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展昭從很久以前就一直相信著,這個世界隻有黑,和疑似白的黑。所以他完全無視了九華老板蔡青堆滿皺褶就快抽筋的笑臉。一手捏著金條,從蔡青的眼前螺旋掠過。
“你再說句不知道,我就把你底下的生意全掀出來,我看到時候,你肯定比我更倒黴。”展昭挑挑眉,嘴角勾出一抹陰冷的奸笑。
“那,我看看……”蔡青雙手顫巍巍接過金條,“好像……”摸著金條偷眼瞧著展昭。
展昭冷哼一聲,賞玩著劍鞘的雕花文樣,假裝無意間手一震,震出半截劍身,端的是寒光四射,吹毛立斷。
“其實,”蔡青心一凜,小心地放下金條,“要知道是不是九華的貨,隻要切開來一看便可。為免麻煩,我們通常會在金條裏留九個按律排列的小洞作為日期以作辨認。”
“你們的手藝還真是名不虛傳。”說話的功夫手起劍落。展昭拿起破成兩半的金條,果然有參差不齊的兩排九個小孔。“能不能知道是誰要的貨?”
“這個,恐怕隻有當時的工匠才知道了。”
“他現在在哪兒?”
“大人真想見的話,我帶你去。”
蔡青細心洗淨雙手,點燃三支線香,恭敬地拜了三拜,插入香爐,才伸手指了指:“第二排左邊數第五個就是了。”
展昭目瞪口呆地看著三排整齊密麻的靈位,他想起很久以前,他爬上樹摘桃子,那些桃子就別提有多難吃了。那時候的他就和現在一樣,覺得人生很不美好。
“當時的工匠李二年,十年前就過世了。他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啊。”蔡青惋惜地歎道。
“還有什麽辦法能找到當時的客人?”展昭數了數靈位,覺得金匠真是個消耗性很強的行業啊……短短數十年間居然死了三十幾個工匠。
“李二年的兒子在城郊老屋開了家羊肉鋪,也許……”
“老李?”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費了不少功夫啊。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白玉堂往自己臉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他眼淚都快酸出來了,這才覺得腦袋清醒一些。他開始後悔了,不該太習慣在屋頂睡午覺,弄得他現在一上屋頂就犯困,好比展昭愛打的那個狗和肉骨頭的比方。上下眼皮纏綿地勝過戲文裏的癡男怨女,貌似它們要在一起殉情了。一手支著腦袋側臥在龐籍頭頂,無聊地看著他糾結了幾個時辰究竟要不要部署人手把明月寺整個翻過來,掘地三尺。他居然原地兜了幾百個圈子頭不暈腿不軟的。白玉堂一邊估摸著龐籍練的是哪家的養生之道,一邊翻了個身,從這邊滾到那邊。換了個姿勢雙手支起下巴,趴在洞口。忽然見到龐籍從床底摸出一副綢緞卷軸,白玉堂又拿走手邊兩塊瓦,把頭探了進去想看個清楚。隻見龐籍對著展開的卷軸長籲短歎,似乎感慨萬千。卷軸上,像是一幅畫,紅紅白白,甚是絢爛。
看不清啊……想到展昭那一臉鄙視到極點,認準他隻是一隻毫無建樹,隻會和諧破壞的白老鼠的神情,白玉堂就氣不打一處來。
又拿開幾塊瓦片,該死的龐籍,躲開!繼續不懈地挪走瓦片。隻顧為自己孜孜不倦的上進心感動的白老鼠,很明顯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一片瓦的承受力與十片瓦相疊的承受力,期間的臨界點到底在哪裏呢……這是個值得探討的話題,但可悲的是,隻要用很短的時間就可以得到答案。
砰,又一次屋頂陷落於白玉堂的身下,他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擺了個無懈可擊的姿勢穩穩落地。
兩人麵麵相覷,白玉堂保持著落雁式一動不動,潛意識假裝自己是隻因為見了美女不小心跌下來,無辜可憐的大雁。
龐籍驚得做了個“白”字的嘴型,張圓了嘴巴發不出聲音,雙手護住胸前。他懷疑自己在做夢,不然怎麽會出現這種不該出現的生物。
“你在做夢……我是不存在的……”白玉堂情急之下,腦子瞬間斷線並搭錯線,伸出手掌劃圓圈。
龐籍的心情忽然有點扭曲。
“我是不存在的……你在做夢……”繼續努力劃圈,“我是不存在的……你在做夢……”
“白玉堂……其實我也希望你不存在……”終於忍不住地想指出白玉堂的做法實在很侮辱正常人的思辨能力這個事實。
……
“我是不存在的……”
“……夠了…白玉堂…”他看著都覺得傷心了。
