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5.喂葯
是夜, 慕容泓過了三更才批完奏摺去休息, 然人剛躺下,在殿外值夜的長壽又匆匆來報,說是仁明殿出了事, 陶婕妤吐血昏迷了。
慕容泓帶著人趕到仁明殿東配殿,趙宣宜已經到了,御醫張興也已在給陶行妹診脈, 另有兩名當值的醫士正在驗看陶行妹當日所用的入口之物。
趙宣宜將此間情況向慕容泓簡略地做過彙報后, 兩人便無言地坐在外殿靜待結果。
不多時兩名醫士先過來彙報,說是陶行妹夜間喝的酒有問題。
趙宣宜問跪在殿內的宮女太監:「這深宮之中,哪來的酒?」
一名宮女戰戰兢兢道:「回皇後娘娘的話, 那酒是、是長樂宮的安公公帶給婕妤娘娘的。」
「這……」趙宣宜有些為難地將目光投向一旁的慕容泓。
慕容泓面無表情:「要多愚蠢才會把毒下在自己帶來的酒中?既然確定是殿內之物出了紕漏,這些在殿內當差的宮女太監一個都脫不了干係, 全部押去掖庭局仔細審問。」
張讓答應著,出門去叫侍衛進來押人。
宮女太監們大驚失色, 剛想告饒, 慕容泓神色一冷:「敢有喧嘩者, 就地杖斃!」
這下一個人都不敢出聲了。
宮女太監們被押下去后,張興才拭著汗從內殿出來,向慕容泓稟道:「陛下, 初步診斷婕妤娘娘應是中毒方致嘔血昏厥,但毒物一項並非是微臣的專長, 請副院正鍾離章過來給娘娘診治更穩妥些。」
慕容泓自是允了, 又問:「陶婕妤可有性命危險?」
張興報:「婕妤娘娘目前情況穩定, 暫無性命之憂。」
「既無性命之憂,」慕容泓側過臉對趙宣宜道「派得力的人在此看著就是,你也不必親自在這兒守著了。」
趙宣宜行禮道:「多謝陛下體恤。」
慕容泓起身,吩咐張興好生看顧陶行妹,又令張讓留了兩個機靈的太監下來,便又回長樂宮去了。
一行走到于飛橋上了,張讓才緊追兩步,期期艾艾地喚:「陛下。」
「何事?」熬到此刻慕容泓已經十分睏乏,后苑的污糟事也令他十分厭煩,是以語氣不善。
張讓便有些後悔開口,但既然開了口,陛下也問他何事了,又不能不說,於是道:「傍晚那會兒奴才奉陛下的旨去仁明殿東配殿傳安公公回長樂宮時,安公公正與陶婕妤坐在一張桌上,面前也放著酒杯,若是酒有問題,那……」
慕容泓霍然停步回身,夜色深重讓人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只聽他語氣短促驚怒:「何不早說!」
張讓驚了一跳,剛想下跪請罪,慕容泓卻又轉身走了,這回倒是健步如飛,後頭一溜太監都得小跑跟著。
就這般來到東寓所,慕容泓已是有些控制不住喘息,看到這麼晚了長安房裡居然還亮著燈,心中又是不安,遂令張讓上去叫門。
張讓扣了幾下門,又叫喚幾聲,房內卻毫無動靜,慕容泓急了,對褚翔道:「把門撞開。」
褚翔上前一腳將門踹開,慕容泓進到屋內一看,心膽俱裂。
屋裡一股嘔吐過後的酸腐氣味,而長安卻趴伏在離門不到五尺的地面上,一動不動。
褚翔想上前查看長安的情況,卻被慕容泓一把推開,兩眼發懵地看著慕容泓親自過去把長安翻過來,探了探鼻息,然後居然就這樣一把將人抱了起來。
褚翔眼珠子都快瞪出來,叫道:「陛下!」
「速傳御醫許晉進宮!」慕容泓沒理他,抱著長安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道。
張讓忙應了,然後一拂塵抽在張著嘴傻獃獃站在原地的長福背上,低斥:「發什麼愣?還不快跟上!」
長福如夢初醒,左腳絆右腳地跟了上去。
「陛下,您是萬金之軀,怎可抱著一名奴才,還是讓屬下代勞吧。」
「陛下,這不成體統,真的不成體統啊。」
「陛下,您要將這奴才抱哪兒去?甘露殿?路可遠著呢,還是讓……」
「閉嘴!」褚翔一直追在慕容泓後頭嘰嘰歪歪,慕容泓原本抱長安就抱得費力,全憑一口氣撐著,再被他這樣一念叨,頓時怒氣飆升。
褚翔聽他語氣像是真的怒了,忙閉上嘴不敢造次,只提著燈籠跟在旁邊小心提防他跌倒。
待慕容泓終於把長安從東寓所抱到甘露殿放置在內殿的軟榻上后,自己出的汗已經把衣裳都浸透了一半,兩條腿和一雙胳膊更是酸軟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累得坐在長安旁邊不想動彈,就由著長福打了水將他的臉和脖頸擦了擦。
閑雜人等都被他趕出殿外,許晉足過了一個時辰才趕到宮裡,好在這毒原本就不烈,陶行妹喝了那麼多酒不過吐了血,長安喝了幾杯,連血都沒吐,就把晚飯吐了出來而已。
不過這也足夠讓慕容泓后怕的了,如果毒性烈呢?如果張讓沒說呢?她一個人住在東寓所,出了事都沒人知道。
他知道以她的定力察覺自己中毒絕不可能不自救,嘔吐的穢物在床邊上,可見毒發時她在床上,那麼從床到門那麼短的距離,她為何沒能打開那扇求生的門?
