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前傳5:傾天下.逍塵
雪若風趕到梨王府的時候,已是人去樓空了。
腳下踩著厚厚的落葉,那是積攢了幾個春秋的葉子,脆生生的,一腳踩下去便支離破碎了。因為無人修剪,瘋長了七年的梨樹像是要將整個庭院遮蔽起來,仰起頭便看見開的碩大的梨花,在昏暗的月光下閃著詭譎靡麗的光暈。
後院池塘邊上最粗的那株梨樹上掛著一塊碧色的布條,樹下掉落著一個敞開了蓋子的木匣。
雪若風直覺一道涼氣蔓延了全身,轉頭就要離開的時候卻忽然發覺有人站在身後,目光正炯炯的盯著他。
深吸一口氣,猛地回頭,真氣隨著掌風噴薄而出!
“啊,父親!”
“爹!”
兩聲驚呼,雪若風已是來不及收回攻勢,索性用力改變了掌風的方向,這才險險的躲過一劫。忙跑過去,扶起兩個孩子,急聲道,“你們為什麽會在這裏?剛才有多危險你們知道麽?!”
雪折低下頭,委屈開口,“是我們跟著林伯出來夜市玩,誰知道中途被人群衝散了,恰巧開到這裏麵有人,覺得挺眼熟的就進來看看,哪知道人沒見到,反而見到了父親您……”
“噗嗤!”江畫忍不住笑出聲,一旁的雪若風已經黑了臉,瞪著雪折的鳳眼哭笑不得,“什麽叫沒看見人,反而看見了我?你爹難不成是妖麽?”
見雪若風已不再生氣,江畫極是乖巧的拉了拉他的袖子,轉移話題,“爹爹我們回去好不好呀,出來久了娘會生氣的,爹爹您也不想挨罵對吧!”
雪若風覺得很對,於是點點頭,再一想,又覺得很不對,他什麽時候變得怕老婆了?微怒的回頭想斥責江畫兩句,無奈她人已經拉著雪折又跑遠了。
望著一蹦一跳從眼前跑過的孩子,雪若風的唇角不自覺的揚起一抹寵溺的笑。
“……於是啊,沉香終於跟爹娘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洛戚戚將被角掖好,又細心的將江畫落在臉上的碎發撥到一邊,這才起身吹了燈離開。
方關上門,便看見雪若風朝這邊走了過來,洛戚戚拉住他,搖搖頭,“江兒好不容易才睡著,王爺還是莫要吵醒了她。”
雪若風剛要開門的手又放了下去,點點頭,“恩,我在這裏看看,你也早休息吧。”
洛戚戚微笑,“臣妾去看看折兒睡了沒,王爺早些休息。”
悄悄的開了條窗戶縫兒,雪若風瞧見江畫在睡夢中還微微揚起的唇角,心裏五味雜陳。也不知看了多久,直覺身後有動靜,這才闔上了窗子。
“白日裏不來,非挑這三更半夜,有正門不走偏是行這梁上君子的勾當,溫公子好興致!”雪若風沒好氣的看著身前這一身碧衣翩翩的公子。
溫軟玉也不生氣,隻氣定神閑的從袖裏掏出一物,緩緩置於雪若風的掌心,“給你的……恩,是給那孩子的。”
“這是……逍遙淚!”雪若風了然一笑,“早就知道白日裏從梨王府盜走它的就是你!”
“皇後雖是告訴你它的行蹤,但未必就肯讓你得了去。我遮麵拿走它,也是想瞞過皇後和陛下的視線,就算知道逍遙淚不見了,也未必猜得到是我拿的,更不會想到已經悄無聲息的轉移到了你的手中。這樣對逍遙淚和江兒,都是一件好事。”
溫軟玉撇過頭去,語氣略是尷尬,“我這麽做並非是為了你,而是……”
“我知道。”雪若風微微一笑,白日裏的風流紈絝悉數收起,俊美的臉上盡是柔和,“這個孩子,我會將我所有的愛都給她。她的娘死的太淒涼,所以我不願她再記起什麽,誌願她平安快樂的生活下去。”
“所以將往生水給她喝了,令她忘卻了關於逍塵的所有記憶,是麽?若是不願給她關於公子的任何記憶,又何必拿回這屬於公子的逍遙淚?”
