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6.依賴
慕容泓死鴨子嘴再硬, 一上午到底還是沒能批上奏摺, 別說提筆了, 連拿奏摺手都抖個不住。
偏生在一旁躺著休息的某人無聊得很, 又記恨剛才被他嘴對嘴地喂葯, 雖然他也沒有趁機占什麼便宜, 但她心裡還是不爽, 於是悠悠道:「陛下, 此番這苦肉計使得拙劣。」
慕容泓立即反彈:「誰使苦肉計了?」他怎麼知道勉強把人抱回來之後胳膊會酸軟至此,還留下手抖的毛病?
「那便是沒有常識。這下可糟了,以陛下目前的情況來看, 這手不抖個一兩個月怕是好不了,陛下的奏摺可怎麼辦呀?」長安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慕容泓被她沒心肝的模樣氣得夠嗆, 同時心中又有些憂慮,若真要抖上一兩個月,確實耽誤事,怎麼辦呢?
他強自撐著又看了幾本奏摺,然後喚張讓進來,讓他派人去太醫院傳許晉過來給長安診脈。
長安叫:「陛下, 奴才好得很, 不必麻煩許御醫來回跑。」
慕容泓理都不理她。
許晉過來給長安診脈時, 慕容泓起身出去了。
「可有哪裡不舒服么?」許晉診完脈, 見長安除了身子虛了些並無哪裡不妥, 遂問。
長安憋著笑:「我沒哪裡不舒服, 倒是陛下有些不舒服, 你待會兒出去給他好好看看。」
許晉應了,背著藥箱來到殿外,不見陛下,出了甘露殿才被站在廊下的慕容泓給叫住。
「你看朕這手緣何一直抖個不住?」慕容泓綳著臉問許晉。
許晉告罪后,過來給他診了診脈,問:「陛下這雙手最近是否用力過度?」
慕容泓遲疑地一點頭。
許晉道:「那便無甚大礙了,待微臣給陛下將筋骨揉開了,很快便能好的。」
「很快?是有多快?」慕容泓問。
許晉道:「如無意外,今晚或者明日便會大有改善。」
「若不揉呢?」
「揉只是好得快些,不揉的話,過兩天癥狀也會緩解。」
慕容泓:「……」
咬著牙讓許晉揉好了胳膊,慕容泓垂著軟如麵條的兩條胳膊回了內殿,別說,軟歸軟,再拿起奏摺,那手抖的程度明顯減輕了些許。
長安都瞧在眼裡,見他不吱聲,她自然也不會去拆穿他。
兩人一個看奏摺一個看書,轉眼便到了用午膳的時間,慕容泓令人將午膳布在內殿,又將人全都遣出去。
按醫囑長安這兩天只能吃些清淡易克化的,所以午飯就是一碗排□□膳——黃芪蘇麻粥。
她抬眼看看慕容泓那邊,發現他的午膳居然也是一碗粥。
長安覺著慕容泓這傢伙心思敏感起來也挺有趣的,難道他以為不能吃飯的她看他吃些飯菜還能嘴饞不成?又抑或因為手抖拿不成筷子,便乾脆與她一樣喝粥了,可是那湯匙他也拿不穩好么?
她低下眸一聲不吭地喝自己的粥,不去看對面抖啊抖的某人。
待她吃得差不多時,慕容泓從她對面轉移到她身邊。
長安瞥他一眼。
慕容泓:「你喂朕。」
這麼大個人說出這三個字臉不紅氣不喘的,長安除了佩服也無話可說。
她拿起湯匙舀了一匙看起來並不怎麼美味的粥遞到他唇邊,他乖乖張嘴吃下去,這情景不由讓她想到以前為了哄他吃一碗粥累死累活的光景,暗忖像他這樣的男人也許也並不是完全沒有被□□成功的可能,欠缺的,不過是時間罷了。
在長安喂粥的時候,慕容泓一直看著她,她古井無波的模樣讓他從心裡感到發慌。掙扎了半晌,他終於還是決定要和她談一談那個可能讓她產生芥蒂的問題。
「趙宣宜……」
「自皇後有孕后,原先隱匿在暗處的牆頭草亦有部分浮出水面了,在對丞相動手之前來此一招,陛下高明。」他剛開了個頭,長安就用一匙粥堵住了他的嘴。
她冷淡的語氣讓他無以為繼。
他不說話,長安便繼續發表自己的觀點:「至於孩子,與其生出來面對渣爹娘,還不如不出生的好,陛下的決定沒錯,也無謂多想。」
以前她用他的後宮作為借口拒絕他時,他覺得她想法奇怪,不可理喻。而今她在趙宣宜有孕一事上表現得如此平靜時,他卻比那時感到更難過,他覺得她之所以能這樣平靜,是因為她已經不在乎他了。他提出的開誠布公,也只不過能讓兩人好好說話而已,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陛下不吃了?」長安將湯匙遞到他唇邊,他不張嘴。
長安自然感覺得出他難過,但作為奴才她已經盡到安慰他的責任了。
「陛下這副模樣,莫非是想我以相好的身份就此事說些什麼?」她放下湯匙,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若是作為相好,我什麼都不想說,只想扇你兩巴掌然後警告你以後都不準提起這事。這還是看在你不得已的份上。」
慕容泓瞠目,他長這麼大就沒被人扇過巴掌。
長安垂眸,重新舀了一湯匙粥遞到他唇邊,道:「既然陛下不想體驗,那還是繼續喝粥吧。」
「什麼是渣爹娘?」話說到這份上,不想氣氛尷尬,慕容泓只能有些生硬地轉移話題。
什麼是渣爹娘?長安覺得自己兩輩子遇到的爹娘都很渣,但是這要怎麼跟慕容泓形容?
