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咒未起一咒生
那天之後,阿欒不時偷偷溜去他們而今一家四口住的那間屋子,輕手輕腳地搬來高腳椅子,晃晃悠悠地爬上去後,踮著腳從最高處偷偷拿下存貨不多米袋,抓上幾把收進兜裏後,再將米袋放回原位,滑下椅子,做賊似地縮著脖子左右打量著,有無人瞧見。
躺在床上的哥哥依舊昏迷不醒,她長歎一口,又將椅子搬回原來的位置,再三檢查犯罪現場,確定並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後,這才放心地躡手躡腳地回了自己的小房間。
看著那隻烏鴉向前伸著脖子用長長的喙如同一隻被她圈養的小雞一般啄著自己手中的米,阿欒再次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原本啄得歡快的烏鴉停頓下來,抬頭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她,神情不解。
“小黑”幾年前她與哥哥養了一條黑狗叫的就是這個名字,隻是後來病死了,害得她哭了好幾天,這隻烏鴉全身的黑毛與這名字倒也般配,她被現場將這名字挪了來,“也不知哥哥什麽時候能好,他說等春天到了,田裏的油菜花開了,他要去田裏給我抓一隻小拇指大的蜜蜂給我呢”
她坐在窗邊的一張舊凳子,雙手撐臉靠在窗杦上,神情憂鬱地望著窗外那又開始飄飛的白雪,幽幽歎轉,其實她也不在乎什麽小拇指大的蜜蜂,她隻是想再次看見哥哥在油菜花田裏跑來跑去的身影,那麽健康而富有活力…
不曾想平日裏他們最不在意的會變成現在最想要而又無能為力的。
烏鴉眼神閃動,用喙啄啄她的手臂,也隨著她輕輕歎出一口氣。
“小黑,你別傷心呀”九歲的阿欒帶著小孩子的天真稚氣,總認為世間萬物都有靈性,聽得懂她說話,況且,這烏鴉懂得裝死來金蟬脫殼,確實不一般,“我相信哥哥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手握拳頭,為自己打氣,“我要多做好事,為哥哥行善積福,等你好了,你就走吧,不要再飛來這裏啦,不然又會被他們抓住,下次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烏鴉不舍地蹭著她的手背,細細的毛發戳得她手癢癢的,她咯吱咯吱笑出聲,雙手捧起烏鴉,翹著嘴輕輕在它頭上一吻。
烏鴉像是害了羞,縮著頭張開翅膀將自己的臉擋了個嚴嚴實實。
屋子裏傳來阿欒銀鈴一般的歡快笑聲。
那笑聲那麽美好而充滿朝氣,聽得病榻上那個已了無生氣的少年幽幽醒轉,滿是愛憐地偏頭看了一眼傳來笑聲的那個方向,眼裏既有永別的不舍,又有對未來事的擔心…
最終他眼含淚花,睜眼望著已漸漸變得虛無的上空,含著一口濃痰,啞著喉嚨哀哀歎出一口氣…睜大的眼漸漸收攏,原緊攏的拳頭卻漸漸散開…
耳邊充斥著阿娘那呼天搶地的哀嚎聲,阿欒此時像在夢中一般,渾渾噩噩地站在人群中央,雙眼無神地看著那個躺在床上,氣息全無,臉色灰敗的哥哥…
這一定是個夢吧…她隻覺得頭重腳輕心裏悶得慌,不顧眾人的阻攔,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沒有目的,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走到一棵樹下,直到四周無人,她這才蹲在樹下,放聲大哭起來…
也不知在樹下哭了多久,淚眼朦朧之中似乎看見隔壁家的王嬸正匆匆往這邊走。
“阿欒,你怎麽跑這裏來了?叫我一頓好找啊!你哥哥剛剛醒了,現在正吵著要喝粥呢!你阿娘叫你快點回去…哎…慢點跑,等等我呀…”
來不及聽王嬸說完,阿欒腳步飛快地跑向家裏。
院門口,阿欒靠在門框看著在熙熙攘攘人群中央的哥哥,他臉色雖依舊灰敗,可明顯富有生氣許多,劫後餘生剛剛醒來的他望著那些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表示關切的人神色茫然,似心有所感,他穿過人群偏頭望向阿欒…
穿越時光,那時的哥哥神情目光與此刻躺在地上抬頭看向她的神秘人的神情目光相重合…
那麽的相似,就連望著她時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都驚人的一致…
“你…”
“其實那時你的哥哥已經死了,是我…”他低著頭不敢看阿欒的眼睛,“我躲在榕樹上,看著你在樹下哭得那麽傷心,一時不忍,便……便…”
“便什麽?”阿欒追問。
可神秘人似被戳住痛處,不想再繼續說下去,隻一個勁地搖頭,不發一言。
此時,原一直冷眼旁觀的國字臉男人冷哼道,“哼,那是個傻小子!為了你不惜用三百年的修為跟我換,讓我為他挪魂,將魂換到你哥哥身上,代替他活下去…真是愚蠢!也不想想,整個中東村都受了詛咒,上了那人類的身會有什麽好果子吃?就算沒有詛咒,人類至多能活的年頭不過區區幾十年,用幾百年的修為換那一瞬即逝的幾十年,值得嗎?真是愚不可及!”
