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在開封,八卦消息絕對走得比加急一百的聖旨還要快。即使是城東頭有人宰了一頭豬,過不了一個時辰就會有城西頭的人牽著狗上門討塊豬骨頭(你說給還是不給?)。何況是在城郊明月寺桃花林發現巨大地下坑洞這樣天塌地陷的大事。生意人一向耳聽八方,所以風聲很快就一路吹進了蔡青的耳朵裏。昨天剛走完地下走廊,如今腳底板還隱隱作痛的慘況他是不會忘的。推己及人,相信展昭也還沒忘。所以他很快從賬上取了幾百銀子打算避避風頭。前腳剛踏出門口,迎麵就見到展昭腳下生風,一臉很愛民若子的笑容,看得他一股寒意。急忙轉身,白玉堂的劍已經招呼過來,正架在脖子上。


  麵對著兩張猙獰扭曲的臉,蔡青剛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二位爺,有話好說。”


  白玉堂發揮他的海賊本色,眨眼間把銀樓的客人趕了個清光。一腳塌在椅子上對著蔡青作惡霸狀:“老實交代!”


  “交代什麽?”蔡青有些惶恐地看著白玉堂。


  白玉堂轉頭問展昭:“交代什麽?”


  展昭看著白玉堂,經無語凝咽,於是翻個白眼,表達一下此刻的情緒。


  他對著蔡青說:“蔡老板,我知道這件事未必與你有關。”


  “絕對無關。”蔡青頭搖地天旋地轉。


  “但是展某認為,你可以解釋下,明月寺邊上那滿地的坑是怎麽回事兒?”


  “說來話就長了……”


  “有P就放,少賣關子。”話未說完,白玉堂已經吼了出來。展昭略微不滿地看了他一眼。


  “白玉堂,雖然你沒修養人盡皆知,但是你能不能別表現地這麽明顯。”


  “展小貓。你這刻薄的毛病估計也沒治了。”


  一言不和,繼而動武,有這個傾向,但是沒這個機會。


  “你們還聽不聽我說……”蔡青咳了兩聲,看到麵前原先還劍拔弩張的兩人忽然變得和平,整整衣衫坐好,於是他繼續說,“想當年……”


  這個“想當年”大約有十匹布那麽長,他們終於知道說來話長不是吹的。簡而言之的想當年,那時候的九華老板,可以一直追溯到蔡青的曾祖時代,他們正陷於正行與偏行之間的泥淖無法自拔。一方麵,武林眾人和各路盜匪仍然源源不絕地要他們銷贓,不答應就滅門;而另一方麵,九華已經積累了足夠的資金和口碑,可以在首飾界穩當立足,所以九華與江湖的這一層關係,必須嚴格保密,絕不能為人所知。因此想當年的那位老板決定,一定要造一個絕對安全,安全到可以用來作造反基地的地方來保存這些陳年往事。於是他找到了,在江湖上同樣享有盛名“魯山人”門(傳說這一門的門人後來東渡日本,成了一代陶藝大師……kuso下,別介意)。“魯山人”正是以大宋朝廷與皇家安全標準為參照,建造了那個走死人不償命的地下長廊。這是一項大工程,所以中間一定有許多實驗性質的失敗作。那些實驗作品,具體來說,就是明月寺周圍的那些巨坑。事隔多年,魯山人一門,早已經從江湖上銷聲匿跡了。而那些失敗的地道也就一直長眠於地下了。


  “要不是龐籍隨地亂挖,也不會連著幾百個地道一起塌方。這筆賬要算在他頭上。”展昭若有所思地說。


  白玉堂再一次覺得,展昭的腦袋裏一定住了個賬房先生,而且是那種長胡子的老頭,拿著算盤劈裏啪啦地打他的頭。


  送走了展昭和白玉堂,蔡青決定回家去,收拾行李,遠行散心。


  傍晚時分,夕陽就像一顆巨大的鹹鴨蛋黃掛在地平線上,開封府的飯桌上幾碟小菜,白米飯升起的嫋嫋白煙迷離了眾人的眼睛。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臉嚴肅凜然。包拯還沒回來,大夥兒正在就等著老包回來再開飯還是先吃留飯菜還是吃完別留飯菜之間做表決。


  “等老包回來開飯。再等半個時辰。”這是仍然有同僚情誼的公孫策說的。


  “別等了,誰知道老包幹嘛去了,吃完給他留菜就得了。”這是顧全大局的展昭說的。


  “要我說,他指不定哪兒已經吃完了。連飯菜也不用留。”這是饑餓之神附體六親不認的白玉堂說的。


  結果一人一票,表決失敗。於是展昭把吃完不留飯菜這個選項給去了。


  正打算繼續表決,包拯在失蹤了大半天之後,誌得意滿地出現在所有人的麵前,還帶回了老李。


  包拯很熱情地招呼老李:“來來,別客氣,就當自己家。”


  展昭心說怎麽就當自己家了……他就是在外邊吃完,也不用把廚子都一並帶回來吧。


  就聽包拯清了清嗓子,很官腔地宣布:“從今天起,老李就是我們開封府的廚子了。”成功驚掉一桌下巴之後,向展昭補了一句,“展昭,我絕不是對你的廚藝有什麽不滿。我隻是想減輕你的負擔。”就聽得展昭哼了一聲,冷笑。白玉堂就知道,在展昭腦子裏常住的那個賬房先生又跑出來用算盤敲他腦袋了。


