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龐籍捧著畫像捧著個嬰兒似的回去了。當然,他捧嬰兒肯定沒這麽上心。包拯看著龐籍,一臉詭異。在他印象中,龐籍對書畫的興趣比較狹窄,隻停留於名家名作,以便炫耀家財和上貢之用。公孫策再度展現了一回他聞名天下的才氣,將畫原封不動地憑記憶臨摹了一遍。三個人圍著畫發起呆來。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啊。真惆悵……——公孫如是感慨。


  莫非這是哪個名家小時候畫的?現在黑市已經一幅炒到了百兩金?——包拯推測著合情不合理的可能性。


  人生在世,誰還沒個小嗜好,總不能因為他是龐籍就歧視他吧。——可是……白玉堂很明顯正在歧視龐籍。


  暫且將這一幹胡思亂想毫無章法的人按下不表,此時的展昭正在老李的店子裏美滋滋地品嚐一碗飄飄著油花蔥花,湯色瑩白,一看就知真材實料的羊肉湯。喝一口湯,嚼一口肉,湯鮮而肉美,盡得羊之精髓。古人雲:包子有肉不在摺兒上。別看這裏破爛簡陋像是個賣人肉的地方,老李的手藝可是一般二般的酒樓飯館望塵莫及的。


  “展大人,我這羊肉湯怎麽樣?”


  “嗯,美得我都想住你這兒了。”


  “嘿,過獎過獎了。”


  “給我來五斤熟羊,我打包帶走。”


  “好嘞,就來。”


  老李麻利地切好肉,用油紙包好送到展昭手裏。


  “展大人你真是太好了,路遠迢迢來幫襯小的。”


  “哪裏哪裏。不對,我不是來幫襯你的。= =”展昭幾乎迷失在美食叢林裏忘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我是有話問你。李二年是不是你爹?”


  “是啊,展大人你怎麽知道的?”


  “嗯,機緣巧合吧。他當金匠那會兒的客人,有什麽賬本留下來嗎?”


  “展大人,你這就算問著了。”


  “哦?~”展昭的眼睛亮了起來。


  “我爹他壓根兒不識字……”


  “……那什麽意思?”


  “那意思就是說,我們家連白紙都沒有,更不要說很多寫上字的紙了。”


  展昭那雙亮如星子的眼睛瞬間咻一聲熄滅。“……謝謝,”他提了提手上的羊肉,“你的羊肉。”


  展昭施展輕功又一路奔回了九華樓,老板蔡青隻覺得迎麵有一股勁風,吹歪了他的胡子,他連忙雙手護住手邊的一棵千歲竹盆景。


  “喲,展大人您怎麽又回來了?”


  展昭作了個深呼吸,調整氣息。道:“你說我怎麽又回來了?”


  殺氣,掠過蔡青的發際,他感受到茫茫原野中,麵對著蒼鷹奔逃的小兔子的心情。忽然那隻兔子被絆倒在草結中,鷹的翅膀扇過巨大的風,吹得他東倒西歪。利爪以摧枯拉朽之勢向他襲來。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哆嗦什麽?”展昭問。


  “沒什麽。小人想出門遠行。”


  “你把當年的賬本通通交出來,我理得你上山下海。”


  “是的,是的。展大人請跟我來。”蔡青躬一躬身,沒有更多的話。


  兩個人鑽入了黑暗幽深的地道裏,隻有蔡青手裏一根蠟燭作為照明。地道裏充滿了幹燥和黴菌的氣味,光滑的石壁連插針的縫也找不到。他們走啊走啊,走啊走啊。一前一後,始終維持恰到好處的距離。他們走啊走啊,走啊走啊。走了多久,無從計算。


  一個時辰之後。周圍的景致絲毫沒有變化。


  “蔡老板,怎麽還沒到,要走多久啊。”


  “我好久沒來了,不清楚。”


  “哦。還要走多久。”冰涼的劍鞘搭上蔡青的脖子。


  “大概一兩個時辰吧。”蔡青答

  展昭忽然很想說一句,要不咱們弄頭驢來騎騎。


  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之後,終於見到了一扇雕花鬆竹梅小門,上了三重鎖,蔡青往後腰摸了半天,直摸得展昭心驚肉跳,這要回去拿鑰匙,絕對是項必殺任務。蔡青終於把鑰匙摸了出來,試了三次,終於打開了第一重鎖。


  “我說了,我很少來這裏。”


  “理解,你們幹嘛要挖那麽長的地道……快到玉泉山了吧。”展昭心想:乖乖,這可是橫貫半個開封的大工程,工部應該重金禮聘這幫人,有個什麽造不出來的。


  “這裏應該是玉泉山腳。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防賊,也許是吃飽了撐的吧。”


  蔡青終於打開三重鎖,推開門,灰塵如春風撲麵而來,擋都擋不住。“咳咳。”


  裏麵就像是個灰色的冰雪世界,地上有一層柔軟積雪樣的灰塵,每排架子上都落了厚厚的灰,而這些灰密實地掩蓋了賬本。展昭的心跳得很厲害,不是他有潔癖,而是他本來就不喜歡下雪天。這些灰要是能運回去,估計都能做三床大被子加兩身厚棉襖了。


  “二十五年前的東西,大概在西邊數過來第六排……”