狐狸拍手,恍然大悟,“難怪說,你修為上升了這麽多!原來平白得了三百年!”
“有人傻,我自樂得做這個便宜買賣!不過總算這後輩還有心,沒忘記自己身為鴉族的身份,還肯再返回助我”
聽完國字臉男人的話,阿欒心中五味成雜,三百年這個年歲對她一個凡人來說太遠,隻有她六七歲那年,那時家境還算殷實,跟著爹爹去城裏趕集,午時休息在茶館裏聽一位留著花白胡須擅長說書的先生口中聽過有千年修為的狐仙為報書生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故事,可那時的她還小,不懂情愛,隻膚淺地想,那狐仙若真要報恩,為什麽不用通天的法術為那書生變出家財萬貫,再保他高中狀元,平步青雲,到那時有才有勢的書生,什麽樣才貌雙全的女子娶不得哪還用得著以身相許
不過,現在的她也隻有十歲,情情愛愛那是後幾年才要懂的事了,隻是三百年…雖比不上狐仙的一千年,大抵也要她的三世投胎那麽久了…這麽情深意重…
“你喜歡我”阿欒直白發問,那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聽得一旁的我與狐狸被驚得一個趔趄。
那神秘人俊臉一紅,半餉未說出話,扭捏半天後,聲若細蚊地道,“你還記得小黑嗎?”
這小牛犢仰頭望了半餉的天,答道,“是被我養在我房裏的那隻烏鴉嗎?”自哥哥醒來後,那隻烏鴉便詭異地不見了,可那時沉浸在哥哥死而複生喜悅裏的她並未在意一隻小烏鴉的失蹤,如此想來,這神秘人怕就是那隻烏鴉了。
如同書生救狐仙一般,自己救了烏鴉,烏鴉便來報恩,變作哥哥一直待在自己身邊…
隻是,阿欒傷感,這樣說來,一直以來的哥哥不都是烏鴉變化來欺騙自己的?哥哥其實早就不在人世了…
想到這裏,她蹲下抱膝扁嘴哭了起來。
神秘人慌了手腳,又不懂怎麽安慰,隻能手足無措地守在阿欒身邊幹瞪眼。
“安風”空上轉身看向我,“你帶著他們這幾人先出去,我稍後就來”
“可是你…”
“無妨,你信我”空上卻很是決絕。
我猶豫片刻後,一咬牙,幾步上前將蹲在地上的阿欒扶起,“我們出去再說,免得你爹在洞外擔心”
阿欒眼睛哭得紅腫,木訥著點點頭,牽著我的手正要走時卻頓了腳,回望著受了傷還躺在地上起不來的神秘人,“你也跟我們一起出去吧”
神秘人,搖頭拒絕道,“不了…身為鴉族一員,這等時刻我怎能拋下我的王”他強撐著數次站起,最終都以力竭再次倒地收場。
鴉王眉心微動,片刻後他神情傲嬌地頭微微上仰,撇著嘴嫌棄道,“誰要你助若不是你在這裏瞎攪和,我早就將這凡人送上西天見他家如來了”
阿欒上前將他扶起,淚眼婆娑,“你還是跟我們出去吧,你站都站不住了,在這裏也幫不了什麽忙”說到底,神秘人這身傷也是因救她而受,她到底也於心不忍。
神秘人看著阿欒哭腫了的眼良久,最終點點頭。
“至於哥哥…”她瞧著不遠處角落裏那具已沒有靈魂的軀殼,“想來聖僧與那隻烏鴉也不會動他,等事後我與爹爹再過來將他帶回…”她哽咽著說出那個她不想說出的詞 “安葬…”
神秘人握住她的手,輕聲承諾著,“等事情結束,我來將你哥哥帶回去”
他的手心又軟又暖,聲音如沐春風,阿欒看著眼前的少年那雙閃爍著別樣光彩的眼睛木木地點了點頭。
見我要撤,狐狸急忙躍上我的肩膀,假惺惺地叮囑了空上一句“珍重”後,便樂哉樂哉地趴在我肩上打起盹來。
我帶著這行人原路返回,一路上,我與狐狸沒少吃走在後麵這兩位的狗糧。
是人…或是動物…都有一顆愛八卦的心,原本睡意朦朧的狐狸聽見小情侶談情說愛,頓時精神抖擻,連覺也不睡,耳朵豎得尖尖地,生怕錯過一個細節。
我鄙夷地偏頭看著狐狸身後聽到動情處便左右搖晃的尾巴,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你在偷聽
表麵上對此等行徑嗤之以鼻,可身體卻很誠實地與他們走得不遠不近,談話內容也盡收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