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恩重（1）
我想對額娘說話，可剛吐一個字，喉嚨便被扯得生疼。額娘忙安撫我：“你別說話了。你姐姐差遣來的太醫說了，你淹在水中，湖水從你口鼻中嗆進去，嗓子被嗆壞了，要保養一些日子才能恢複。”
我點點頭，不再說話，阿瑪也難得溫柔地對我道：“你已然昏迷了三日，太醫說若熬不過今日便……”阿瑪有些難過，哽咽道：“你嚇死阿瑪額娘了。”
我不能說話，心裏卻被阿瑪的話感動，心裏忽然暖暖的。我將手反過來附在阿瑪手上，直直地望著他，以示寬慰。阿瑪抹了一下眼睛，便不再說話。這時，福全走到我床前，悶悶道：“景汐，都怪我，沒有保護好你……”
阿瑪寬慰道：“這事不怪王爺，若不是王爺盡力相救，不知咱們還能不能見到小女。何況王爺也病了這幾日，王爺別自責了。”
原來是福全救了我，我依稀記得當時有人來拉我，原來是福全。他應該也被我累得掉下了水，如今這般憔悴，應該也是被冰冷的湖水凍傷了。
我用感謝的眼神望過去，福全接收到我的信息，愣了一瞬，向我微微額了下頭。我靜靜地望著這幾個人，這些人對三百年後的蘇艾而言，原本隻是曆史煙塵中微不足道的一顆塵埃，甚至隻是一個名字，讀來無關痛癢，牽不起一絲情愫。然而對藏著蘇艾靈魂的赫舍裏?景汐而言，則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屬於“家人”的溫暖。若沒有這件事，我隻怕不會知道，這些人在我出事以後會這麽在乎我，怕失去我，憐惜我心疼我……我的內心深處，忽然泛起一陣溫暖，那是我來到清朝後第一次感到被珍惜被重視被牽掛。我蘇艾好像……在這個時代有了一些歸屬感。我好像開始害怕，如果有一天我一覺醒來回到了21世紀，這些人忽然失去我，他們該是多麽絕望和傷心。
而我，已經不願意他們絕望和傷心。
想到這裏，我心裏忽然很難過很難過，這種難過好像剛剛那個夢裏的感受。我想起剛才的夢，清醒後的我已然記不得更多的細節，印象最深的好似夢裏也有一個人讓我別離開他。我蹙著眉，頭有些疼，想不起更多，心裏想著也許是夢與現實重合，才出現的幻覺吧。
福全見我蹙眉便急道：“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我去給你叫太醫。”
額娘也關切地問我：“若有不舒服便點頭，太醫就在外麵候著，叫一聲便能進來診脈。”
我搖搖頭，怕他們勞師動眾的，便伸手將額娘的手掌心攤開，用手指在她掌中寫了幾個字。
寫完後額娘向我確認：“是發了噩夢？”
我點點頭。
額娘低下眼皮想了一瞬，“雖是醒了過來，但還是太醫看過額娘才能安心。”還未等我阻止，額娘已對落秋道：“你去將太醫請進來。”
落秋答是，便飛快地跑出去，果然不出半晌，太醫們便匆匆躬著身子走進來。我一眼望去，竟看見一行太醫有七八人，我原以為姐姐從宮裏派來的太醫不過就跟那年來為姐姐請例脈時一樣，隻來一個人。誰知有七八人，直接可以組一個專家團隊了。
阿瑪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淺淺道：“那日我差你額娘身邊的憶姝進宮去通知你姐姐，請她派一名太醫出宮來替你診治。不想憶姝去時萬歲爺也在，萬歲爺聽聞後當即便傳了太醫院院使來，叫他挑幾個人組成一支團隊，全權負責你的病。”
額娘在我耳邊低低道：“好在萬歲爺警告了他們，若你不能好，他們的人頭也不保。所以他們一個也不敢怠慢，也算盡心。”
“好在萬歲爺還算看重你姐姐，否則哪有這麽好的恩旨。”阿瑪感歎道。
我靜靜聽著，不作聲。
他竟然警告太醫如果我死了他們也得跟著我一同陪葬……
我不知是該高興於他待我這樣好，還是該懼怕於他隨意決定他人生死的權力。
正想著，阿瑪和額娘退開來，方才走在最前麵的太醫走過來，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將藥箱輕輕放在地上，向我作揖：“二小姐，奴才太醫院院使章奉為您診脈。”
他從藥箱中拿出臂擱，將我的手腕輕輕擱在上麵，食指與中指輕輕搭在我的腕上。阿瑪額娘福全和落秋都一眼都不眨地盯著章奉的臉色。章奉聽了一會子脈，臉上仍淡淡的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又過了一會阿瑪忍不住了，急問道：“章太醫，小女如何了？”
