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我是梨逍塵
抱著一絲不甘心的希冀,他幹澀的開口:“你的臉……換過皮?”因為換皮,所以才改變了原本的容貌,麵目全非不複當年的模樣?
可冷冷站在對麵的人卻像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把扯過他握在手中的麵紗,掃視了一眼,然後嘲弄一笑:“萬花宮的初創宮主花錦蝶,旁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得很。當年曾作為我的追求者卻被九重塔的雪二公子狠狠拒之門外的人,今年……有四十多歲了吧。”
嘲弄的冷笑逐漸褪去,眼中譏諷畢現,吐出的每一句話都似乎變成了一把鋒銳的暗器,毫不留情的刺入聽聞者的心髒。
“四十多歲的糟老頭子,頭發還能這麽烏黑亮麗,倒是保養的不錯。還是說,錦蝶宮主也和我一樣,練成了不老不死之身而永駐青春呢?嗬嗬嗬……不過,糟老頭子就是糟老頭子,想通過勾引這種下作的方式來接近九重塔,如意算盤打的委實荒唐!”
顯然是受了極大地刺激,隨意後退兩步,麵具下的半張臉一片慘白,半晌,才仰起頭道:“你的性子我最了解,你明明就是……”
“我是梨逍塵。”像是被不聽話的孩子惹毛了的大人,薑繁華清冷一揚頭,索性直接上前挑起男人的下巴,左右觀摩:“聽我這麽赤裸裸的揭開自己的身份,你很吃驚?”
“你不是!”
“哦,那你說我是誰?”突然來了興致,似乎對自己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暴露在武功高強的人麵前這件事毫不在意,繼續戲謔的問:“這副深情款款的模樣,倒是忽然讓我有了一種負罪感啊,你倒是說說,我是誰。你流落江湖麵目全非的妻子?還是哪個青樓裏因你而災禍連連的妓女?錦蝶宮主嗬,你這笑話,可真是一點兒也不好笑。”
被捏在手心的男人嘴唇顫了兩下,仿佛仍舊沉浸在一個巨大的令他不敢置信的消息中,他搖搖頭,幹澀的吐出一句話:“江兒……”
包含著痛苦和絕望的眼眸,即便是此刻心情極度鬱悶的薑繁華也不禁微微側目,一股莫名其妙的憤怒悄然從胸腔裏升了起來。於是,下一刻,細長的手指毫不留情的將戴在他臉上的麵具扯下來,狠狠扔到一邊。
“你就這麽饑渴麽?睜大了眼好好看看清楚,這張臉跟你那見鬼的情人根本就不一樣!就算我失蹤了幾十年,不過但凡曾經見過我的江湖人,也不至於這麽糊塗吧。我這張臉就這麽大眾化?”
麵具被扯下來,露出一張年輕俊美到極致的臉。雖然是個男子,卻也是個眉目如畫的模樣,俊美中又帶著些風霜裏磨礪出來的剛毅堅強。錦衣金冠襯得白皙的肌膚渾然天成,自骨子裏散發出倜儻灑脫的風韻。
陽剛和俊美,端正和風流,在他身上糅成一股奇妙而又迷人的氣息。
薑繁華忽然低下頭,在褪去血色的唇上輕輕碰了一碰。
手指感受到被輕薄的人身體驀然僵硬,然後竟已不可思議的態度向她回吻了過來,毫不顧忌的,企圖伸出舌尖長驅直入。
有什麽順著對方的臉頰淌下來,沾到她的手上,濕漉漉的還帶著些溫度。
原本迷茫了片刻的大腦迅速回神,手下很很用力推向男人的胸膛!
即便是內力深厚的隨意,也不由得一下子被推倒在地,嘴唇上的觸感驟然消失令他方才的失神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撐著身子坐起來,毫不意外的對上眼前那雙陌生的眸子。
“怎麽,連我的親吻都跟你的情人一模一樣,令堂堂錦蝶宮主放蕩至此?還激動到哭泣?”
這話,比起平日裏淫邪的詞匯還讓人覺得羞辱。
“梨江畫!”
