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難畫皮影人
帶我過來的那丫鬟年紀看上去不大,個子卻高,她一步,我這小短腿得小跑才能跟上,一路匆匆未有留意沿路景致,出門之前我還辨得方向,走出不過一個院子,望著那四通八達蓋著棉花似的雪白的道路登時沒了方向。
本想院裏隨意找位下人問問,可這麽大間宅子竟好像荒廢了一樣,連個人影都未看見,正為難時,遠遠的竟見一位穿著翠綠裙衫,頭挽兩個小鬟,丫鬟打扮的姑娘捧著一托盤迎麵向我走來。
她走得格外小心翼翼,眼不錯地盯著托盤上的那壺酒,生怕自己一個分神灑了出去。
我上前幾步,正要問她出去的路時,卻看見她走來的路,猛然發現不對勁。
她的身後,沿路並未有人掃過,鬆軟的積雪上並未有她走過的腳印。
靜得落針可聞的四周也並未有她的腳步聲,仔細感察之下,竟是連人身上的鮮活氣都感覺不到!
她不是人!
我舉手伸向迎麵走來的她,手掌卻從她的身體當中一穿而過,摸了個空氣。
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在她捧著托盤穿過我的身體時她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怪異微笑。
她穿過我之後,我轉身,卻見她竟好像憑空消失一般,並未再看見她的身影。
渾身覺得不自在的我,不由凝眉,顧不得風雪,原地盤膝打坐,調轉全身修為,試圖在我身體裏的某處角落再次找到這小丫鬟的蹤影。
“主人.……”我身體裏一直醉心於修煉的小獸難得出聲。
“怎麽了?”我凝神於丹田之中望向它。
“您是再找它嗎?”隻見他手腕翻轉,於它的掌心處冒出一團黑煙,黑煙深處隱約可以看見一個黑影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我驚了,這小獸幾千年可不是白活的,至少換我,是怎麽也琢磨不透它是如何進入我身體的,“你看得出這東西的來曆嗎?”
“您聽過皮影戲嗎?”說話間,它手向上一抬,這黑影被它從身體裏甩出,跌落在露天雪地上,一聲嚶嚀過後,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分毫。
不過須臾,原本已近乎實質的身體開始慢慢虛化,變得透明。
“電視上聽過”那黑影既已生不出事端,我一時也不急著出去,便撐著下巴,滿是好奇地虛心向小獸請教。
“電視?”
“哈哈哈……沒什麽.……你說你的”
“嗯,皮影戲裏得有一位掌控全場的提線人,幾百年前我遠渡一名喚北國的國域曾見過一專攝此等邪術的道人,他自詡為提線人,下法施咒,將活生生的人煉製成受他操控的皮影.……剛剛從你身體裏穿過的那黑影便是其中一隻,您摸摸您的脖子上是不是有兩個小凸起的黑點”
我正聽得入迷,被驚醒一般後知後覺按他所說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上麵卻有兩個微微凸起的黑點,摸上去像是沾了兩粒芝麻,隻是用手用力一扣,卻又扣不下來。
“它便是從此處鑽進來的.……不過您放心吧,那小黑點並無大礙,不過幾天便會消失不見……”
“那黑影鑽進我身體裏有何企圖?”
“它是要侵蝕你的心智,猶如一隻寄蟲一般寄生在你的腦子裏,麻痹你的神經,這樣你的反應就會越來越慢,不過七天時間,它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你的腦子啃食幹淨,進而能控製你,讓你成為一具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
“從外麵來看你的身體並無別的外傷,隻在脖子上那兩個小黑點變成又黑又尖的牙印,可這就像是長了蟲的樹,旁人瞧不出什麽特別的變化,可樹的裏麵卻已經被蟲給吃空了.……”
“什麽人這麽喪心病狂”我頓覺後怕,這招數陰險毒辣,實在令人防不勝防。
“修煉這門邪術,日常不食尋常穀物,與它手中的皮影一般,吃的便是人的腦子,皮影所食不過十分之一,剩下的會儲蓄在它的身體裏,將它身體鼓脹填滿帶回去供奉它的主人,也就是提線人,對這些皮影以及提現人來說,這些腦子不光是它們的食物,也是它們修煉進階的靈丹妙藥,可延年益壽,青春永駐”
“就拿這些皮影來說,吃的腦子越多,它的影子便會越來越實,遠遠一看,竟與常人沒有分別,隻是再像人,它也終歸不是人,它沒有人的體重,就算踩在泥裏也不會有腳印,也沒有人的鮮活氣”
“主人,這皮影並無實體,你摸不著抓不到,即便你現在將它這影子打散,不過須臾它便能凝聚重生”見我凝神皺眉,“不過嘛……”它為我出起了主意。
“你若要除掉它也不是沒有辦法,你們有句俗話叫擒賊先擒王,隻要你將提線人殺了,他布下的那些皮影自然會散”
“哦?那我又該如何找到提線人?”
