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山河圖卷
青冥塔。
塔高九十九層, 由宗門與王朝的人共同守衛著。但是青冥塔的運行中樞向來是被宗門牢牢地把握著, 王朝的人只能夠擔任一些在仙門眼中為「微末之務」的事情。
諸如登記名冊這類的閑雜事物。
但是正如誰也沒有想到微不足道的螻蟻竟然能夠摧毀蔓延千里的河堤一樣,宗門的人怎麼也沒有想到, 這些「微末之務」有昭一日能夠發揮怎樣可怕的力量。
守塔的修仙者不屑於核對日復一日來往的飛舟之上到底都有什麼人,他們把控著青冥塔的運行中樞就如江山在握。
從金唐,從滄濮,從各個地方飛來徑往於此的飛舟登記在冊,在看似正常的名冊下, 是許許多多隱匿了身份匆匆來匆匆去的人。
「這就是修仙者的傲慢啊。」
郡守沿著黑色的石階緩緩地向上走。
九州錢莊掌控下的商都,王朝的郡守一直形如虛設。從京都而來的郡守在往常的時候,總是滿面笑容,弓著身,對著九州錢莊客客氣氣, 一副酒肉飯囊混日子的樣子。
然而在今天, 這名在商都中, 普通百姓埋怨他無能,依靠錢莊的商人瞧不起,九州錢莊的弟子無視的郡守, 他穿上了齊秦王朝綉著十二章紋的官服,站得筆直。
在九州錢莊眼中只是一名文人的郡守踩著粘稠的鮮血神色不變地走著。
他手中提著一把插於鞘中的長劍。
「修仙者因為掌握了與眾不同的超凡力量因而高高在上,在修仙者的認知中,以武為尊。」
斯文的郡守慢慢地抽出了劍鞘中的長劍。
「這份傲慢蒙住了你們的眼睛。在修仙者的認知中, 大概從來沒有想過, 除開修仙外, 還有什麼能夠影響諸時的力量吧。」
長劍上的泠泠寒光宛若冷月。
「你們的傲慢蒙住了你們的眼睛,你們所掌握的強大力量讓你們無視了微末平常之處的危險。所以你們不知道,茫茫天色中,有多少暗中殺手進入這座城池,你們不知道那麼來往的散修留下了什麼的信息又帶走了什麼樣的消息。」
郡守的手穩穩地將長劍送進了頹然閉眼的九州錢莊守塔長老的心臟,鮮血順著劍身一點一點地低落在地上。溫熱的血液流到手上,郡守沒有鬆開手。
「你們準備了多久?」
守塔長老靠著牆,一點一點地滑坐下去。
曾經那麼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在死亡降臨的時候,也就和普通的老人沒有什麼兩樣,臉色蒼白,聲音頹然。
「很久很久。」
郡守說。
多久?
一代一代,一代一代,普通人的生命是很快地就會終結——相對於壽命漫長的修仙者而言,但是怒火卻是不會因為生命的終止而終止的,它在死與生之間鬱結,最終蓬勃成燎原之火。
修仙者的傲慢,蒙住他們的眼睛。
很少有修仙者會去讀普通人的雜學,在修仙者眼中,重要的是那些劍訣那些陣法,那些經文,手握超凡武力的人不屑於讀對增強他們力量毫無用處的書冊。
自然也就無法覺察,在那些筆墨青書的文字中,怒火傳承多久。
筆墨丹青是無用之學,卻也是最鋒銳的刀劍。
在一冊冊修仙者從來不屑一顧的雜書中,記錄著仙門所佔領土地的擴張,記錄著在仙門爭鬥中死去的累累白骨,記錄著所有他們目睹而不敢吶喊的憤懣。
八宗的靈田沃野千里,而靈田護陣之外是流民死去,烏雀遍野。王朝的根基以農田為主,然而在九州錢莊高高在上的齊秦王朝,九州錢莊蔭蔽的商人佔據太多的特權。
商車往來汲汲,日夜兼勞的農人用自己的血汗支撐這浩大商業帝國的繁華,商稅巨大,獲益的也不會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戶。
那以千萬計數的商業收入最後只會化成一塊塊靈石一顆顆丹藥,最終培養出一名名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凌駕於凡人之上。
不知蒼生疾苦。
飢荒,旱災……
年年復年年,在十二王朝的大地之上,多少流民哀嚎無歸處。
那麼深的憤怒,那麼深的悲愴,最終凝固在字字行行,絕不因生死而終結。
「怒火是會潛伏的。」
郡守拔出了長劍,用自己的袖子擦去了劍身上面的鮮血。他凝視著呼吸逐漸終止的九州錢莊長老,輕聲說。