因為她已上床,要起來,總得先把一切女子特徵都遮掩了,方能出門求救。而這一耽擱,耽擱的不僅是時間,更是生機。
她不是第一受傷中毒,但這次的事讓他格外自責和後悔。
仁明殿那邊還在研究毒物配置解藥,許晉就先熬了點清熱解毒的葯湯給長安餵了下去。
這麼一折騰,就到了寅時,一夜未睡的慕容泓去浴房擦洗一下換了龍袍準備去上朝,將長福和許晉留下看顧長安。
長安到辰時初才醒,恰鍾離章也配出了解藥,長安自覺沒什麼大礙,就讓許晉回太醫院去休息。
許晉走後,她問一旁的長福:「我怎麼會在這兒?」
長福今日看她的眼神頗有內涵,他將昨夜發生的事跟她細細講了一遍,尤其強調了慕容泓親自將她從東寓所抱到甘露殿這件事。
長安瞧著他一副「我什麼都知道但是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安哥你就放心吧」的表情,十分無語。
「安哥,你真的沒有大礙了么?昨晚陛下守了你一夜,眼睛都沒合一下,你可不能再出事了啊。」長福有些憂心道。
長安翻個白眼,道:「多餘,這不有你在么。」
下朝回來的慕容泓剛走到內殿門口就聽見這麼一句,差點沒氣個倒仰,遂將張讓等人留在殿外,又進來將長福也趕出去,然後站在榻邊上看著長安。她的面色尚有些蒼白,但一雙眸子卻黑亮黑亮的精氣神十足,顯見的確是沒有大礙了。
「聽聞昨夜陛下於眾目睽睽之下將奴才從東寓所一直抱到甘露殿……」長安故意拖長了尾音,然後瞄一眼他的手,話鋒陡然一轉「陛下的一雙胳膊還能動么?」
慕容泓將胳膊背到身後,做負手模樣,不管心裡是何感想嘴上卻不肯服輸:「朕好得很,倒是你,一向是那打雁的,此番怎倒被雁啄了眼?莫不是與朕吵架后不但笑面兒變少了,連警惕性都降低了?」
「你可拉倒吧,若不是怕被我察覺,他們會在酒里下這麼溫和的葯?你的三妹早就救不回來了。」長安也知自己這回的確是疏於防範了,但嘴上是絕不會承認的。
「什麼朕的三妹,朕從來只有兄長絕無弟妹。」
「正經的妾室撇得這般清,那陛下昨夜眾目睽睽紆尊降貴,又為哪般吶?」
「朕一開始就不該遮掩,反正你都已經這般招人恨了,又何妨讓人再多恨一些?」
「奴才倒是不介意被誰恨,奴才不過擔心有人逞強,今日怕是沒手批閱奏摺了。」
「朕說了朕好得很,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就這般三病五災的,到最後也不知是誰先鶴髮雞皮老態龍鍾,咳嗽吐痰噴嚏漏尿!」慕容泓惱羞成怒。
長安見他到現在還將這話記得這般清楚,顯然是已成心結,忍不住笑得渾身發抖。
慕容泓見她笑起來先是一愣,回想一番覺得兩人這般拌嘴的確可笑,便也笑了起來。
剛笑到一半,張讓在外頭道:「陛下,安公公的葯熬好了,現在可端進來嗎?」
長安立即止住笑道:「勞煩陛下。」
慕容泓倒是沒什麼抗拒心理,揚聲道:「進來吧。」
張讓親自端著托盤進來,慕容泓又道:「放在桌上便可。」
張讓退出去后,慕容泓過去拿起葯碗,這才發現上了長安的當,他的胳膊的確還未恢復,手拿著葯碗抖個不住,如何能喂她喝葯?
長安眼尖,一早瞄見了,故意曼聲道:「呀,陛下,你怎麼在發抖呀?這天兒也不冷了啊。」
慕容泓被她氣得磨牙,卻又忽然發現今早離開前還如陰雲般籠罩在他心頭的各種負面情緒居然在與她的鬥嘴中不知不覺散了個乾淨。
他略一沉眸,索性放下捏不住的湯匙,抖著手端著葯碗來到軟榻邊上坐下,看著長安微微一笑,道:「就算再怎麼抖,朕也能將這碗葯給你喂下去。」
長安促狹的笑容一僵,慕容泓卻不給她反應時間,一手端葯一手捏住她下巴,自己喝了一大口葯就俯下身去堵住了她的嘴。
長安瞪眼:喂喂喂,這一點不好玩,反而有點噁心好么?
好容易咽下他哺來的那口葯,長安皺著眉道:「好了好了,我自己喝。」
「那可不成,先前可是你自己要朕喂你的。」慕容泓拒絕。
長安訕笑:「我哪知道陛下心思奇巧至此啊,這葯這般難喝,就不必連累陛下跟著一起受苦了吧。」
「朕習慣了,不覺得苦。」慕容泓說著,又將葯碗遞到唇邊。
長安急了:「你若再這樣喂我,那下次你生病我可也這樣喂你了。」
慕容泓斜睨她一眼,道:「說好了,你可不許賴。」
長安獃滯:「……」那個挑剔龜毛的慕容泓呢?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