小獸隻一抬手,一晦澀難懂的符紋潛入我的意識之中。
“主人,您將這符紋篆刻在你身上,旁人看來雖並無不同,可那些皮影卻識別不到您的氣息,反而您會對皮影的氣息分外敏感,這樣您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皮影,跟著它們,它們會帶您找到提線人的,你身上是有一根浸過龍血的鞭子是嗎?”
“你怎麽知道?”那根將狐狸捆住製服的鞭子,再將它放出來後,我一直貼身收著,從未示人。
“我是龍,自然對鞭上的龍血有所感應”他耐心解釋道,“你找到那提線人之後,拿出這支鞭子,運足法力,抽向他的胸口處,修煉皮影戲此等陰損法術,時間一長性情也變得陰鷲狠辣,最怕的就是似龍血桃劍這等純陽辟邪之物,這也是為何當初我在北國那提線人視我如神明,對他修的這等法術不敢有絲毫隱瞞,全盤托出的緣由,無他,就因我身上的龍血是他的克星”
我一喜,未想龍血鞭竟還有如此妙用,頓時翻找出龍血鞭四下翻看。
“桃木劍也可以殺他嗎?”既然是個寶貝,懷璧其罪,為避免招人惦記,我還是少拿出來招搖的好。
“需得是火桃木劍才可以”
“哦,好吧”我去哪找火桃木劍啊。
等我將心神移回白府院裏時,躺在地上的丫鬟已近乎透明。
它被小獸傷得不輕,若要恢複到之前那般宛如實質的狀態恐怕還需要一段時日,這也就意味著它成了一顆沒用的廢子兒。
我掏出朱砂筆符紙,認真地將方才小獸傳授給我的符紋一絲不苟地臨摹出來,心隨手動,初看隻覺得這符紋格外晦澀難懂,更難以描繪,不可意會。
可真當下筆一筆一劃地將記住的筆畫勾腳一一描繪出來時,原本擰成一股亂麻似的心神就變得豁然開朗起來,想不通的也在此時相通了,領悟不了的也在這時頓悟了。
這恐怕就是古人說的下筆如有神吧。
再次描繪這符紋時已是行雲流水,不複伊始的磕磕碰碰。
這符紋也是奇特,將之畫好之後,便如水入江河一般,與黃符紙融為一體。
我手裏拿著那張貌似空白的黃符紙在眼前來回端詳,一時也吃不準我這符紋到底是畫好了呢還是沒畫好呢,嚐試著將之貼在自己的腰間,豈料,就好似長跑過後的大汗淋漓,突然一陣春雨淋沐,霎那間,那遮住眼的汗漬汙垢被瞬間清洗,整個世界都變得清明,幹淨,令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我深吸一口氣,不過吹灰之力便察覺到在白府的某個隱秘的角落,有幾隻暗影浮動。
片刻鍾後,我的手裏正揪著一丫鬟的小辮子往外走。
這是一位看上去隻有十三四歲的小丫鬟,被我發現時她正蹲在樹下撐著臉津津有味地看著地上的三隻小雞翻土啄蟲。
看它那近乎透明的魂體,可想而知這麽些年裏,它一定是在不務正業地四處打著醬油。
所以我出手後,這小丫鬟幾乎毫不反抗,眼淚汪汪地投了降,捂著胸縮成一團的可憐兮兮模樣好像我另有企圖一般。
還未等我嚴刑逼供呢,它早已盡數將自己的弱點招供,“別……別.……別揪我的辮子……”奇怪的是它的手護的依舊是它一馬平川的前胸。
我端正了神色,黑著臉叉著腰擺足了架勢正要疾言厲色地繼續逼問緣由時,隻是我眼剛瞪大,還沒怎麽樣呢,它便嚇得鼻涕眼淚流了一地,口無遮攔地連連擺手將之全盤托出,“你一揪我就頭暈眼花得緊,連腳都是虛的,你說啥是啥,你說一不敢說二,指東不敢往西.……你不揪我就不敢確定聽不聽了.……畢竟……我跑起來可快啦”
……
對於這麽誠實,這麽配合,這麽沒有氣節的俘虜我還是要優待的。
於是,我毫不客氣地上手揪住了她身後的小辮子。
在這小丫鬟的帶領下我終於找到了白府的正門,出了正門後,先找到正盤腿與周圍擺攤小販閑話家常的老漢,叮囑他先自行回家,明日再過來接我後,便掉頭繼續進了白府這個陰森鬼氣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