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難畫皮影人
“那位長工說,自從去年白爺花低價收了這處宅子後,宅子裏便不安寧,先是每晚夜深人靜之時,無論在哪,都能隱約聽見人哀嚎哭喊之聲,而後情況愈演愈烈,每每入夜竟能看見有虛影在府裏端著茶碗酒杯穿插而過,竟是活人一般,嚇得府中諸人一入夜便不敢出門半步”
“而就在前段時間,有一丫鬟蹊蹺地吊死在傭人房裏的橫梁上,舌頭伸出老長,奇怪的是脖子處不知被動物還是什麽咬了兩個又黑又尖的牙印”
聽到這裏我精神為之一振,聯想到方才在酒館裏聽書之時,白爺那失態之舉怕就是為此。
“而在那丫鬟死後七天,府裏一位仆從淹死在了井裏,脖子上也有這兩個牙印”
“現在白府裏的日子可不怎麽好過咧,簽了白家死契的就像這長工,每日吊著膽子等著那仆從的頭七,沒簽倒也好說,左不過辭了工另謀差事……我是說一進城便聽見有人議論說現在白府大量招人,而且開出的工錢可不低,可能就是這個緣由,你想啊,那高門大戶的,出入都得有人伺候,現在府裏辭工的人多,人手不夠用,他可不就急了嗎”
“幸好我得知了這一消息,世道艱難,聽到白府開出的工錢,小姐,說實話,我當時是有動過進府為奴的念想,現在一想,那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博嗎,我要一走,隻剩下我那婆娘兒子沒了主心骨,他們日子還要艱難..倒不如現在,日子雖過得艱難一些,可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的也挺好,哦,您不知道吧,說起來我也算是老來得子,兒子離成年還有幾年日子,可有得熬呢”
“不過,說起來,白府的困頓也應該隻是一時的,聽說他除了高價招工之外,還在江湖上四處張貼告示,遍尋能捉鬼降妖的有能之士,聽說,昨日起便有人揭榜,還是一個和尚.……”
他這馬年紀雖大,可卻有靈性,無需揮鞭,便能識得方向,四平八穩地走在雪路之上,他便偷閑地倚在車框上與我閑聊。
“小姐?你還在聽嗎?”聽我許久未應,他出聲問道。
“嗯,在聽”我回過神,“大叔,明日我可能還要煩你送我進城一趟”嗯
“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你請我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左右這天氣在家也是閑著,還多費些爐火,倒不如出來,這世道啊,混口飯吃可不容易”老漢長歎一口氣。
自我來到這裏,時常聽到這句話,不禁開始好奇,“大叔,現在是什麽世道啊?”
“你這女娃平日裏定是受著家裏長輩的疼愛長大,沒受過半點疾苦,自從崇明皇帝死後,四皇子登基之後,我們百姓這日子便愈發不好過了,他沉迷於煉丹修道,荒廢政務,寵信讒臣,將朝堂一應大小事宜全都交給左丞相謝慕主理,要知道這謝幕人稱“謝扒皮”,平日行事鋪張,最好奢淫,為滿足自己的欲望,廣發明目,大肆征收賦稅,搜刮民脂民膏,若有違逆者,輕則變賣私財,為奴為婢,重則便有性命之憂!”
“在這等強權之下,不少地方的百姓不堪忍受,奮起反抗,□□時有發生,倒今日也有幾股勢力自成氣候,與朝廷相抗,兵荒馬亂之下啊,受苦的還不是我們這最底下的百姓”老漢搖頭又是一陣喟歎。
我無言地隨著他歎了歎,正要勸慰之時卻見隔著車簾,簾外呼聲四起,掀開簾子一看,他竟已倚在車框上睡著了。
下馬車時,我著意悄聲留了一食盒在馬車上,回到家後,我再將另一在酒館裏打包好的食盒送到島皿房中,最後再拿著最後一食盒叩響屋主的房門。
屋裏祖孫二人見到那一食盒的珍饈美味,精致得他們這輩子見都未見過,受寵若驚,爺爺不顧孫子已流到嘴角的口水,拘泥著直將食盒往我懷裏推。
我瞧著揪著爺爺衣裳,眼睛盯著已經打開的食盒裏那肥厚流油雞腿的孫子,溫聲讓他們收下。
第二天,老漢如約一大早趕著馬車便候在離我所住不遠之地等我。
一見我帶著狐狸出來,他便笑嘻嘻地向我拱手,神情愉悅,“昨晚多些小姐留的食盒”
今天未喝酒的他,倒也不想昨日初見我時那般拘束。
狐狸怕冷,迎麵被冷風一吹激得打了個哆嗦,一溜煙躥上馬車,找了個角落,懨懨欲睡。
“大叔可嚐過了?”今日比之昨日氣溫又低了幾度,出門前我特意搭上了一件擋風雪的鬥篷,我掀起鬥篷一邊上車一邊與之閑聊。
老漢豎指,“皇上吃的東西大抵也不過這個味道了吧”
我哈哈大笑。
“今日我們進城去哪?還是昨日那個酒館嗎?”