終於,在連番的刺激折辱下,隨意惡狠狠的吐出那個縈繞了甚久的名字。可明明上一刻還被羞辱到惱羞成怒,在下一秒吐出這三個字之後,仿佛失神的娃娃一般渙散的盯著眼前的人,看著她居高臨下的表情,視線一片蒼白。
其實連薑繁華也不知道,分明他們隻是毫不相幹的兩個人,她卻在知道他心中另有所愛甚至將自己當做所愛之人替身的那瞬,為何會這般憤怒,甚至失控。
不過即便是憤怒,但在聽到那人嘴裏吐出的名字是,還是狠狠詫異了一下。梨本就不是百家姓之中的姓氏,隻不過是因為當年九重塔的創始人心血來潮之下給自己改的名字,以“梨”為首,自此九重塔的至尊世代將“梨”作為自己的姓氏。並且至尊無論男女,生下的孩子必須也姓“梨”,但若是生下的孩子有兩個,若是兩男或兩女,則長子或長女姓“梨”,另一個可以隨父姓。若是一男一女,那麽女子須得姓“梨”,而男子隨意。
從生下來就以“梨”為姓的孩子,以及眾多的事後被冠以“梨”姓的同至尊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在年幼時便都要經受殘酷封閉的秘密訓練,優勝劣汰,隻有堅持到最後的一名可以繼承九重塔的至尊之位,統領江湖。
所以,在九重塔不選拔繼承人的年代,江湖中“梨”姓的人永遠不會超過兩個,並且至多兩個——那便是至尊和他親生的孩子。
可薑繁華確信,上一任至尊梨氏靈鏡隻有一個兒子,那少年二十來歲的時候便通過了考驗成為新一任至尊,並冠以“梨”姓,名諱稱作靈玉。
靈玉的統治至今已將近二十年,可靈玉沒有孩子,甚至連選拔繼位的外緣男孩女孩都沒有挑選。
所以,除了早已隱姓埋名的自己,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第三個姓“梨”的人!
驀然,一股自腳底傳上來的震驚和恐懼將薑繁華整個人籠罩起來,強烈的不安猶如鞭條一下一下的鞭撻。強自鎮定的仰了下頭,勉強安慰自己,或許不是“梨”,而是其他的“離”或者“黎”呢。
“她是梨逍塵的女兒。”
失神的聲音輕飄飄的傳進她的耳朵,她回過頭去看撐著胳膊慢慢站起來的男人,他的嘴角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眼眸卻哀傷。
他一步步走過來,盯著她的臉,一字一頓:“可梨逍塵,那已經死了四十年的人,你卻告訴我你就是她?就算你是梨逍塵,自己生下的女兒,竟然不承認?”
“我死不死與你無關。但我確實有過兩個孩子,但……”高貴的頭忽然硬生生的扭開,拒絕同眼前的男人繼續對視。薑繁華閉了閉眼睛,仿佛想起什麽慘痛的回憶一般,深吸一口氣,然後道:“但都胎死腹中,一個也沒能見到。”
她知道自己現在因為續命的原因內力流散殆盡,而且記憶也殘缺不全,但她有過兩個孩子的事……她覺得自己不會記錯。
一個,是四十多年前在江南煙雨樓難產時沒的,另一個則是二十年前因為在長安受了傷,等她被人送回九重塔醒來之後發現的,肚子裏的孩子沒了。
那年從九重塔的冰室中醒來,還是至尊的靈鏡將她交給了神醫楚洛仙。楚洛仙道:“即便是有人以命換命作為代價,但死而複生本就是逆天而行,須得付出慘痛的代價。”
“什麽代價?”
“武功,和記憶。”
當時她還擁有完整的記憶,想來應該是些極其慘烈的經曆,令人痛不欲生,所以她不會想也沒想的就點了頭。
生命和青春每延長一刻,記憶和武功就會相應的失去一分。
楚洛仙已經醫治了她二十年,記憶失去的很多,剩下殘缺不全的碎片也零零散散的。唯一記得很清楚的就是她的名字——梨逍塵。
可畢竟在世人眼裏梨逍塵已經死去多年,一個死人驀然出現人麵前可不是什麽好事。所以她才終日以麵紗遮麵,甚至連睡覺都不取下來。改頭換麵,隱姓埋名。
以“繁華”做名,“薑”為姓。可為什麽姓“薑”,連她自己也記不起來了。
她看著顫巍巍走到自己跟前的隨意,問:“你知道我的事?”
“我隻知道你女兒的,你的,我並不十分清楚。”
“可我沒有孩子。”
“我說你有你就有!你這人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該不是活得太久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吧。說我是糟老頭子,我看你才是上了年紀神誌不清的混賬!以為頂著張年輕的臉就能掩蓋自己的年齡。”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
薑繁華反而沒大怒,隻是身子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轉頭從桌上倒了杯茶,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
這邊隨意罵完了,卻忽然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麽,屋內的氣氛一下子又沉寂了下來。
半晌,薑繁華才轉過頭來,淡淡的瞥他一眼,道:“坐吧,我不想被人居高臨下的盯著聽故事。”
“呃……”隨意古怪的瞅她一眼,興許是想不透這人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原因究竟是什麽,不過也沒再打算問什麽,畢竟像她這種高高在上慣了的人肯聽自己說話已經是相當不容易了,實在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