「你們……憑什麼以為,在這些悲苦中艱難活下來的人,會那麼容易地忘卻仇恨,歡天喜地地加入你們,成為你們的一員?」
九州錢莊長老的瞳孔猛然放大。
郡守放聲大笑。
「仙門的弟子,所有人都是無父無母的嗎?!所有人都沒有出身的嗎?」
他的聲音帶著那麼深那麼強的嘲諷,凌厲如同刀鋒。
長風浩浩蕩蕩刮過,在九州錢莊駐守的青冥塔之中,有弟子面無表情地脫下了身上帶著九州錢莊標誌的長袍,披上了綉著齊秦王朝蒼水雲標誌的灰袍。
換上灰袍的弟子,他們啟動會了青冥塔運轉的陣法。
萬千靈石鑲嵌在黑色的岩石之上,繁星一般,在璀璨到近乎夢幻的光芒中,是粘稠的鮮血,在緩緩地蔓延。
隆冬將過,海風呼嘯在城中的大街小巷,寒氣還如刀一樣。天上的星宿緩緩地旋轉,鮮血與火,徹徹底底地在十二王朝的大地上燃燒起來。
守塔的九州錢莊弟子,死去的死去,換上灰袍的換上灰袍,這向來被作為宗門地位高高在上標誌的青冥塔,第一次易主。
凡俗的力量第一次銘刻在修仙的驕傲之上。
就像當初混沌紀元中古帝的隕落,天空不再為帝王的領域,修仙者的飛舟掠行於雲層之中一樣。在這個紀元里,普通人第一次踏足只屬於修仙者的領域。
王朝與火焰中睜開它的雙眼。
郡守登上了青冥塔的最頂層,高處的風急如湍流,他的衣服獵獵地響著。
在撲面如刀的風裡,郡守取出了個古檀木的盒子。
很少有人記得這座齊秦商都城池郡守的名字,這是由九州錢莊統治的城池,九州錢莊的威嚴就如這座九十九層的巍峨青冥塔一樣聳立在城池之中。商人是這座城池最尊貴的群體,而商人中九層的都是錢莊的人。
不屬於錢莊的商人在這裡活不下來。
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會記得區區一名世俗官員的姓名?郡守的名字比不上九州錢莊的一名守櫃弟子。
然而沒有人知道,看起來只是一名文官的郡守,其實也是修仙者。
這十二王朝的大地上,仙門八宗擁有數量最多的修仙者,但是王朝世家中也是有著修仙的人。只是力量微博遠不及仙門。這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仙門歸根到底是聳立在十二王朝大地上的仙門,正如九州錢莊需要掌控著齊秦王朝的商業一樣,仙門到底還是與世俗脫離不了干係的。
在每個州郡,仙門收納弟子是需要王朝的配合,望族,官府替仙門設立場地,替仙門進行初次的篩選,選出那些擁有修鍊天賦的弟子。作為某種程度上的酬勞——或者說是獎賞,仙門因此將一部分名額授予王朝。
王朝望族的人由此可以進入仙門修鍊,這一部分人會有回歸王朝的。而那些留在宗門的人中,就如分庄中的林長老,金唐王朝的天網計劃一般,成為王朝在宗門中的力量。
而王朝也是擁有著一部分的修鍊資源,在漫長歲月的積累中緩慢地培育起屬於自己的力量。
而商都的郡守,就是這樣一名由王朝自己培養起來的修仙者。
他握著盒子,站在這整座城池的最頂端,凝視這片為黑暗籠罩的土地。
哪怕為黑暗籠罩,郡守依舊清楚地知道這座城池中擁有多少條街道,這座城池每一處的風景,每一處分佈著怎麼樣的人家。
這是他生長的城池。
在黑夜之中,這片他出生,他成長,他最終也將死於此處的土地上,正在上演最血腥的戰爭。
是的。
這是戰爭。
這是自黑暗中緩緩揭開它的真面的一場最殘酷也最孤注一擲的戰爭。
黑暗籠罩的商都,有的人家燈火亮著,有的亮了又滅了——大多數人都在沉睡著,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此時此刻有什麼樣的事情正在發生。
郡守笑了笑。
他打開了古檀木的盒子,一張拼湊幾近完整的古圖從其中飛了出來。
那是明心和尚與柳無顏不遠千里而來,尋找的山河圖。
古老的圖卷在青冥塔頂端霍然展開,在黑暗中璀璨如同烈日的金色光芒從青冥塔頂端鋪展而開。浩浩蕩蕩,轉瞬之間籠罩了大半個城池。
那是輝煌浩大,讓人顫慄的光芒。
