,公子便立刻騎馬趕過來,隻是看門的小廝因著老爺的命令,硬是不放公子進來,公子竟也不回,硬是在門外站了整整兩日!”
我心裏一凜,納蘭竟在府門前站了整整兩日!北京城三月的天氣仍是冰天凍地,夜裏的氣溫能達到冰點以下,而且外頭更深露重,納蘭竟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待了整整兩夜!
我心中的心疼大過震驚,欲開口問落秋納蘭的情況。落秋見我要開口,忙對我道:“昨日納蘭公子的身子骨抵不住暈了過去,小廝連忙去通知了納蘭府,止墨已然將公子接回府中休養。小姐放心,公子身子並無大礙,隻是受了寒氣,要臥床休息幾日。”
我點點頭,心裏想著,我這一病,真算得上勞師動眾。連累了福全受寒又爽約不說,又惹得納蘭平白無故病了幾日。害的阿瑪額娘還有姐姐擔心,落秋她們也是,隻怕那幾日也熬苦了。那些本與此事沒有幹係的太醫們,也為了我的病產生了性命之憂……
我茫茫然歎了口氣,想著我如今的情形已是不能去探望他了,隻得好好養病,等病好透了再去見納蘭。我輕輕地抿了一口落秋端著的藥。這次欠了這許多的人情,我已然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還得清楚。
如今怕是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玉香向我福了福道:“小姐先歇著,奴婢去瞧一瞧紫杉的湯藥好了沒有。”
我點點頭,玉香便躬身退了出去。藥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心裏想著這樣不能說話也總不是辦法,無意間看見外間書桌上的筆墨,靈光一現。忙扯著嗓子,指著書桌的方向對落秋道:“紙……筆……”費了半天力,才把字吐清楚,喉嚨沒有昨日那麽疼了,隻是還是不能多言。
落秋也是費了半天力才聽清楚我的話,忙放下藥碗,匆匆拿了紙筆來。
落秋見沒有落筆的硬物,便背對著我,示意我將紙抵在她背後書寫。我照她的意思,緩緩在紙上落筆:我生病的事,除了現下我知道的一些人,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我講紙遞給落秋,落秋迅速接過。我心裏暗暗慶幸,好在落秋不同於別的丫鬟大字不識一個,落秋在自小的死士訓練中早已學過字,雖說平日也沒什麽大用,但此刻識字的用處可就大大體現出來了。
落秋快速瀏覽一遍,默了一會子才便回我道:“有的,昨日二公子不知怎的也聽說了此事,竟不知避嫌,生生趕了過來。好在那時王爺在外麵,老爺和夫人見到二公子過來才未多言,隻是老爺不願意見二公子,夫人便沒讓二公子多待,隻同意他瞧一眼小姐便回去。二公子走的時候,臉色發白,步履瞧著也不穩……”
綸布……
想起綸布,我已有兩年未見他了。自從兩年前在他那裏見到傷他的廎予,後來又被長泰警告。我怕再去見綸布會挑起長泰對他的殺意,便憋著再沒有去瞧他。本以為這麽長時間不見,他許是要誤會我涼薄,懼怕長泰的勢力才不敢去見他。誰知他……
這是真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深深汗顏了一把,不過也未忘記叮囑落秋:西院消息閉塞,你若無事,便替我走一遭,讓哥哥放心。
落秋看過後道:“小姐放心,等夜深了,奴婢便替小姐去一趟。”
不過寫了這幾個字,便覺得手心無力,我將紙筆遞回給落秋。落秋接過後,本轉身要走,隻是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麽,又折回來道:“大公子也送了補品來,小姐可要用一些?”
剛剛平複下來的心情一下子又吊了上來,長泰也給我送補品?
