弎四

  不知道,有沒有人遇到過這樣的事,眼前的情景明明是初見卻似曾相識,分明回蕩在腦海裏的東西卻找不到源頭……


  如果、我說這世上有鬼,你會欣然接受嗎?

  那是一個炎熱的午夜,知了還在樹梢不厭其煩地製造噪聲以度過它們短暫的一生。河水在黑暗中帶著少許銀光,無風不起浪。河岸邊的柳枝紋絲不動地垂著,宛若低眉順眼的少婦,又帶著三分輕佻。一個素衣素巾的秀才從街的那一頭慢慢踱步走來,天氣很熱,他捏著扇子不停地扇風。河邊柳樹下有一個謝頂的老頭,推著小車賣豆腐腦。秀才經過車前,老頭招呼道:“後生,吃碗涼豆腐腦,祛祛暑氣。”


  “也好啊。”他坐了下來,接過一碗豆腐腦。豆腐腦又甜又軟,很是美味。他就忍不住問:“老伯,你的豆腐腦是怎麽做的?”


  老頭笑得很詭異,好像有人拎住他的嘴角往上提,他走過來,說:“你真想知道?”


  秀才的心忽然揪了起來,他點點頭。老頭笑眯眯地低下頭,撕開頭皮,把頭蓋骨慢慢,慢慢地掀起來,裏麵空空如也,他陰慘慘地說:“好吃嗎?”


  “啊~~~~~”一叢尖叫震爍寰宇,嚇得白蟻老鼠紛紛打包裹搬家。


  包拯講完故事,呆呆看著摟成一團,閉著眼睛施展“新·驅蟲法”的展昭和白玉堂,更令他震驚的是依舊雲淡風輕的公孫策。


  剛剛冷靜下來的展昭尷尬地甩開白玉堂,所謂進攻就是最好的防衛,他立刻開始攻擊白玉堂。“鼠膽就是鼠膽,叫什麽。”


  “你沒叫?我耳朵差點聾了!”白玉堂不以為然地掏掏耳朵,對著展昭吹耳屎。


  “別吵了,繼續啊。”包拯擺擺手做和事佬。


  時近午夜,花園涼亭裏點了一支小蠟,一盤蚊香,蛾子繞著燈火低低飛行,四個人圍成一圈,人手一把大蒲扇。開封進入六月,溫度就像坐了爆竹一樣一飛衝天,速度快過白老鼠吃飯。再說開封府除了公孫,沒有任何一個能適合“心靜自然涼”這句話,所以晚晚熱到睡不著,隻好開鬼故事會,希望借著恐懼帶來一點涼意。


  “豆腐腦?”身後的黑暗中忽然傳來一聲幽暗的歎息。


  “啊~~~~~~~”這回是展昭加白玉堂加包拯緊緊摟成一個球,公孫依然雲淡風輕。


  “叫什麽?見鬼啊……”那聲音也是心有餘悸的。


  公孫拿起蠟燭往暗處一照,原來是封冪,身後還跟著一烏泱泱一群人。


  抱成一團的連體嬰趕緊散開,包拯問:“封冪啊,有事麽?”


  封冪豎起拇指往後一指,道:“我帶人來……投訴。”


  “投什麽訴?”


  身後的人群走出一個殺氣騰騰,眼睛布滿血絲的男人,一見包拯就大聲叱責:“包大人,你們三更半夜鬼叫鬼叫的我們左鄰右舍還怎麽睡啊!這天已經夠熱了,你們還不消停兩天,你看清楚這裏不是深山老林,牆那邊有人住的!你們再這麽鬼叫我們就要報官了,橫豎大家都別睡了!不要以為我們是好惹的!”