許多人從昏睡中醒來,抬頭看見窗外鋪鍍著鎏金一般的光。年幼的孩子為這奇異的一幕驚訝地跳下床,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年長的父母驚駭著喊著自己的孩子,跟著跑出門。出門之後,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見黑沉沉的夜幕中,金色的光線從最高的他們熟悉的青冥塔上瀰漫而出,緩緩地如同流水一般地充斥空中,又如游龍一般地大街小巷上遊走。那一縷縷長河般,或濃或淡的金色光線在或高或低的天空中變化著,如同有人持畫筆就著這天地揮毫畫出一副浩大到宛如神跡的山河圖。
金色的光線勾勒出起伏的山脈,勾勒出濤濤的水勢。
一瞬之間,這座城池彷彿重疊上了另外的一片山河時空。
一戶,一戶,又一戶……
黑暗中無數人被驚醒,打開窗,打開門,震驚地觀望著這神跡一般的場景。
夜晚,被點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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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在錯亂,黑夜正在被點燃。
柳無顏半跪在地上,低低地壓抑不住地咳嗽著。
她那把狹長的「流觴」名刀插進了地面,正是依靠著「流觴」的支撐,她才能勉強半跪在地上。
作為一名刀客,和劍修一樣,不論在什麼時候,握刀的手都應該穩如泰山紋絲不動,但是此時,柳無顏握刀的手卻在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披著黑斗篷帶著金色面具的人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站在一處半塌的牆頭之上,微微低著看她。
帶著黃金面具的人,身上的黑色斗篷已經好好的,一點兒破痕也沒有。
而柳無顏身上已經全是鮮血了。
她輸了。
實力相差太過於懸殊了。
然而輸並不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對方不應該以人來稱呼了——對方是魔。是混沌紀元中參與了古帝隕落的驚世圖謀參與到那紀元更迭的古氏十八中人。他們在後來徹底失控,變成了魔。
但是誰也不能夠無視他們的強大。
那是在紀元中留下重重一筆,與其他古氏十八的人一起,推翻了古帝統治的人物啊。
但是在萬仙紀元中斷的時候,這些人應該都被鎮壓被殺死了才對。
「他們解開了你們的封印啊。」
儘管握刀的手已經不受意志的控制顫抖著,柳無顏的臉上已經是那副飛揚凌厲的神色——那種烈烈如同太陽的神色。
「與虎同謀,他們的勇氣比想象中的更大啊。」
果然沒有人是傻子啊。
宗門的不是傻子,王朝的人也不會是傻子。
在明知自己的力量還不足以與宗門正面相抗的情況下,就一直潛伏著。等到敢於義無反顧地採取震驚大陸的舉動之時,必然是握住了底氣。
當初古氏十八失控被封印的這些人,就是王朝的底氣之一嗎?
柳無顏已經隱隱約約看到了徐徐展開的部分圖謀。
被後來的仙門稱為「魔」的古氏十八,不管在最後的萬仙紀元中斷之前,發生了什麼他們的的確確是親身參與了紀元中那些癲狂的恐怖的難以想象的事件,紀元往事他們同樣知曉得清清楚楚。有了這些人的加入,王朝的確就可以把握住一些宗門迷藏的命脈。
而作為大陸的真正區域擁有者,王朝也的確有這個能力探知紀元更迭中,這些失控的古氏十八到底被鎮壓在了哪裡。
這就是國家的力量啊。
宗門終究只是宗門,哪怕擁有著數量眾多的修仙者,很多事情仍然是無法做到。
帶著黃金面具的人身形如同鬼魅飄忽不定,金色的光芒已經籠罩滿了整座城市,但是在金色的光線中他仍舊像是由黑暗凝固而成的一樣。
「你不害怕?」
他沒有回答柳無顏的問題,反而聲音飄忽地問。
他的聲音很奇怪。
正常的人發不出那種彷彿為死亡的氣息充斥的聲音,就像那是從地獄歸來的怨鬼。
「怕?」
柳無顏嗤笑一聲,一點一點地咬牙緩緩站了起來。地面上一點一點地聚出小小的血泊——那是從柳無顏身上滴落的血。她受傷了,傷得不輕。
「握住刀劍的人,有什麼資格再談害怕?」
柳無顏輕聲回答。
像是在回答帶著黃金面具的人,也像是在回答自己。
害怕嗎?
