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關於雪姬
“說吧,你和那姑娘,是什麽關係?”
嚴釋天高高坐在陵主之位,居高臨下地望著殿中站著的金銘。陳羽立在一旁,冷汗連連。
他今天看見師父笑了,師父笑了啊。林夕姑娘死後,師父每一次冷笑,都有人要倒大黴的。說起來,人是他招的,他得負責啊。
“我與她,算是同鄉。”
“同鄉?”
“對,我們的家,都在沉碧島。”
“沉碧島?那是什麽地方?”
“沉碧島,是月海中的一個小島。除了沉碧島上的人,外人是很難進入沉碧島的。因為島外的迷障,亂入者常常會困死在其中。所以千百年來,沉碧島始終與世隔絕。”
“是嗎?與世隔絕?那你又是為何要出來呢?有這麽個可以避世的世外桃源。”
嚴釋天又閉上了眼,不再去看金銘。
“因為……因為我與雪姬,產生了不該產生的感情。”
“說下去。”
“島上幾千個人,世世代代繁衍著。陵主可知道,這會導致什麽後果?”
“什麽後果快說,別拖拖拉拉的。”不等嚴釋天回答,陳羽插入了二人的對話。此刻他是最心急的,關心師父會不會因為他的疏忽怪罪他。
“陳羽,別急。聽他慢慢說,為師也很好奇接下來的故事。”嚴釋天勾了勾嘴角,“您今晚去藏書閣把所有的典籍都抄寫一遍。什麽時候抄完了什麽時候再出來。”
“師父!徒兒……”師父這一笑,倒黴的居然是他。
“金銘,你接著說。”嚴釋天直接忽略了陳羽的求饒。
“島上的居民,因為隻能選擇島上的人成親生子,所以,很容易導致難治之症。也許,上天就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會為我們送來福音——雪姬。”
“不對呀,雪姬?那個姑娘……”陳羽好奇道。
“雪姬不是她的名字,是她的稱謂,她沒有名字。曆任雪姬都沒有名字。南宮家世代任沉碧島島主之位,隻有島主和雪姬結合,才能保佑島上居民安居樂業,生下的孩子也都健健康康。”
“雪姬,是島上居民選出來的嗎?”
陳羽的問題,並不是沒有道理。如果雪姬,是島上居民自己選出來的,那麽她的存在,根本就隻是居民們為了安慰自己。嚴釋天想著,搖了搖頭,如此放得開又愛耍無賴的女子,怎麽去庇佑人民。
“這就是島上居民堅信雪姬可以給人們帶來幸福的原因,雪姬不是居民選的,是上天送來的。每位島主成年之時,就會有一名女子漂到沉碧島邊。”
“哦?”嚴釋天睜開了眼,有意思。
“是的,沒有人知道那女子是怎麽來的,因為沉碧島外都是迷障,外人根本進不來。也沒有人知道女子以前叫什麽,是做什麽的,因為當她們醒來時,就會忘掉自己的一切。每一個都是這樣,從未有過意外。”
“居然會有這樣的奇事。”
“因為每一任雪姬去世時,沉碧島都會下一場大雪,所以島民們,稱她們為雪姬。隻要雪姬在沉碧島,隻要雪姬和島主恩愛相守,平安便會降臨沉碧島。陵主,金銘所言句句屬實,還望陵主看在沉碧島幾千人的人生幸福上,饒雪姬一命,放雪姬下山吧。”
金銘再次下跪,雪姬不可以死,不光是為了沉碧島上的居民,也為了他可以安心。
嚴釋天沒有回答他。
“師父,放了雪姬姑娘吧。”陳羽亦跪下為雪姬求饒,“師父不是常教育我要為蒼生著想嗎?放雪姬姑娘一名,便可以給沉碧島上千百民眾平安幸福。”
“金銘,你可是與那雪姬相愛?”
“……正是。”
“我若說,要放雪姬走,便要以你的命來做抵押,你可願意?”
“師父!”
“金銘,願以性命換得雪姬安全。”
“好啊。”
嚴釋天冷笑,一揮手,原本臥在刀架上的劍出鞘向金銘飛去!
陳羽驚愕,師父居然,真的殺人!而金銘,居然不躲!
極輕微的一聲,劍刺入金銘胸口,有鮮血順著劍沿流下。
金銘笑了,嚴釋天也笑了。
“我就知道,陵主不會殺我。”
“你這麽有把握?若是我現在對著劍柄發力,仍然可以置你於死地。隻要再用力一點,便可以刺進你的心髒。”
“我想陵主很同情我,或者,陵主是在同情和陵主一樣的人。傳言,凡墨陵陵主,注定情路坎坷,愛而不得,孤獨至死。這麽多年來,也沒有人打破這個詛咒。”
“是啊,墨陵陵主的命,從一開始就是注定了的。所以說,宿命這種東西,很討厭啊。”
“雪姬注定要嫁給沉碧島島主,這也是命。就算我們再相愛,也不能逆命。陵主,是因為這個可憐我嗎?”