“不,去白府吧”
“白府?去那裏做什麽?”
見我沒有做聲,他笑笑未再多問。
驅車來到白府後,我跳下馬車,還未說話,老漢指著白府不遠處的牆角道:“小姐,你放心進去,我就在那邊等著,絕不離開”
我會意到老漢怕是擔心我在白府裏遇到危險,故而在府外等候,以便我脫身。
我心裏感恩依著現在的規矩屈身向他一福,而後上前叩響白府的大門。
出來的是一位半躬著背,發鬢灰白的老人,他渾濁而無神的眼睛上下打量過我後,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找誰?”
“我找白爺”
“你是誰?找我家老爺何事?”
“你就跟他說,明軒城外,員外府裏,貴人來助”
那老人聽得我這沒頭沒尾的一番話,雜亂濃密的眉頭緊緊皺起,“可是揭榜前來驅鬼的?”
“驅鬼不假”
“既如此,那就不必通報了,隨我進來吧”他咳嗦兩聲,為我將門打開,領著我向裏走去。
這是個五進五出的高門宅院,一步一景,一磚一瓦不顯奢華,可一角一落的細微之處卻顯露出院落主人的文化底蘊不俗。
這老仆領著我穿過幾道門,進了內宅,今日天氣不好,大雪飄飄,雪中帶著細雨,天氣昏暗,內宅裏連蠟燭都未點,難以視人,隻能隱約看見內宅中央處坐著一人,相貌不清。
“你在這等等”那老人將我撂在種了幾棵紅梅的院子裏,慢步走到那人身邊,俯身湊在那人耳邊也不知說了些什麽,在那人點頭後,老人出來領著我進去。
坐上的正是先前在酒館裏前後有過幾麵之緣的白爺。
而他麵前的桌子上散著一堆不知何人畫好的朱砂符紙。
此時,他正低頭整理,忙中偷閑地他抬頭瞧了我一眼,“是你?”
今日在酒館,我與他不過打了幾個照麵,未想他竟對我還有印象。
“是我”
“你會驅鬼?”他一臉狐疑地上下打量著我,我這其貌不揚的模樣實在很難讓他信服,“小姑娘,本著與人為善我還是勸你一句,捉鬼可不是鬧著玩的,而且我府裏這鬼更是不比尋常,你若無把握,還是莫卷進來為好”
他將符紙一張一張整理好後,小心地將之遞給帶我進來的那位老人,“淩伯,叫人將這符紙一一貼在門上”
吩咐完後,看著我繼續道,“不過.……你若執意,我也不會攔你,若有本事,事成之後,答應付給你的我分文不少,可若是是不成……也是各安天命,你的死與我白府毫無關係!”
他說到最後甚至是有點疾言厲色了。
可我卻並未在意,隻很感興趣地上前打量起老漢捧在手裏的那一疊符紙。
符紙上畫的正是“降魔焰紋”,一筆一劃中隱隱有佛光縈繞其中,當為佛修所畫。
我一喜,忙追問道:“你這府中是不是有個叫空上的和尚?”
“和尚是有,名諱嘛我卻不知.……”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態度倨傲,“實說跟你說,最近這幾日我這府裏來的和尚道士數不勝數,隻是有真本事的卻不多……”
“不過.……”他話鋒一轉,“既然你們上門,我萬萬沒有閉門謝客的道理,不論緣由地先一概安排你們在府裏住下,吃喝不愁,在這呆過七天不走之人我才會費心打聽你們的名諱來曆”
“好了吧”他見我未有什麽異議,“來人,替這位小姑娘安排一間客房”
一直候在門外聽候差遣的小丫鬟走進,將我帶了下去。
這是一間古樸雅致的客房,布置簡單而又不是身份。
丫鬟將我領到這間房後,便低頭退了出去,這一路上,她都盯著自己的鞋尖,隻字未言,就是對於我的友好搭訕都置若罔聞,隻想完成任務一般腳步匆匆地將我帶到這間房裏。
狐狸也不懂跑哪去了,我抖抖鬥篷上飄著的殘雪,挨著床邊坐下,望著空蕩蕩毫無人氣的方便悠悠歎了歎氣。
老漢還在外麵等著接我回去,我既然已經決定在這住下,也該出去通知他一身,免得令他白等。
打開門出來,麵對落在紅瓦碧樹上的那一片白雪皚皚,我一時沒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