弎三

  一輛馬車遠遠駛來,趕車的正是剛才那幾個打手,他看到封冪和柳謝氏都跑了出來,狠狠抽了幾鞭子,馬匹吃痛離開道路狂奔過來,踐踏了一片菊花。


  馬車轉眼就到了麵前,封冪對著身邊的女人耳語:“別離開我。”柳謝氏緊緊貼住了封冪,重重點了點頭。


  一個極瘦極高的人從馬車裏下來,從穿戴打扮來看,就是老板了。他尖著嗓子慢悠悠地說:“該死,該死,還說什麽七巧鎖,盡是騙人的。”


  七巧鎖本來是極難打開的,他隻是沒有想到,任何鎖隻要裏麵壞了,多麽巧也不頂用了。


  他繼續陰陽怪氣地說:“封冪小夥子,你可是我欽點的。怎麽這麽忘恩負義呢?”


  “大家玩玩兒罷了,我又不是賣給你的。何況老板給我的工錢,還是假的呢。”


  老板大有惋惜之意得感慨道:“唉,我就是喜歡你這麽聰明,可是聰明有聰明的好,也有聰明的不好,你不止找出了夜合,連我那點節儉的小把戲也發現了。我想放你一馬,也不成了。”


  封冪輕蔑地看了那個打手一眼:“你有這個本事麽?”


  “有傲氣,我真是喜歡你啊。”老板笑起來,笑聲裏透著陰毒的涼意。


  笑聲未止,虎虎生風的拳頭已經招呼過來,封冪閃身躲過,拉開架勢應戰。她本來就長於手上功夫,雖然比起對麵那個如鬥大的拳頭氣勢有所不足,不過所蘊含的力道卻是強於對方。幾個回合下來,那個大漢就有點泄氣了。


  忽然老板又陰慘慘地飄出一句:“上麵不行,就下麵麽。”


  封冪忍不住“咦”了一下,被人掃了一腳,下盤不穩,半跪在地上。大聲罵了出來:“靠,老子這麽隱蔽的弱點也給你看出來了。你玩兒得這麽絕我怎麽跟你玩兒下去啊!”


  老板嘻嘻笑了出來,“打架當然是勢均力敵才好玩兒麽。”


  封冪恨恨地罵了幾句關於器官的髒話,兩人又纏鬥在一起,一個專攻下盤,一個專打麵門,兩人同時吃了幾下重的,動作都有點緩了。打得正酣,忽然從哪裏傳來尖叫。


  “啊~~~~~~啊~~~~~”由近至遠,叫聲漸大。聽得出來是既扭曲又高亢,套用一句名言:一根鋼絲拋上半空。花田裏幾個人都忍不住循聲看去,之間遠處的陡峭山坡上,有塊平板載著兩個人一路往下滑,兩個人都張大著嘴叫,風把鼻孔都撐大了。他們就這樣一路蹂躪著花草滑下來,滑進了花田了,身後起了一片黃霧。真是無妄之災,隻不過是在山裏隨便開個花,也會有人這麽戲劇性地跑來摧花,這年頭即使做朵花,也是有很多煩惱的。


  “停不下來你個白癡!”那個紅衣服在打那個白衣服的頭。


  “別打了,要翻了要翻了!”那個白衣服的叫得更大聲。


  是展昭和白玉堂。


  因為慣性太大,封冪眼睜睜地看著兩個人尖叫著滑過自己麵前緊跟著整個翻倒在田裏,目瞪口呆。


  “噗”白玉堂很大動作地吐掉一嘴的菊花。展昭一拳頭打在白玉堂頭上,煽著被風撐大的鼻孔怒罵:“我已經對你說不要用門板來滑草了,你看看你看看。”


  “什麽什麽!我說從正麵進來的,你非說什麽不要打草驚蛇啊。那不是隻能從山上滑下來了麽。”白玉堂對抗似的把鼻孔撐得更大。


  “我是讓你找塊木板,誰讓你卸了我的門板!”


  “還有臉說,是你催命似的催我,哪有滿大街的大木板讓我撿啊!我隻好卸你的門板了!”


  一貓一鼠旁若無人地為了展昭的門板吵了起來,受到忽視的老板很不滿地咳嗽了一下。


  兩人同時一回頭,異口同聲地吼道:“滾!沒見過人吵架啊。”


  展昭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本意,恢複了理智,看看眼前幾個人,除了封冪沒有一個認得,隻得開口問:“這都誰啊……”


  封冪安靜地看了展昭和白玉堂一眼,他們的出現突然到她腦子一時昏了。慢條斯理地說:“這個打扮的人模狗樣跟太監似的人就是春榴鋪的老板……”


  “哦,是你老板。”白玉堂插嘴說。


  “我剛剛辭工了。記得把工錢結給我啊,不然我就到開封府去告你。”


  “這個呢?”展昭指著這個一臉鼻血的大漢。


  “這個是春榴鋪旗下第一號打手。還有這一位,就是貨真價實珍珠也沒有這麽真的柳夫人了。昨晚那個是冒牌的。”


  柳謝氏聽著終於介紹到她了,於是彎腰一福。展昭很習慣地還禮。


  白玉堂很不耐煩地問:“現在是怎麽了?”