“算是吧,或者,我也沒有資格可憐你們。既然上天,要雪姬去拯救沉碧島居民,我自然不能逆天,隻能放她走。你呢?”
“我?”
“你願意留下來,做我的弟子嗎?”
“你就這麽想知道?”雪姬為金銘泡上一杯茶,“大晚上的,銘哥哥還來看我,雪姬,很感謝。”
入夜時分,陳羽便奉命將雪姬從密牢裏放了出來。
墨陵也沒有別的地方,就讓雪姬住在了離預備給新弟子住的院子裏,而金銘順利當上了墨陵陵主的新弟子,也搬進了附近的院子。
“你來的時候,南宮大哥到底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
“雪姬,你知不知道這樣南宮大哥會有多擔心你?”金銘質問,“你為什麽要跑出來?”
“我為什麽要跑出來?你不知道嗎?”
雪姬望向金銘,眼裏又含著淚水。從密牢出來後,她已經換回了女兒裝扮。黑色長發隨意挽起,用一根木簪簪著。她極愛碧色,因為她是被碧水送到金銘身邊的,此刻她便穿著碧色的裙衫,和以往在沉碧島上一樣。
“雪姬,你是南宮大哥的妻。”
金銘望著雪姬的眼,一字一頓無比認真地吐出這句話。
這是雪姬最不願意承認的,也是最殘忍的現實。
“我知道!”雪姬低吼出聲,“不用你來說!不用每次都是你來提醒我我是誰,我的身份是什麽,我的責任是什麽!”
“你應該要很了解,才不需要我來提醒。”
“我知道,我了解!”雪姬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可是我更了解另一件事,銘哥哥,我喜歡你啊。”
“你也喜歡我不是嗎?”
“你喜歡我才會對我這麽好的。”
“沉碧島上隻有你是最真心對我好的,其他人都不是……”
“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們為什麽不可以在一起?”
“那些亂七八糟的天命我們為什麽要管……”
“銘哥哥我們都不在沉碧島了。”
“我就是喜歡你啊……”
“你怎麽舍得,把我一個人丟在沉碧島的……”
金銘始終沒有回答,任雪姬一個人在說,在哭。她說的那麽情真意切,說的那麽讓人難過,她說著說著肩膀就開始抽搐,讓他好想像以前一樣把她抱進懷裏。
他不能。
“他也很喜歡你。”金銘終於開口了,“南宮大哥,一直都很喜歡那,他會給你幸福。”
金銘,你在說什麽。
金銘心底苦笑,他隻能說這些話,說這些讓雪姬心痛的話,讓他也心痛的話。
“對啊,南宮大哥對我很好。”雪姬勾了勾嘴角,卻讓人覺得淒涼無比。
“我隻要打個噴嚏,他就會噓寒問暖,我隻要一點不開心,他就會著急得要死。他為我做了很多事,他一直,在盡丈夫的職責。”雪姬望著窗外,將這些話說出口,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所以,你不應該,辜負他。”
金銘也望向窗外。
他看見了葉子惜,躲在院中的假山後,模樣有幾分滑稽,讓人看了忍不住想笑,即使是在討論這樣讓人悲傷的話題。
“可是,他做再多的一切,都比不上你對我的微微一笑。”雪姬擦幹了眼淚,看向金銘。
“銘哥哥,你再對我笑一笑可以嗎?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種笑。”
金銘聞言,很配合地勾了勾嘴角,隻可惜,再也難笑得像當初那樣純粹了。
“不是這樣的。”雪姬搖了搖頭,“我們都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她說,再也回不到當初的爛漫歲月了。再望向窗外,仍然能看見那個女扮男裝的怪人在假山後朝自己這邊張望。自己一認罪,正好救了她。
“銘哥哥,你認識那個人嗎?”
“認識。”金銘望向葉子惜,笑了。
“銘哥哥喜歡她?為什麽那麽緊張她?對著她,就可以笑得那麽美。”
雪姬的語氣,聽起來像小媳婦撒嬌或者吃醋,如果,沒有刻意掩飾的顫音的話。
她應該,很難過吧。
“我隻是把她當朋友,或者妹妹而已。”
“原來是這樣。銘哥哥你猜,她又是為了什麽要女扮男裝來墨陵呢?”
“她說,墨陵有她想見的人。”
“又是一個癡情女子啊。”雪姬歎氣,“真是羨慕她,還有去努力的機會。我們請她進來坐坐吧。”
“雪姬……”
“我明天就走,銘哥哥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