「我覺得鍾羨的爹娘很好,在生活上無微不至地照顧他,會關注他的感情,但不會過分干涉甚至強迫他做選擇,在人生大事上也不會將自己的意願凌駕於他的意願之上。做不到這些的,都是渣爹娘。」長安舉例子做對比。
慕容泓聞言,陷入沉默。
長安陡然意識到,這也是個從小沒爹娘的,他並沒有足夠的切身體驗來支撐他做一個好爹,他所能做的,不過是如她一般,看別人家的爹娘是什麼樣的罷了。
一頓午膳潦草收尾。
下午長安想回東寓所,慕容泓不準,長安只得讓吉祥去通知袁冬把今日收上來的相關資料都送到甘露殿來。於是到了晚間便出現了這樣一幕——慕容泓在書桌后批複奏摺,幾尺之遙,長安將零散的紙條鋪了一桌子,時而搦管操觚時而凝眉沉思。
兩人都不出聲,然相伴的感覺卻是那般明顯和強烈。
長安是個心機深的,心機深的人,疑心病自然也重,難以對旁人託付全然信任。所以她若想刺探一個府邸抑或一個人的消息,總是會派幾撥互不相干的人從不同的角度分別去刺探,得回的消息十分零碎,但只要經過她梳理整合,就會發現比她派一撥人去刺探得來的更為全面,而且效率更高。最關鍵的是,如此一來即便下頭人出了事,旁人能從他嘴裡問出來的消息也是零碎不全的。
梳理整合這些零碎的消息以及從這些貌似不起眼的零碎消息中尋找蛛絲馬跡挖掘更深的秘密,便是長安每日要完成的工作之一。
這是個細緻而繁重的腦力活,長安需要心無旁騖。
慕容泓還是第一次看到長安工作時候的模樣,見她一會兒拿著一張紙條面色凝重地沉思,一會兒又似福至心靈般從滿桌紙條中挑出幾張來放到一起看,然後似克服了什麼關隘般得意地微微一挑眉梢,提筆在冊子上著寫一番……
他近乎著迷地看著她清瘦雋秀的側影,看著她濃密卻並不上翹的睫毛隨著她眨眼的動作在那兒撲閃,看著她的鼻尖與下唇因膚質潤澤而在燭火的映照下泛著微光,看她執筆的手細長白皙,每個指甲都修剪得圓潤整齊。
憑心而言,眼前之人並非絕色,可他就是喜歡,無可比擬地喜歡。
只是想要兩情相悅,怎麼就這麼難?
要扇兩巴掌才能繼續跟他相好,這怎麼可以呢?旁的不說,若是讓她扇了這兩巴掌,以後他在她面前還有夫綱可言嗎?
慕容泓十分鬱悶。
這時長安伸手摸過桌角的茶杯,一看空的,又放了回去。
慕容泓不想讓長福等人進來破壞他和長安單獨相處的氣氛,正好他茶盞還是滿的,就起身端過去放到長安桌上,人也在長安身邊坐下。
長安目不斜視,一邊整理著紙條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陛下奏摺都批完了?」
慕容泓:「尚未。」
「那陛下這是意欲何為啊?」
「朕……覺得有點累。」慕容泓說著,竟然直接身子一歪,將頭枕在了她肩上。
長安:「……」
「陛下九五之尊,如此傾頹於一奴才肩頭,成何體統?」長安道。
慕容泓沒聲音。
長安側過臉一看,好嘛,連眼睛都閉上了。不過看他確實一臉疲態,再念及長福說他昨晚一夜未睡,長安也就沒推開他。
左肩上沉甸甸的,又有他發間淡香一陣陣地往她鼻子里鑽,長安一時之間難以集中注意力,便乾脆放下手中事,側過臉看著枕在自己肩上的慕容泓。
三年時間,初見時那坐在一團天光里擼貓的少年,居然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長開了。眼前這張臉雖還是一樣精緻秀逸,甚至更勝從前,但少年特有的那種青稚圓潤的弧度,已基本上看不見了。
可是他居然選擇以如此依賴的姿態偎在她身上。
他無疑是姦猾的,總是知道怎麼做能讓她心軟,而她明明看得清楚卻還是無法徹底地硬下心腸。
她覺得他和她不合適,卻又想象不出什麼樣的男人才是和自己合適的。回過頭想想,這世上又有誰是為誰量身定製的呢?兩個人要契合,總需彼此將稜角都磨平一些擁抱起來才不會那麼疼,差別只在於,誰愛得更深,便忍痛多磨一些自己的稜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