他這個人,怕是心底裏盼我別醒來千萬遍了吧,怎麽會這麽好心。我搖搖頭,向落秋擺手,示意她可以將那些補品扔了,誰知道裏麵有沒有下毒呢。
落秋有些局促,默了半晌,終是道:“是廎予替大公子送來的,奴婢想著廎予並沒有與小姐敵對的意思,他拿來的東西想必也是不會有錯的。”
廎予?還記得去年在府門前我故意惹怒長泰,這麽長時間過去了,長泰非但沒來找我的麻煩,還給我送禮。光這一點便能看出廎予很了解長泰,而且能力也極為出眾。我暗暗舒了口氣,好在廎予已近半站在我這一邊,否則別說是長泰了,光是對付廎予便已是“難於上青天”。
我想了一會,瞅了瞅落秋,向她額首。
她見我同意留下補品便道:“奴婢這就將補品禮物清點一下,好裝進庫房。天色尚早,來探望小姐的客人們沒有這麽早來的,小姐再睡一會也行。”
我點點頭。其實此刻我是一點睡意也無,索性就拿了床頭的一本書看。我來清朝這麽長時間,別的好習慣是沒養起來,這好讀書的習慣倒是養得極好。許是古代的日子太無聊,隻得靠讀書來解悶。
我翻來一看,這本書有些陌生,並非我日常所讀的詞作,上麵畫了一些奇奇怪怪形如草藥的東西。我將它合上,定睛一看,竟是一本叫《保養心經》的書!我納悶,平日我便不愛讀這一類的書,床頭案上,也從未放過一本這樣的書。難道是落秋她們見我如此模樣,為了讓我好好保養,故意將我的書換了一批?我將手中的書擱在一邊,回身去翻案上的書,誰知案上別的書都沒了,隻有這一本。
這下便更驗證了我的猜想。這是要把我唯一的愛好都剝奪了呀,生病實在是太苦了。我心裏哀嚎一聲,沒辦法,如今隻好看看這書解悶了。我重新翻開來,無意中裏麵一張字條掉了出來,我攤開來,上麵寫了幾行字——
景汐:此番落水極為凶險,幸祖宗護佑,你未有大礙。姐姐未有旁的囑咐與你,便隻盼你讀透此書,小心保養,一切以身子為重。姐姐安好,勿念。
不過兩行字,我竟反反複複看了多遍。已有許久未見姐姐,姐姐的這幾個字,莫名地牽出了我對姐姐的思念。縱使交了這許多的朋友,每日也沒有從前幹巴巴地看天看地一般無聊,可我卻總懷念姐姐與我兩人大眼瞪小眼、兩相無聊的時光。總覺得那樣的時光,會是許多年後經久不忘的。
我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耐著性子認認真真地從第一頁開始讀。我想,這大概是我人生中讀的第一本醫術也是唯一的一本。
——
不知不覺已日上三竿,外麵忽然有嘈雜聲傳進來,我剛擱下書,落秋便著急忙慌地進來道:“小姐!二夫人和大公子來了!說要探望小姐!”
我感覺右眼皮有些跳,抬手揉了揉。落秋見我沒有反應,急道:“大夫人剛進宮去,老爺一早也出門了。廎予不知所蹤,如今我先叫紫杉和玉香將他們擋在外麵,可這也擋不了多長時間!小姐,咱們該怎麽辦?”
我歎了口氣,對她口語道:“請進來。”
落秋愣了一瞬,隨即又聽見我認認真真清清楚楚地吐出兩個字:福全。
落秋當即明白過來,忙閃身出門。這個時候怕是一刻也緩不得。我平穩了一下心情,接下來又要有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了,也不知我這說不出話來的模樣,能撐著與他們周旋多久。
長泰一身褐紅錦衣,金線繡製的荷包垂在腰間。第一個走進來。
富察氏過了一會才慢吞吞地進來,也沒有正眼看我,話卻已然先起了:“景汐!三月初春,竟還用這許多炭盆?未免太金貴些了罷!”
落秋跟著富察氏進來,我不動聲色地接收到她的眼色。
還未等落秋開口,長泰先道:“畢竟是皇後娘娘親自過問的病,金貴些也是有的。”
我心裏已經有幾隻烏鴉飛過……這娘兩專門跑來我這一唱一和,諷刺我兩句便能得到什麽好處呢?我淡淡掃了他們一眼,便重新拿起書來,不再多理他們。
富察氏不知是真不懂我拒客的態度還是裝不懂,竟自個兒找了位置坐下來,一副到別人家裏做客長談的意思。長泰隻是站著,微微掃了一眼我房中的擺設,“妹妹這樣貴重的身份怎的還用著舊年的簾帳?”說罷又盯著富察氏道:“記得額娘那裏有一套新的,若妹妹不嫌棄,額娘明日便叫人送來給妹妹用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