當初的雲上歌柳家的大小姐的確是會害怕的。可是她已經沒有那個害怕的資格了。雲上歌的柳家已經在熊熊的烈火中焚為廢墟了,那些銘刻功勛往昔的刻碑已經不復存在。明明已經對她失望到了極點,在那個雨與火交織的夜晚中,仍然將她死死護在身後的哥哥也已經不再了。
獨身一人的傢伙,是沒有資格再覺得害怕了。
因為已經沒有人會將她護在身後了。
所以害怕這種無濟於事的東西就不再需要存在了。
但是……
但是她不能死啊。
柳無顏嘶啞著聲笑了出來,她一個踉蹌又重新站直了身。虎口裂開的手一用力將刀拔了出來。明心和尚交給她的那份山河圖殘卷在先前的交手中跌落到了地上。
柳無顏咳嗽著,「流觴」長刀一橫,盪出明冽的弧形刀氣。
帶著黃金面具的人身影飄飄忽忽地掠了起來。
柳無顏發出困獸一般的嘶吼,她戰鬥起來的方式一點兒也不像是女孩子,刀氣縱橫,蕩蕩烈烈,帶著近乎暴戾的氣息。
狂暴,凌厲,一往無前。
像是將自己的全部性命也一同壓上去了。
金色的光線飄蕩在這座古老的城池,數以萬計的人或醒或眠,或驚嘆著美麗的神跡,或沉入無期的夢鄉,懷著各種各樣的心事。
誰也不知道在一處破敗的小巷之中,有一名已經一無所有的刀客用盡她最後的力氣,揮動著一把為了除魔而生的長刀。
黑色與金色交織,明明是黑夜卻有著白日也未必擁有的璀璨,明明是世俗的城池卻籠罩著不知道是哪裡的世外山河水墨。交錯重疊,迷離變化。
這個世界,大約是瘋了吧。
黑的白的,正的反的,已經通通不重要了。
一切都混亂起來了,活著的人誰也看不清楚這個世界,誰也不知道未來,只能用盡全部的力氣,握住了手中的刀劍。
為了自己認定的東西而戰。
黑色斗篷在空中飄忽地展開,清冷的弧形刀光斬向了虛空中。
鐺——
視野之中,黃金面具從身邊劃過。柳無顏摔倒在了地上。
嗒、嗒。
木屐踏落到地上的聲音,那人在背後的小巷中站立住了。
和多年前一樣狼狽,一樣如同死狗一樣地被打趴在了地上,臉貼著粗糙的冷冰冰的地面,砂石摩擦的疼痛已經感受不到了。柳無顏喘息著,伸出手一點點抓向掉落在身前不遠之處的「流觴」。
她咳出血,比剛才更猛烈地咳出血。
指尖碰到了冷冰冰的刀柄。
柳無顏一收手,將熟悉的刀重新死死地抓在手中。
她按著地面,強行撐著,一點一點支撐起身。
但這所謂的「支撐」起,也只不過是她自己覺得的罷了。
在帶著黃金面具的人眼中,柳無顏歪歪斜斜地勉強握著刀,身體顫抖著卻始終不曾與地面分離——她沒力氣了。
帶著黃金面具的人沒有阻止她握住刀。
他只是近乎悲哀地看著這名明艷英氣的女子狼狽如同敗犬,卻還在做著最後的掙扎。
「沒有用的。」
他說。
籠罩在黑色斗篷之下,蒼白修長的手探出,微微一招,掉落在地上的山河圖殘卷飛起,落到了他的手中。也不見得他有什麼動作,那一塊殘破的山河圖就亮起來來了,然後化為一道流光掠向半空中。
最後一塊山河圖殘卷在空中展開,化為金色的光線,融進了鋪展開的金色河山中。
「山河要倒轉了。」
他說了一句意義不明的話,望著飄忽在黑夜中如同河水一般的金色流光。
只見徹底形成的金色山河正在緩緩地旋轉。
一同旋轉錯亂起來的,是這一方天地之間的靈氣五行。
什麼是山河?
