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雪夜解惑
康熙五年
這幾日，我越發覺得落秋有些心不在焉，好幾次挑起話頭想引導她將心裏話說出來，她卻總是支支吾吾，眼神躲閃。
我大概猜到與誰有關，女人麽，心煩意亂的原因大多與男人有關。她不願說，我也不會逼她，隻是這廎予，我是要見一見了。一是綸布的事情與他有關，二是去年我中毒被救的事情，我也想當麵問一問他。究竟為什麽救我，救我對他而言有什麽好處，這些我都想知道。原本我以為中毒那件事後，廎予會主動來見我，可等到現在也沒見人影，我想，有時候是需要主動摸清對方的套路，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的。
“落秋。”
正在擦花瓶的落秋應聲走過來：“小姐有何吩咐？”
“廎予還住在青雲齋嗎？”
“是的，小姐。”
“你晚上悄悄去青雲齋，讓廎予來一趟。”
“小姐要見廎予做什麽？”
“不要問，做好你的事。”
落秋斂聲：“知道了，小姐。”
——
隆冬剛過，乍暖還寒，一到夜裏就跟冰窖一樣。我是典型的南方人，雖然投進了個北方人的身體，可還是不能習慣諾大的房間沒有暖空調這件事。一整個冬天都是靠十幾個暖爐過著。
今夜下了雪，倒還好一些，下雪的時候是冬日裏一天中最和暖的日子。我忽然來了興致，領了屋裏幾個服侍我的丫頭一道在院子裏堆雪人。記得我在現代的時候，幼時很愛玩雪，隻可惜南方的雪落到地上總是不一會便化了，便從未堆成過雪人。如今到了北方，才見到什麽叫做真正的雪。
我與丫鬟們說了一通什麽叫雪人，便一心一意地開始堆起來，大約半個時辰後，雪人的雛形便出來了。我開心地拍拍手，往手上哈著氣：“所幸沒白費我一番功夫。”
“小姐這個……雪……雪……”丫頭紫杉道。
我補話道：“是雪人。”
“對！雪人！真是特別……奴婢從未見過呢！”紫杉欣喜道。
“自然特別。”我心裏想，這是聖誕節的習俗，你們古代人當然沒有見過了。“不過這還不算完整。我讓你們準備的胡蘿卜與葡萄拿來了嗎？”
“拿來了！拿來了！”另一個丫頭玉香捧了一個瓷盤來，裏麵裝著數棵葡萄。紫杉也從懷裏掏出兩根胡蘿卜。
我滿意地點點頭，問紫杉：“落秋回來了嗎？”
紫杉正要說話，玉香望著我身後，搶先一步道：“落秋姐姐回來了！”
我回身望去，落秋身後跟著一身黑衣的廎予，兩人往院裏走進來。遠遠望去，落秋低眉順目，溫婉可人，廎予身材健碩、器宇軒昂，實在是一對璧人。
我笑著走過去：“是什麽風把廎予大人吹來了？”
廎予愣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卑職本在園中賞雪，不知不覺便走到二小姐院子附近。卑職既然到了這裏，便自然要來問二小姐好。”
我點點頭，指著剛堆砌的雪人：“廎予大人來得正好，咱們正在玩雪，我正想著由誰來給那個雪人安上鼻子眼睛。不如廎予大人來安吧。”
廎予疑惑地望著雪人：“卑職從未見過此物，不知從何安起？”
我笑了笑，轉身喚玉香：“箭備好了嗎？”
“備好了，小姐。”玉香從石桌上拿了一把弓和一支竹箭，我接過，將弓箭遞給廎予，我讓紫杉過來，拿一顆葡萄捏在指尖。接著讓她與廎予站在與雪人一線的位置。我拍拍手，退後兩步，笑道：“好了！久聞廎予大人箭術高超，百聞不如一見，廎予大人若將手中的竹箭穿過我這丫頭手中的水晶葡萄，並將它釘在五丈遠的雪人上，我便將我最心愛的物件賞賜給你。”說罷，我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一旁的落秋。
廎予笑道：“好！二小姐的話若當真，廎予一定盡力而為。”
我笑而不語，隻作了個請的手勢。還未等紫杉反應過來，一支竹箭破弓而出，我隻聽見紫杉“啊！”地一聲，再向雪人望去，一支箭上盯著一顆葡萄正中眼窩的位置。
我拍手：“好！廎予大人的箭術果然名不虛傳。”
廎予收了弓，拱手作揖：“二小姐謬讚。不知二小姐允諾的賞賜可還當真？”
我笑：“自然。”我將廎予手中的箭接過遞給紫杉，對紫杉道：“今夜膽識不錯，你去我梳妝台前的匣子裏拿一樣自個兒喜歡的首飾去戴吧。”
紫杉聽罷，欣喜萬分，向我福了福：“謝謝小姐！”放下弓箭便往屋裏飛奔過去。
我笑著看她走遠，玉香朝我嘟囔：“小姐偏心！玉香也為小姐去尋了胡蘿卜，小姐也不賞奴婢！”