  “然後呢,第六排有很多。”


  “那‘很多’都是。”他看著展昭的眼神迅速補了一句,“那可是有一整年的,通常我們的生意都不錯。”


  “生意興隆。”展昭無力地撂下一句話。一腳踏進那個灰天灰地,臉上露出厭惡到極點的表情。


  其實有生之年能體會一下灰塵沒腳的感覺,也是相當有紀念意義的。蔡青看著展昭的背影這麽想,隨後表情厭惡地跟了上去。


  終於將幾百本賬本打包捆好,一人一半背上了身,望著三個多時辰的前路茫茫,兩人真是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半天沒挪動步子,肚子咕嚕咕嚕好像煮開了一鍋水,兩人認命地想:還是隻能邁開腿死命走唄,這種時候觀音菩薩也靠不住。走了一個多時辰的時候,展昭忽然問蔡青:

  “你還遠行嗎?”


  蔡青一臉的憤怒:“靠,我這不已經在遠行了嗎!”


  ……人總有迷茫的時候,忽然之間想到個與眾不同的地方尋找自我,過程越艱險曲折,似乎收獲也就越多。但是到最後,人們總是會明白,生活本身就是一趟不需要旅費的旅行,並且比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更艱險曲折。


  等走到出口的時候,展昭和蔡青的友誼已經更上一層樓,勾肩搭背地說著去隔壁街酒館喝兩杯,蔡青甚至許下了將來展昭兒子打滿月金牌不用錢的承諾。


  拖著沉重的雙腿晃進開封府,已到了傍晚將晚之時,天空一線黑白交接的地方閃著微弱的星光。那群隻會吃不會做的米蟲正盤算著叫外賣,但是掌控著開封府財政大權的展昭吸取了公孫策拿錢買蘿卜的血淚教訓之後,將保密行為再度升級,現在這種情況,是徹底沒人能找到展昭把錢藏哪兒了。所以看到展昭出現在門口,黑色剪影的形象無比高大,包拯就差撲過去喊親親愛愛的好展昭了。


  “展昭,你可回來了。我們以為今晚沒飯吃了,多可憐啊。”包拯摟住展昭用惡心死人不償命的聲音撒嬌。寒得所有人掉雞皮疙瘩從出芽到結果一氣嗬成,掉了滿地,可謂漫天繁星不可數。


  展昭不客氣地推開那顆黑炭頭,把羊肉往白玉堂那兒一扔。


  “羊肉?”


  “展昭你怎麽一個人老李那兒開小灶。須知人吃獨食必遭天譴啊。”


  展昭把劍一橫,周圍頓時靜了下來,“我累壞了,要歇會兒。別來煩我,否則,這個伺候!”說完伸出鬥大拳頭晃了晃,“聽明白了嗎?”


  “明,明白……”其餘三個忙點頭。看著展昭的背影消失於門廳轉角處。


  “展昭累了火氣就大。”包拯很有感觸的點點頭。


  “我們找錢的時候弄亂了他房間還沒收拾呢。”公孫策提醒眾人這是一眼就能發現的,太明顯了。


  !!!包拯和白玉堂抱著頭無聲地呐喊起來。


  展昭無視了滿地翻箱倒櫃,一頭紮進自己的大床狂睡不已。醒來時推窗仰望,月上中天,大概是到了下半夜了,肚子餓了,決定去廚房做點吃的。經過偏廳,發現裏麵還是燈火通明。狐疑地上前查看,隻見幾百本賬冊鋪了滿滿一地,公孫策全身蓋著賬本睡著了,包拯一下一下小雞啄米似的直點頭,估計也快夢周公去了,惟有白玉堂,盤腿坐在地當中仍然雙目炯炯,一目十行。到底是練家子啊,展昭在心裏感歎。


  他輕輕推門進去的時候,包拯呼一聲倒在了紙堆裏。白玉堂眯著眼睛對準老包的腦袋,拿起賬冊卷成一根正要招呼過去,被展昭一手攔下了,“老包明兒還上早朝呢,讓他睡吧。”


  “你醒啦?”白玉堂揉揉布滿紅絲的眼睛。


  “不醒也不知道你們幾個這麽精神,大半夜的看賬本。”讓展昭心裏還怪感動的,他決定原諒他們把他的房間翻天覆地並且妄圖顛覆他財政大權的罪行。


  “總不能都讓你一個人幹完了吧。”


  “我本來也沒打算一個人幹……”他本來是打算明天睡醒,召集所有人一起查找線索。


  “我就知道你這人,哪有那好人品。誒,疼。”白玉堂摸著後腦剛被重擊的地方瞪著展昭。


  展昭吹吹拳頭,無視白玉堂怨恨的視線。


  與此同時,龐籍翻來覆去了半宿,終於痛定思痛,下定決心。一聲令下,要把明月寺翻個底朝天。看他對月興歎,圓胖的側麵撫著心口,情深款款地呼喚著“小憐”的名字。


  牆角底下的仆役們聽著一詠三歎的老調子,又議論開了。


  “咱們家太師好比是一隻看著月亮就會吟詩的……家養動物。”


  “豬就豬唄,這兒又沒外人。小憐是誰?”


  “強搶未遂的民女吧……”


  “怎麽是未遂?”


  “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搶,搶不如搶不著啊。”


  “哦,有道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