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台菩提普眾生
老嫗立在原地躬著腰半餉都沒說出話,銀白的發絲在寒風中飄揚,顯得格外蕭條…
阮阮走上前拉住她的手,仰頭叫了一聲,“奶奶…”
阮阮動了一步,她身後的那位鬼魂也隨之動了一步…
阮阮都能看出此時老嫗的傷心上前安慰,可青年的手依舊緊緊捏在我的手臂上,絲毫未有鬆開的打算,也不再客氣,抬手握著他的大拇指用力向後一扳。
青年吃痛將手鬆開後,捂著自己被我扳了拇指的右手不住地叫喚。
我擔心時間拖得久了,阮阮娘親的魂魄要散,也不再多說,直接步入正題道:“人鬼殊途,你與阮阮從她出生開始母女緣分已盡,你又何必執著”
慧清的魂魄隻定定地看著阮阮,未再回答我。
我歎了歎繼續道:“你縱使再放心不下阮阮,可若是再一意孤行苦苦糾纏下去,對你對阮阮都沒有什麽好處,你可知,因為你的守護,她已經受到了最大的傷害”
慧清終於肯將視線轉到我身上,“什麽傷害”
“你可知她為何心智不全”
她一臉困惑地搖頭,等著我的回答。
“因為從她出生起你因為生了執念不肯轉世投胎,長年伴她左右,你可知,那時她隻是一個嬰兒,陰氣入體,明火便會受損,影響她的智力”
“你胡說!”慧清原本柔和的臉在此刻變得猙獰,長發飛起,眼睛圓瞪得好似要爆裂一般,眼眶裏布滿了血絲。
她雙手 成爪向我抓來,對於這個事實,她難以接受。
我閃過她這一擊,並眼疾手快地將一張符紙貼在她的額頭上。
頃刻間,她已現行,憑空出現在老嫗,阮阮以及青年人的眼中。
老嫗一驚,急忙抱著阮阮向後退了兩步,而後眯著眼睛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這才認出這是慧清,隻是神情複雜,辨不出喜怒。
阮阮也是眨著眼睛看著麵前的這位對她來說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子,有些憨氣的臉上滿是茫然。
最為激動的是青年人,從慧清出現開始,即便它已變成鬼,麵目全非,可它的模樣已經深深地印在青年人的腦海裏,從未離開過。
所以,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他的慧清,一把上前將她抱住。
“阿清”一個大男人在這許多人麵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因被符紋定住,慧清冷靜下來已然恢複到了先前平靜祥和的模樣,可臉上依舊呈灰白色。
它淡淡地看了那個抱著她一眼,不為所動。
因為鬼的三不知,她似乎已經不記得這個男人。
它隻望向我,“是不是隻要我走了,她就能恢複如初”
“我一定竭盡自己所能去幫她”我承諾道。
“嗯”她似乎已經看淡,望著天空許久未言,而後又望回我,“你知道我是怎麽死的嗎?”
她似乎還有心願未了,“我心裏總覺得不踏實,阮阮交付到了一個不該交付的人手上,可我又什麽都不記得,我隻知道任何人要害她我都要保護她你可以幫我找到這個緣由嗎?好讓我心無旁鷲地去投胎”
鬼血融於己身,可知過往明是非。
我將手伸在它麵前,“滴上你的血吧”
她將自己的手咬破,漆黑的血液滴在我的手上。
“天地神明,人鬼不知,化!”