  “為什麽?”公孫策問。


  “早上那場大塌方你們還記得吧。”


  “記得啊。我們不都在現場麽。”


  “老李家,就住明月寺邊上還記得吧。所以也不幸地,遇難了。房子也塌了,灶台也倒了。也沒辦法做生意也沒辦法住人。所以我就把老李接回來了。讓他在這裏做廚子。”


  “原來你早上跑了就是為這個。”公孫策恍然。


  “給各位添麻煩了。”老李歉然道。


  展昭在心裏飛速地打著算盤,收留老李是義不容辭的,但是請一個人與養一個人,這中間還是需要商榷的。如果請了他,每月得出五錢銀子的工錢,還包吃住。要是單純收留他,隻是添一副筷子,可是這樣老李隻怕心裏不自在,老包大概是出於這個考慮才把他請回來當廚子的吧。嗯……真是煩惱。


  “行啊,老李在也好。也省的我給你做牛做馬還要做飯。”展昭有時候真恨自己的菩提心。


  包拯與展昭默契地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不過這隻是很短的一刹那間,展昭立刻皺起了眉頭,問:“你不可能單單為了這個吧。還幹什麽去了?”


  “展護衛真乃明察秋毫~”包拯笑開了花,“此行甚有收獲。”


  “什麽收獲。”


  “吃完飯再說。”捏起來筷子道,狡猾地笑道,“這可是展昭的最後一頓飯。要好好品嚐。”


  “我還沒死呢。”展昭橫了他一眼。


  一頓飯吃完,老李自動自發地收拾碗筷去了。展昭這時候覺得,其實請個人回來做些雜活兒也是很有必要的。省的他每天都要一腳踢白玉堂進廚房他才肯洗碗,而且洗一個砸三個。


  包拯抿了一口茶,道:“我去了趟工部衙門……”


  話音未落,展昭已經按耐不住地怒從心中起:“你……你個缺了大德的。人工部侍郎唐之喬是多好一孩子啊,你有事沒事跑去欺負他!”


  白玉堂心裏有點發酸,唐之喬,聽名字就像個小白臉,小白臉沒有好心眼。忍不住板起了臉。


  “……我什麽時候欺負過他了……再說,不管怎麽看他也不能算是孩子了。”包拯擦擦冷汗。


  “上次他跑來找我哭訴,說你硬要看工部絕密卷宗,害得他被扣了半年的俸祿;再上次,你以他的名義彈劾他上司,差點讓他烏紗不保;再再上次,你威脅了他,私用工部人力,讓他的令牌也被工部尚書扣了;再再再上次……”


  ……


  這種時候,即使白玉堂也覺得是時候天打雷劈,讓老天收了這隻妖孽了。


  “他娘可千叮萬囑讓我照顧他來著,你再這麽折騰下去!倒黴的是我!”展昭結束了自己的血淚控訴。


  “誰讓你攤上這麽個心地純良的同鄉。”包拯很淡定地繼續喝茶。


  “老包你還是人麽……”


  “放心,他有事我會罩著他的嘛。”


  “他所有的倒黴事都來自於你……”


  “放心,他有事我會罩著他的嘛。”


  “你以為你把話重複一遍就算是時光倒流了?”展昭抹去滿頭的黑線,“算了,你說吧,你又幹什麽去了?”


  “我就把今天早晨那場塌方的卷宗抄一份拿回來了……”從懷裏掏出一疊厚厚的紙,紙上筆墨淩亂。


  展昭捏著紙,雙手顫抖:“你,你又幹這種事了。你會害唐之喬被貶的。”


  “我都說不會的。而且明月寺的事我知道為什麽了。”


  “為什麽?”展昭淩厲的眼光射向包拯,意思就是如果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就打得你滿地找牙——還找不著。


  “問題就出在那地道上了。你知道那地道有多長麽……那真是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那麽長啊。嘖嘖。”包拯眯著眼睛作了個匪夷所思的表情,忽然對上展昭肅殺的眼神,連忙正色,繼續說,“那裏大概有十條地道,而且互相連同,一直延伸到玉泉山腳。天長日久的,連玉泉山的泉也改道了。


  展昭這才想起來,九華那間地下室也是正在玉泉山腳下。


  “泉水改道,直流進桃林。這就是桃花變色的真相。”


  “所以不是土質變化,而是水質變化。可以讓謠言消停一會兒了。”包拯長長出了一口氣,啊,勞動過後的果實總是分外甘美。


  “等等先,”白玉堂忽然插嘴道,“那龐籍和他爹是怎麽回事兒?”


  “不知道。你去問他啊。反正我這兒的事是了了。明月寺也塌了,金子麽就充公了。皆大歡喜啊。哈哈哈哈。”大笑三聲飄走。


  白玉堂無語問蒼天,合著他做的那些事就全都打了水漂,白忙活了是吧。


  公孫策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展昭也拍他的肩,不過他說的是:“你以為讓你去監視龐籍很倒黴,不過你想想,沒讓你去監視皇上就不錯了。”


  ……人生真他娘的寂寞如雪啊。白玉堂在心裏想,不過龐籍的事絕對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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