  有理有據,有殺無賠,原告太強大!包拯連忙陪著笑臉:“對不住,對不住。我保證,絕對,再不這樣了,不然我親自幫你寫奏折告禦狀,又如何啊!”慷慨激昂地說完這些,人也剛好送出門口。臨走,那班左鄰右舍威脅性地比中指比到各自看不見為止。


  回到花園,封冪坐在白玉堂身邊咧大嘴笑得心花怒放:“繼續講啊,不要停嘛。”


  包拯很息事寧人地說:“你沒聽到剛才那群人又打又殺的啊。還繼續?散了吧。”


  “散了?我一來就散,哪有這麽便宜的事。你不想擾民嘛,簡單。”封冪嘴角一翹拋個媚眼。


  半刻鍾之後,所有人的嘴裏都塞滿了布條,四人張大嘴塞著布條麵麵相覷,封冪得意地道:“這不得了。我保證你叫破了嗓子都沒人聽見。”說完拿起一團布塞住自己嘴巴。


  白玉堂以眼神詢問展昭,她是不是經常用這招調戲良家婦女?


  展昭無力地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花園裏五個貌似被綁架的人團團坐好,安靜了片刻,展昭忽然吐出布條,說:“到我說了。有個男人帶了一千兩去喝花酒……”


  話音未落,封冪訕笑出來,拽掉布條說:“帶一千兩去嫖妓,他不精盡人亡才怪。”


  “打什麽岔,我說你怎麽也是個女人,說話能不能檢點一些……”


  “你不說話我也以為你是個男人啊。”


  “你有種再把那兩個字說大聲一點!”


  白玉堂兩頰已經笑到抽筋,包拯繼續做和事佬:“別吵了別吵了,很熱啊。展昭你繼續說吧。”


  展昭氣呼呼地吹了口氣,繼續說他的鬼故事:“有個男人帶了一千兩去喝花酒……”


  ——那個男人進了妓院最名貴的一間房,雕欄玉砌,暖香縈繞,他喝了兩杯酒,微醺之下,見到芙蓉賬裏玉體橫陳。他正自古怪,這女人是何時進屋的?那個女人不說話,他撥開玉簾,紗帳拂在他臉上,又是哪裏來的風呢?他就這樣跌在那個女人身上,嗅到她身上的香氣,於是他就……巴拉巴拉巴拉。一夜翻雲覆雨之後,女人拿走一兩白銀,卻留下一兩金子。第二天,男人照舊,女人拿了二兩白銀,留了二兩金子,以此類推,過了大概一兩個月的時間,男人晚晚如是,這天晚上,那個女人終於說話了,她說:“這是你心甘情願的。”第二天,義莊的人發現男人死在棺材裏,身邊堆著金紙,棺材裏原本那具女屍卻不翼而飛了。


  展昭說完,期待著尖叫,卻發現大家安靜地看著他,他發現知了叫得很大聲。封冪和白玉堂同時扯下布條,封冪說的是:“太無趣了”白玉堂說的是:“怎麽這麽具體,你去過妓院啊。”


  “很無趣麽?反正我也沒什麽鬼故事好講,你們聽著吧。”又轉過臉對著白玉堂道,“我有沒有去過妓院與你有什麽關係。”


  “怕你惹什麽病傳染給我。”


  “你整個人就是病,還傳染什麽。”


  “好了好了,又吵什麽呀。下個到誰了?”包拯繼續做和事佬。


  白玉堂舉手:“到我了。”


  “你快說吧。”


  白玉堂神色凝重,拉長了臉道:“洗幹淨耳朵聽著,這將是一個血腥加惡心的故事。”


  ——曾經有個男人去相親,卻沒有再回來,他的朋友十分擔心,於是找了三姑六婆想要和那相親的小姐見一麵。到那天,來見麵的不是小姐卻是小姐他爹,這個爹說小姐身體不好不能出門,於是就把朋友請回家了。朋友也欣然接受。小姐的府上十分偏僻,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到府的時候,天也已經晚了,風吹著柏樹葉子嘩嘩地響,又有烏鴉呱呱亂叫,朋友心裏倒有些害怕起來,但他還是跟著老爺進了門,他一腳剛踏進門檻,大門在他身後吱呀一聲合了起來。頗大的府邸,卻沒有一個下人,花園也沒人打理,開著一些鮮豔的野花。老爺領著人進屋,點了一支蠟燭,小姐出來了,太昏暗,看不清楚,朋友想仔細看清楚的時候,不知哪裏來了一陣風,把蠟燭滅了——