“往生水不實用,而最為一勞永逸的法子就是將她那幾年的記憶抽取出來,永遠封入逍遙淚。”
“封入之後,在扔掉它?”
“不。”雪若風背過身,仰頭看著漆黑的天,聲音輕飄飄的沒重量,“逍塵的東西,我都要留著,若是江兒長大了想要知道她母親的事情,我便都會告訴她。雖然想她一生平安喜樂,但我更不願欺騙她。況且,不願意像逍塵那樣的人就那麽慘死,我想要有人去刻骨銘心的記住她,也算是……我的私心吧。”
“我不懂了!”
“恩?”雪若風回過頭,卻見溫軟玉望著他的眼角有些濕潤,“我真是不懂呢,你也是個玲瓏到極致的人,為何當年公子她愛上的是豐大哥,不是你?那時我還小,殿下總是將我當做孩子,寵著、疼著,我還遲鈍的以為日子就會如此簡單下去,可惜等到殿下一步步手握重權,到被猜忌,最後身敗名裂甚至慘死,我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是啊……”雪若風吸口氣,輕聲說,“逍塵真的是疼你的,彌留之際,她讓我好生照顧兩個人,一個是江兒,還有一個,就是你。”
“殿下她……到底是怎麽死的?”狠狠一咬牙,溫軟玉還是問出了口。
“難產。”雪若風想了想,平靜的吐出兩個字。
溫軟玉不相信,當年縱橫天下翻手為雲的梨王逍塵,竟然死於難產?多麽可笑,要他如何相信?
“你知不知道她當時被逼迫的時候,正處於功力反噬期?”
溫軟玉渾身一震,竟然……竟然是因為這樣?
“功力反噬,豐玄突如其來的離世,流君緋的威逼……她跳下玄天崖的時候,已是身負重傷,本是不想活了的,可後來又活了下來,隻因想到了肚子裏還未成形的孩子。於是將周身僅剩的真氣護住了肚子和心脈,硬生生的任劍林穿透了她身體的其他部位,唯獨折斷了腹部的劍枝。我尋到她的時候,她遍身都是血窟窿。用毅力硬挺著生下了孩子,給孩子取了名字,便去了。”
“孩子的名字,是豐江畫麽?”溫軟玉輕聲問。
“不,是梨江畫。”雪若風搖搖頭,“她說豐玄是因她才死的,所以下輩子不願再遇見豐玄了,讓孩子隨她姓,也是如此。但是……”
雪若風話鋒一轉,定定的看著溫軟玉濕潤的眼眶,道,“就算重來一次,豐玄也定然會重新愛上梨逍塵,因為……她那樣的女子,值得世上所有的男人用生命去愛!”
梨逍塵,那個一身金繡白紗,長身玉立的女子,她屈著一條腿坐在樹上飲酒的恣意、她折扇掩唇輕挑逗笑的逍遙、她纖指挑起少年下顎的紈絝恣意、她……她一切的一切,都那般的傾國傾城,見過她的男人都不能自拔,包括豐玄,包括流君緋,包括溫軟玉,也包括雪若風。
豐玄是得到了她的,但卻未能與她長相廝守,流君緋是留住過她的,可惜留住的是人不是心,溫軟玉還小,被她寵溺在手心懷裏,而雪若風當了她一輩子的酒肉兄弟,吃喝玩樂下窯子,都曾舍命陪同。
那時候,滄雲閣十二人,一路風雨比肩,從寸草不生的荒蕪廢墟,到長安繁花盛世天下,他們一路用血淚染紅衣袍,強顏歡笑廝殺帷幄,終於締造了這新王朝的嬌嬈山河。一幕幕的往事在眼前劃過,仿佛已經過去了千萬年,道是昨日花黃。
那天晚上,溫軟玉同雪若風在江畫屋子前麵的梨花樹上對飲到天明,而林外的洛戚戚臉上的淚水也流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