我笑得愈發開懷了，“暖閣裏的酸梅湯早給你備好了。”
玉香眼睛亮起來：“謝謝小姐！”便也往暖閣跑去。
我見玉香跑遠了才收了笑，走到亭子裏的石桌前坐下來，“進來避避雪吧。”
廎予和落秋走進來，兩人皆站著。我搖搖頭，笑道：“你們癡長我幾歲，我當稱你們哥哥與姐姐。如今我叫哥哥姐姐坐，你們也不願意坐麽？”
廎予和落秋相視一眼，廎予道：“我們還是站著吧，沒有小姐與奴才們相對而坐的道理。二小姐有何吩咐請直言。”
我倒了一杯暖壺中的水，一口一口抿著：“你的主子可不是我，我是沒資格吩咐你的。”
廎予被我的話噎住了，不知該怎麽回。我挑眉：“廎予大人可還記得去年的九月初五？”
餘光中瞥見落秋疑惑地望向廎予，廎予有過刹那的失神，不過很快便斂去了：“記得。”
“那天晚上你在哪兒？”
“西院。”
落秋的眼睛睜得老大，不可思議地望著廎予。廎予有些察覺，眼神似乎有些躲閃。
我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盤問。
“大半夜的你去西院做什麽？”
“差辦。”
“為誰差辦？”
“大公子。”
“具體辦了哪些事？”
“行刺二公子，隻傷不殺。”
“遇見我時逃走與初七晚上救我，出自同一個原因麽？”
廎予一驚，猶豫了一瞬才答：“是。”
我緩緩吐了口氣，還好廎予並不打算瞞我，對我也算和盤托出。他救我的原因也與我所料不差。廎予向我示好一層意思在於落秋，因為愛她，所以愛屋及烏地幫我。而另一層意思，隻怕還不夠讓他全心全意地幫我。我在這個時代生活，隻有落秋一個女子保護是遠遠不夠的，有些事總也需要男子去做，在當下，隻怕沒有比廎予更適合的人選，隻是他……還需要磨一磨。
“天色不早了，廎予大人回吧。”
廎予看了一眼落秋，還欲說些什麽，我搶先一步道：“廎予大人的賞賜自然備好了，不過這件賞賜太貴重，光靠這箭術怕還不能夠等價兌換。若日後大人做的事讓我舒心，也許我一高興便賞了你也未可知。”
廎予確實是個明白人，並未糾纏：“那就將這件賞賜暫寄在二小姐這裏，廎予保證，總有一天會來取走的。”
“隨時恭候。”
——
廎予走了以後，落秋有些魂不守舍的，幾次想說話，幾次又斂了聲。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嗔怪道：“你有什麽便說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落秋小聲道：“廎予竟去行刺二公子……”
原來她在耿耿於懷這個，她見到過綸布的傷勢，想到是她心愛的男人所為肯定是不能接受了。
“你也別怪他，他為誰效命你還不懂麽？我看並不出自他的本心。你該信他。”我寬慰道。
落秋囁呶道：“但願如此。”
“這幾日你時常心不在焉，是為了廎予？”
落秋一驚，“小姐，奴婢……”
“有心事你可以對我說，若可以幫的我自然會幫你，不能幫的我也可以開解你。有什麽事憋在心裏傷身你知道麽？”
落秋被我的話打動了，終於鼓起勇氣：“上元節那日，廎予向我表露心跡，沒有說別的一言半句，隻讓我務必要等他。”
我心裏暗想，廎予的手腳真是快，不過也不失為一個好男兒。隻叫心愛的女子等他，卻不會告訴她自己每日都在謀劃什麽，也不會告訴她自己謀劃的一切都是為了與她在一起。一切刀光劍影都化作淡淡的一句“等我”，隻是不想讓她擔心吧。
這樣的情懷打動了我，我想，是要助一助廎予：“那便等著他。隻衝他縱然閱盡花花世界，這些年卻還隻念著你，你都該等他，不是麽？”
落秋驚訝：“小姐……可廎予是為大公子辦事，小姐不是說大公子要置小姐於死地麽？怎麽……”
我笑道：“這你不用管，隻遵從你的本心便是。”
落秋突然跪地：“小姐……小姐的恩德，落秋沒齒難忘！”
我微笑著扶她起來，“你別謝我，要謝就謝廎予，是他的癡情打動了我。”落秋的臉上浮上一層紅暈。我接著道：“地上涼。咱們在外頭多時了，我也冷了，咱們回屋吧。”
落秋應聲忙反過來扶我：“是……地上滑，小姐慢點走。”
經過偏門的時候，我抬頭朝門外望去，門已上了鑰，外頭一片雪白。
但願今夜以後，廎予能堅定地為離開長泰做準備，不辜負我成全他良緣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