  風來了,燭火十分可憐。照得白玉堂的臉明暗相接,駭人已極。忽然蠟燭熄了,飄出一縷青煙。眾人無聲地呐喊起來,展昭眼疾手快地堵上了白玉堂的嘴,抱著他的背,白玉堂摟實了他的腰。挨坐著的封冪和包拯臉貼臉抱成一團,從布條裏漏出一下下的嗚嗚聲,倒像風響。公孫策一言不發地重新點起了蠟燭,淡定地不可思議。


  周圍又亮起來,光像是某種活物朝四周彌漫開來,白玉堂重新開始娓娓講來——


  那老頭說,我去拿蠟燭。你和小女聊一聊。就走開了。朋友和小姐坐得遠遠的,借著月光漏進窗格,朋友隻能見到小姐一雙纖纖玉手,柔若無骨,漂亮得像是假的。他心想這個姑娘手已經這麽美了,人一定更美,心裏就起了親近之意,於是靠近她坐在鄰座仔細看她的手。月亮漸漸升起,照在小姐臉上,朋友忍不住抬頭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一具盛裝的僵屍突地出現在眼前,眼睛處是兩個巨大的空洞,身後,那老頭舉起斧頭,劈了下來。小姐拿下了僵屍麵具,果然是很美的,她向那老頭吩咐說:“我最近總是覺得肩膀疼喉嚨疼,不要吃上火的。把這個人燉了湯給我喝吧。”她說完緩緩走過一架鏡子,鏡中赫然是那幾個死去的男人,有人壓著她肩膀,有人掐著她喉嚨。


  故事說完了,一股涼意讓包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他緩緩地說:“我最近,也覺得背疼呢。”


  “我渾身疼……”白玉堂被自己嚇著了……聲音顫抖,摟著展昭脖子不放。


  展昭費力撥開白玉堂的手腳,說:“你渾身疼是因為你睡相太差。”


  “你怎麽知道我睡相差?”白玉堂仰起頭看著展昭。


  “每天晚上乒令乓啷跟拆房子一樣,你還怕人聽不到麽。”不是踢被子就是跌下床,從桌子撞到架子滿屋亂滾,他不疼才怪。展昭簡直懷疑白玉堂這身銅皮鐵骨就是每晚這麽練出來的。


  “到我說了,到我說了~”封冪興致高昂地舉手,“我這個故事很短,不過很對景。你們想一想,我們現在這裏有五個人,你真的確定,你身邊那個,是你認識的那個嗎?”她說完,眼光如水,在各人臉上溜了一圈。


  一句話說得所有人發毛,似一根冰涼的線香從頭燒到腳。大家都不經意地往外挪了一步,圈子也很快大了一圈。


  封冪擠眉弄眼地看著他們,指著他們笑說:“還大男人呢,膽小鬼。”


  忽然有個聲音打著哈欠靸著棠木拖鞋滴滴答答地走過來,說:“這麽晚了你們還沒散啊。快睡吧。”


  眾人猛得一回頭,十分同步地扯了布條驚叫:“公孫!?”又猛得回頭,坐在旁邊的公孫不見了!隻留下一個沒有坐痕的蒲團。


  “啊~~~~~~~~”他們再也無法抑製地驚起一灘尖叫。直震得一樹知了都嚇得閉了嘴。


  左鄰右舍的燈隨著尖叫聲稀稀拉拉地亮了起來,氣勢洶洶地殺了回來,又是一宿無眠。


  第二天一早,包拯和公孫還在成堆卷宗裏計算著打擾四鄰的賠償金,白玉堂在補眠,展昭正在洗臉,外麵衙役進來報告:“汴河邊發現兩具屍體,一個賣豆腐腦的老頭被人開了天靈蓋挖了腦子,還有一個像客人的在旁邊嚇死了。”


  “豆腐腦?”似曾相識的寒涼侵襲全身,展昭不由納悶,這六月天,怎麽還這麽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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