“唉,你這不是逼我動武嗎?”白玉堂被逼無奈地搖搖頭。
龐籍隻來得及張嘴的功夫,已被一個手刀砍倒。白玉堂挪開龐籍讓他抱著床柱站好,細細端詳桌麵上的卷軸,紅紅白白的原來是桃花,花樹下一個女子,一身青衫,削肩細腰,婦人裝扮,卻沒有畫上眉目,隻有一張素白的臉。右下角題了兩句詩,仔細看,卻不是詩,是一副對子:
雙木成林,林下示禁,禁雲:斧斤以時入山林。
寸土為寺,寺旁言詩,詩曰:明月送僧歸古寺。
饒是白玉堂不學無術,也覺得是聯挺高明的拆字對,畫上題詩的滿地都是,題對子的卻不多見,決定拿回去給公孫看看。就這麽拿走好像不太厚道,白玉堂眼光順著房內擺設一溜掃視,跑到書桌前鋪開筆墨紙硯,大筆一揮,完畢後滿意地捏著下巴。“又一幅佳作啊,我怎麽這麽多才多藝,才華橫溢呢,真是搞不懂啊。”
白玉堂一蹦三跳地回了開封府,包拯正在展昭的菜地裏修剪葡萄枝,一個不留神,剪掉一串嫩芽,十分焦慮的他捏著嫩芽想毀滅證據,心裏直冒冷汗。展昭非常熱愛自己的小農事業,熱愛到不管天時地利人和,種出來的東西一年比一年難吃也絕不放棄。
“老包,公孫呢?”白玉堂從牆頭翻了進來。他經常覺得,走正門是一件很庸俗的事情。
“卷案房裏躺著呢……”咋辦,就地埋了不會有破綻吧,他沒事幹嘛要請一堆捕快回來呢!
“哦,展昭還沒回來呢?”
包拯下意識手抖了一下,連忙反駁:“展昭,什麽展昭?我什麽都不知道……”
“老包,你沒毛病吧。”白玉堂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心想老包大概又幹什麽可能會惹火展昭的蠢事了。
“沒有啊,怎麽會有呢。你不是找公孫嗎,跟我這兒囉嗦什麽。”包拯一手作趕老母雞狀把白玉堂噓走了。
此時的公孫惟昏迷在層層疊疊的卷案堆裏,臉上鋪著白紙黑字睡得躊躇滿誌,並且很細心地拿手絹塞住了嘴,免得口水弄髒了卷宗。毀壞朝廷公文可是刑事罪!
所以現在這個場麵,就更像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可愛書生,被人塞著嘴爆打一頓,終於不支昏迷的現場。
“公孫!”白玉堂顯然沒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緊張地扶起公孫,拿走他嘴裏的布條。
“白玉堂?”
“說,是誰膽兒這麽肥揍你了,我給你報仇。”開封府唯一的文弱書生給人打了,不知道這兒是他錦毛鼠罩著的麽。
公孫想想自己好像沒有被人打的記憶,難道是有人乘自己睡著痛毆了自己一頓?隻得回答:“我不知道。”
“對方蒙著麵嗎?還是從背後偷襲?”
“這,蒙麵……”如果自己睡著了,好像不可能從背後來了,除非那人很執著地要把他翻過來打吧。
“可惡,你還記得什麽?”
“什麽也不記得了。”他睡著了嘛……“對了,你找我有事?”
“哦,有個玩意兒給你看看。”說著從後腰摸出卷軸展開。
公孫策坐在書堆裏,看著眼前的畫,迷茫。這副畫布局色彩都頗有格調,隻是筆觸,未免童趣了些,看起來倒像是一張童畫,底下題的那一聯對子也不錯,可這兩樣加起來,完完全全地不倫不類了。
“你哪找來的這東西?”他問白玉堂。
“龐籍當這是寶貝呢。”
“……你從太師府偷來的……”
“那倒也不能算偷。”因為他把龐籍打昏了,也留了替代品,算強借吧。不是搶劫,是強借。咬字清楚。
……此時屋外傳來龐籍殺氣騰騰的吼叫:“白玉堂你給我滾出來!”
兩人的眼睛極有默契地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又默默地互看了一眼。
“讓我再多看兩眼。”
“快看快看。”
包拯雙手展開白玉堂所繪的那幅替代品,筆法蒼勁有力,可顯畫者傲然於世間的氣概;潑墨大膽創新,可顯畫者濁世獨清的品格;色彩絢爛不羈,可顯畫者……出身於草根的審美情趣。如此大作,期間氣勢撲麵而來,看得包拯冷汗涔涔。白玉堂確實沒有繪畫的天分,此畫最好的注解就是四個字:醜到抽筋。
“你看看,你看看。”龐籍從包拯手裏搶回畫,提在手裏不停地抖摟。
“太師少安毋躁。我進去找他。”
“包拯你給我呆著!”按住包拯,轉頭朝裏麵喊話,“白玉堂你快滾出來,告訴你,本太師隨時有一隊飛雲騎踩平了你都不帶疙瘩的,我是管殺不管埋,到時候你個死人屍體流得滿地,收都沒法收我告訴你,隻能用抹布擰起來擱桶裏。”
包拯滴汗地想象著那個畫麵,實在有點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