我捏了個手訣後,這血如同冬天的瑞雪一般融化在我的手中。
昏昏沉沉地,我成了慧清,麵前一位正值十五六歲的少年衝我笑得一臉明媚。
他握著我的手,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手心的濕熱。
他說,十日後,便是我們的婚禮。
我回握著他的手,無聲地笑著。
接著,便是一張紅得像天邊最豔麗的晚霞的紅蓋頭將我麵蓋住,我蒙著蓋頭任由人牽著我的手吹吹打打地上了花轎,落了花轎。
接著便是長久的靜默,我安靜地坐在床邊,即便眼前黑暗一片,低頭視線所及隻是自己的鞋尖,可心跳得快得好像要飛出來一般。
掀開蓋頭,入眼便是那個之前執著我的手的少年,他一襲紅裳,眉眼疏朗帶笑。
他喚我,娘子。
此時,他身上的那賞紅衣暖得好像冬日的煦陽,融化了我眼裏的霜雪,微微濕潤了我的眼眶。
婚後,便是財米油鹽薑醋茶的生活,而那個青年時常在外奔波,回來便是深夜,也不複之前疏朗愛笑的模樣,時常眉頭緊鎖,滿臉倦容。
他說,他想給我最好的生活。
我摸著我手腕上的淤痕長長的一聲歎息。
此時我的眼裏都是那個對我尖酸刻薄,謾罵不斷的老人,那個本該最該領人尊敬的長輩。
我知道,在她眼裏,我隻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麽都不會的大小姐。
更是一個蠱惑了他兒子的狐狸精。
她對於這門親事,不滿意的程度不亞於我的父親。
日日麵對她的疾言厲色,每日我都如坐針氈,她是我丈夫的母親,也是我的長輩,我敬她,愛她,自然也想得到她的認可。
我學著洗衣做飯,操持家務,即便我努力地往她心目中的好媳婦靠近,可在她心裏我依舊比不上隔壁家的阿嬸。
無論我怎樣,她都看不見我的努力。
這情況一直持續到了我臨盆之際,我忍受著那生生將我身體撕裂的痛苦,顫抖著握住她的手,哀求著她幫我去隔壁村裏請一下穩婆。
她冷著臉將我的手甩開,說,生孩子本就是女人的本能,是女人的命,隔壁鄰居的阿嬸便是自己生的,阿立賺錢辛苦,若不到萬不得已,哪裏用去花那冤枉錢請穩婆。
我手無力地滑下,她的那些話就像一把刀一般將我的心一刀一刀地割碎,我已漸漸絕望…
感受到身體的溫度隨著血液一起漸漸流失,眼前的她模樣也逐漸模糊…
最後與眼前的老嫗重疊在一起。
“如何?”老嫗著急向前,如同先前一般握著我的手問道。
到現在我才明白慧清為何放不下女兒,遲遲不肯去去投胎,因為老嫗對它生前的近乎虐待的種種,慈母心腸,她是擔心老嫗同樣也照顧不好阮阮。
我看著一臉急切的老嫗,她的頭發依舊花白,隻是親身經曆過慧清絕望的我對她已再無之前像尊敬奶奶一樣尊敬她的情愫。
我掙開她的手,一臉嫌惡道:“嗬,你這婆婆當得可真夠精打細算的!連媳婦的命都算進去了”
老嫗臉白得像一張紙,將頭低下不發一言。
她已經察覺到我也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在她身後,那青年茫然問道:“你在說什麽”
我看著胡子拉碴的青年,現在的他一身幾米外就能熏死人的酒味,憔悴潦倒的模樣哪裏還有半分“夢裏”疏朗少年的模樣
我本想當著他的麵將老嫗隱藏的那一麵揭開,可見著站在她身邊隨著她的視線直直盯著我的阮阮,突然狠不下那個心腸。
無論如何,老嫗對於阮阮的愛護之情有目共睹的,即便那愛護是補償她生來就沒有母親的贖罪也好,享受祖孫同堂的天倫之樂也罷,逝者已逝,人生在世還要活下去,我又怎能在阮阮麵前責難她的奶奶
那個被她視為最親近的親人就是害死她母親的罪人,我怎能將這個殘酷的事實暴露在陽光下麵
我搖頭,決定將這個秘密保守下去。
而老嫗在這時也開了口,“我知道…”她哽咽著,“我知道…當年是我不對…我隻是覺得…阿立這麽累都是因為她…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這麽多年以來,我一直都很後悔這樣對媳婦…這次,我既然叫阿立帶了媳婦貼身物件過來通靈,就沒想將這件事再繼續隱瞞下去”
青年人越聽眉頭鄒得越緊,他似乎已經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凝聲問道:“究竟是什麽事”
老嫗見我不言,猜到我許是顧忌阮阮在場,她握緊了阮阮的手,看著我的眼裏蓄滿淚水,“安風姑娘,這麽多年,我是真知道錯了…阮阮是無辜的,若這是報應,就報應到我身上來吧…你怎麽怪老身,怎麽瞧不起老身都好,可千萬要救救阮阮呀…”
說了這般,她見我依舊不為所動,心裏一急,本想扯住慧清的衣袖與它一起將我說服,可但見到慧清滿身的血汙,那副毫無生氣的模樣與她夢中重疊,她不禁心虛地將頭低下哽咽地歎了一聲,“作孽呀…”
她臉上懊悔的神情不似作假。
慧清望向我,“怎麽樣你看到了什麽”
“對你來說知道這事實重要嗎?”如果它想知道,我可以告訴她,然後讓它自己來決定要如何。
如果它怒氣衝天要帶走老嫗,血債血償,我覺得也並無不可,可隻是可憐阮阮,畢竟青年人這些年對她不管不顧,她是跟老嫗兩人相依為命。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它的目光跟隨著一直躲在老嫗身後望著它瑟瑟發抖的阮阮呢喃著。
察覺到它的念想,老嫗摸著阮阮的頭輕聲哄她道:“阮阮,那是你的娘親,過去,叫它一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