  “現在麽,讓我想想,”封冪歪著頭作思考狀,“我的前任老板捉了我和這位柳夫人囚禁於此,囚室裏還有成堆的假錢,這裏又種著滿地的引仙夜合,底下埋著走私來的魷魚幹。並且有炮製迎仙散的嫌疑。被我發現了之後現在意圖殺人滅口。除了這些也沒什麽了。”


  ……


  ……


  “白玉堂你去把囚室裏的假錢都收起來,封冪你把花和魷魚幹都挖起來,我來把這兩個家夥捆起來。”吼~快活地一邊哼歌一邊打人,展昭現在心情大好。幾件案子一起告破,可以加糧餉啦!


  春榴鋪的人很快作鳥獸散了,花田被一把大火燒沒了,火燒的景象卻十分華美壯麗。柳夫人和丈夫小別重逢,抱頭差點痛哭。掌櫃的在渡頭被捕,唐之喬這個巡檢算是戴罪立功,終於可以回工部了。不過他還是決定在案頭寫上“包拯勿近”來勉勵自己。


  五月節不管想不想,它還是來了。開封府幾個人一邊惴惴不安地等著老李的粽子,一邊閑聊。


  “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那山穀裏的呢?”想起那日兩人的神來之筆,封冪還有點疑惑。


  “那個冒牌貨不是說了很香很香麽,我就想到一般胭脂店都有自己的花田養花養樹的,於是我就……”


  “這隻貓大概以武力恐嚇了幾十個夥計才打聽到花田在哪兒,”白玉堂對著封冪一努嘴,“他對你,真是很夠意思了。”


  “那什麽,師姐弟一場,再說十二姐也說讓我有大愛……”展昭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耳邊緋紅了一塊。白玉堂嘿嘿笑了起來。


  被笑得有點想打人,展昭忙轉移話題,畢竟在五月節裏殘忍地殺人太煞風景:“老包,你怎麽那麽安靜啊。”


  “我是嚇得不敢說話啊。”包拯惶恐地回答,“老李的粽子讓我很緊張。”


  話音未落,隻聽一聲明亮的“來了來了”,老李舉著一大盆粽子利索地擺上了桌。包拯仔細看了幾眼,外形還算正常,綁著五顏六色的絲線。


  大家隨便客氣了兩句,開始不安地剝粽子。


  封冪作為客人,一馬當先地咬了一口,喀喇,似乎右邊牙有點活動,“這是……”她眯著眼睛,好像看到了骨頭。


  老李介紹說:“這是豬骨粽,你可以吸裏麵的骨髓。”


  “吃粽子,吸骨髓……好,難得。”


  封冪第一口就差點崩掉了牙,使後來人都倍加小心,小口小口地咬著。


  包拯咬著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有點害怕,忙拿出來看看。老李又說:“這是牛尾巴。”


  忽然公孫一口想吐又不能吐,使勁咽了下去,忙問:“這裏麵不是裹的雄黃和大蒜吧。”


  “是啊,五月節沒有雄黃和大蒜怎麽行。”老李不無得意地說。包拯立刻對老李的想象力十分欽佩。


  事已至此,展昭閉著眼咬了下去,好……奇特的口感?好奇地睜開眼睛,展昭看到粽子裏的無數個小魚頭,十幾雙烏溜溜的小眼睛瞪著他,頓時沒了食欲。


  白玉堂的粽子已經咬成了一個球,他始終沒有勇氣到裏麵一窺究竟。被展昭鄙視了一眼之後,咬了一口,卻發現裏麵有一隻壽桃?再把壽桃咬開,裏麵還有有一隻更小的包子,他契而不舍地咬下去,裏麵是——極小極小的青椒炒肉絲。


  “好精致哦……”白玉堂忍不住有點混亂地讚歎道。


  聽到讚賞的老李顯得很高興,“是啊,這個是我的得意之作。”


  因為粽子的餡料實在太匪夷所思,大家已經放棄了品嚐,轉而開始探求更新奇的體驗。


  “哇,我這個是豬蹄哎。”


  “我這裏是魚泡,好多魚泡啊。”


  “看看我這個,裏麵有小蔥拌豆腐。”


  “你們那都不算什麽,看,筍片上刻了一整幅的觀音送子圖。”


  “天呐,是醉蟹,是醉蟹啊…哈哈哈…”


  另有諸如豬肝豬肺之類,醬瓜筍幹之類,眼睛大腸之類,花花草草之類。今晚這場粽子宴,真乃包羅萬象,應有盡有,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你吃不到。驚喜一重又一重,一浪高過一浪。直至半夜三更,眾人依然樂此不疲。


  封冪醉醺醺地回到自己家,躺倒在床上,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拿出從開封府順回來的一瓶雄黃酒,從床底下取出一個花盆,裏麵一朵金黃色的引仙夜合盈盈而立,似乎比在花田時更加明豔動人。封冪對著花微微一笑,拿酒慢慢地澆灌它,醉眼朦朧地喃喃自語:“春榴鋪的人不會種啊,師父說過,‘引仙夜合,不使見光,以雄黃酒澆之,性更倍之’。”


  她隻是在燈火裏,看著那朵花搖搖曳曳地,十分媚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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