是山川地脈,是江河水勢,是天地的五行。這是有著如同當初萬仙紀元末年,三皇做著最後的努力試圖繪成的《三玄皇圖》一般的東西。事實上,它就是脫胎於三皇試圖繪成的皇圖。
山河圖能夠寫影一定空間中的天地河山。
它真正的作用是改變這天地之間的五行與靈氣的規則。
這是萬仙紀元末年,失控的古氏十八煉製出來的東西。
古氏十八中那一部分後來被稱為「魔」的人,他們的力量運轉與正常的修仙者是不一樣的,天地之間正常的五行對他們而言是顛倒錯亂的。因此他們才會逐漸失控,為了改變這樣的局勢,為了能夠不淪為封魔,這些古氏十八的人也在做著各種各樣的努力。
最終有人試圖更改一定空間中的五行與陰陽。
如果能夠成功的話,古氏十八的內戰就不用爆發了。
但是嘗試不是一下子就成功的,其中的數次失敗直接使天地之間的靈氣劇變——這也是最後萬仙紀元中斷的一部分原因。
所以他們還沒有等到山河圖徹底成功,就先等來了曾經的戰友曾經的同胞的刀劍。
多少人毫無防備地就被鎮壓進了永恆的黑暗之中,又有多少人不敢相信地死在了自己信任的好友手下。
那是回想起來就覺得寒冷的痛苦。
帶著黃金面具的人仰起頭,閉了閉眼。
——彷彿又回到了自己被封進黑暗中的那一天。
或許是愧疚吧除去失控已經幾乎到達無法控制的那些人,大部分被劃分為「魔」的古氏十八隻是被封印了,而沒有被直接殺死。
然而在那麼久那麼漫長的黑暗之中,怒火一日一日地積累著。
他們參與了隕落古帝的所有奮戰,在混沌紀元與萬仙紀元中日復一日地跋涉,不顧生死地戰鬥著,只為了開闢出新的紀元,只為了守衛住屬於他們的土地。
十二王朝的大地,同樣是他們用盡全力守衛的。
這是他們的土地!
這是他們的土地!
可是結果呢?結果呢?
結果是永封黑暗,永鎮死寂,所有的付出在歷史上煙消雲散,無人提起。明明這一切也是他們用盡鮮血換來的。
誰會甘心呢?
沒有人會甘心啊。至少他不甘心。
所以在王朝的人打開封印的時候,他走出來了,披上了黑色的斗篷,帶上了黃金面具,仇恨的如同永不滅的火焰,就這麼燃燒起來了。
然而如今,真正看到當初他們拼盡全力想要實現的——顛倒一方的五行靈氣,劃出一部分不會讓他們失控的空間——的計劃在面前成真的時候,卻沒有半分的喜悅。
只想起視為兄弟的人長刀貫穿身體時,那一份冰冷與絕望。
於是,喜悅只成為悲哀。
山河卷鋪展開了,靈氣已經在改變秩序了,五行的規則已經在改變了。在這種環境之下,失控與喪失力量的,換成了修仙者。
王朝的人啊,那些生命短暫如同曇花一現的普通人,他們的智慧與強大,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恐怕仙門的人從來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吧?
只不過,當初連天地都可以命令的古帝們,又何嘗想過,會有一天自己的王城會墜毀,自己也會在紀元之中隕落。
微微嘆息著,黑色的斗篷邊緣微微搖晃,帶著黃金面具的人在金色與黑暗的交錯之中遠去,一如他出現。
在他背後,柳無顏滿是鮮血的手歪歪斜斜地抓著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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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用的。」
王敬之匍匐在地上,數顆佛珠釘在他周圍的地面上,發出神聖的佛光。
佛珠正對應著他渾身上下最重要的數個關節,發出來的光如同鎖鏈般貫穿王敬之的關節,將他釘死在地上。
王敬之的劍插在離明心和尚不遠的地方。
王敬之渾身血污,而和他相比起來,明心和尚的情況顯然要好上一些,身上的僧袍只沾著一些鮮血。
看樣子在方才的交手之中,明心和尚穩穩地佔據上風。
但是儘管勝了,明心和尚臉上卻不見得有半分喜色。
反倒是重傷潰敗的王敬之滿是血污的臉上已經掛著一成不變的淡淡的笑容——在鮮血的襯托下,他臉上的笑容已經不會再給人一絲溫和親切的感覺。
贏了的人面色嚴肅,而輸了的要死了的人卻在笑。
「我說了……你們……來晚了……」
鮮血源源不斷地從身上的傷口流出,臉上帶著微笑的王敬之斷斷續續地說。
他的瞳孔已經有些潰散了,已經開始沒有焦距了。
王敬之沒有看明心和尚,他逐漸喪失視野的雙眼注視著金色與黑色交織的夜空。
而在他背後,九州錢莊的分庄開始搖晃起來。
五行顛倒,靈氣錯亂中,那藏庫中的事物已經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