章奉默默地將手指收回，將我的手重新放回被子裏，起身向阿瑪作揖道：“二小姐熬過了最危險的時候，已經沒有大礙，接下來隻需在後續保養上多費力了。”
阿瑪聽罷直說了三個好字，忙請章奉開方子，阿瑪囑咐了我好好休息便與章奉一道去外間看方子去了。方才躬著身站了一屋子的太醫們也站起身來，轉身朝外麵走去，幾個人同時深呼吸了一口，似乎比我還慶幸劫後餘生。那個章奉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他走出去的時候我卻分明看見他不動聲色地擦了擦額角的汗……
額娘是個妥帖的人，見我沒有大礙了，便忙著要差憶姝進宮回稟玄燁和姐姐。福全見狀忙打斷額娘：“夫人不用差人去了，前日太皇太後擺了家宴叫我進宮我原本應了下來，卻因為病著失了信，後來又不放心景汐便沒來得及進宮。如今景汐已然無礙，我便也要進宮向太皇太後請罪了。萬歲爺和皇後娘娘那邊，我順道去說一聲便是。”
福全的話讓我一下便想起來榮臻生子的事情，福全因為這事沒有去賀那位榮臻小主，雖因著皇子的身份不去也不會有什麽事，但福全這麽一去太皇太後那邊訴說原因，可就把我的事赤裸裸地攤在了太皇太後跟前。如果不親自去向太皇太後請罪的話，我怕是要倒黴了。
額娘也想到了這一層：“既然如此，王爺便進宮去吧。不過有一點請王爺幫忙，在太皇太後麵前請稍微維護一下景汐。”
福全了然：“夫人放心，那是一定的。”福全向額娘作了揖，又對著我額首以叫我放心，才轉身離去。
等福全的身影消失不見，額娘才緩緩替我掖好被子，溫柔得對著我道：“你隻管放心，太皇太後人很好，也很喜歡你，不會為難你什麽。隻是裕王爺終歸是為了你的事誤了家宴，我明日進宮親自去向太皇太後請罪，等你大好了，額娘便帶你一道進宮。為表誠意，你也要親自去一趟的。”
我聽話地點點頭，向額娘扯起一抹笑，以示她說的利害關係我都明白。額娘很是欣慰，語氣又溫柔了幾分道：“你好好休息，額娘不打擾你了。”
接著又吩咐落秋：“你好生照管著，若有什麽事直接來通報我。”
落秋恭敬地行禮道：“是，夫人。”
等額娘走出去後，落秋將裏屋通向外屋的門合上，走過來替我將額頭上的毛巾取下，放在床頭的水盆裏，重新洗過，再敷在我的額頭上。
放好後，她走到火爐前探了探，大概是裏頭炭火充足，便又退了回來。坐在剛才額娘坐過的凳子上照看著我，她見我沒有要睡的意思，眼珠一直跟著她的身影來回轉，便搖搖頭苦笑道：“奴婢明白小姐想知道這三天都發生了何事，隻是奴婢和老爺夫人一樣三日沒合眼了，小姐讓奴婢眯一會吧，等奴婢休息好了再一一告訴小姐好嗎？”
我心裏一動，原來阿瑪和額娘不眠不休守了我三日，怪不得醒來時看見額娘的眼睛都熬紅了……我歎了一口氣，從被褥中伸出手，向落秋擺擺手示意她去睡。落秋向我道歉：“小姐別見怪，落秋擔心了小姐三日，提醒吊膽了三日，三日裏一絲困意也無，如今突然得知小姐無礙了，困意竟突然來了，困意一來如山倒，我……”說著說著落秋的眼皮都合上了，她的頭慢慢地低下來，靠在我的床沿上竟便睡死了過去……
才一會便打起小呼嚕來，我心裏心疼她，如今這副模樣卻不能給她蓋一條被子，隻能將被角掀起來，稍微蓋了一點她的背脊。
蓋好後，四周安靜下來，我的頭一直疼著，便索性閉目養神，養著養著便睡了過去。這一次，一覺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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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太陽才起了半個，微光從窗戶間直射進來，恍得我睜不開眼睛。我閉了一會眼睛再睜開，發現我的被子被掖地好好的，落秋也早就不見了。
我撐著身子起來，正好落秋推門進來。落秋看見我要起來，忙道：“小姐別動，讓奴婢來扶你！”
落秋將手裏的藥碗輕輕地放在桌上，便飛快地走到我身邊，將我的身子扶起來，又拉了一個靠枕來給我墊著被子。這時玉香也走了進來，手裏捧著兩個湯婆子，徑直走到我床邊，將其中一個放在我腳跟前，另一隻遞給我：“小姐抱著取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