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胡亂攀親
過了一會兒, 新雨還真找了兩身衣服過來,鍾羨抬頭一看, 忙站起來迎上去。
長安在後頭好奇地看著他。
「怎麼拿了這兩件?」鍾羨用身體擋住長安的目光,低聲問新雨。
新雨小聲道:「少爺,奴婢去庫房裡找了, 您這兩年的衣裳夫人留存下來的不少, 可是安公公都不能穿。尺寸與安公公對得上的, 奴婢就找到了這兩件。」
「不行,這兩件絕對不可以, 你馬上……」鍾羨話說一半,見新雨看著他的身旁,他側過臉一看,長安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身後, 見他看來, 粲然一笑,道:「為何不可以?」
她上前從托盤裡拿出那兩件衣裳, 一邊看一邊道:「一件鴨殼青菊花紋淺金鑲邊,一件白色茶花紋粉色鑲邊,很華麗, 我都挺喜歡的,我去試一下。」
鍾羨:「……」
看著長安進了屋, 新雨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看著鍾羨。
「沒事了, 你下去吧。」事已至此, 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在桂樹下等了片刻, 耳邊傳來長安清嗓子的聲音「嗯哼!」
鍾羨回頭一看,見長安穿著那身白底茶花紋的錦袍,霞姿月韻顧盼神飛地負著雙手站在那兒。頭上髮髻梳得很正,然而那根玉簪卻是故意斜著插的,乍一看去,還真似誰家朱顏秀色卻又帶著點浪蕩痞氣的翩翩美少年。
「從現在起,我就是你鍾大公子的表弟了,一表三千里,我這樣,應當不會給你丟人吧。」長安步履輕快地來到鍾羨面前,仰頭看他。
鍾羨發現自己似乎格外受長安的外貌吸引,這令他感到十分迷惑,明明對旁人不會這樣。
「當然不會。」他側過臉虛拳掩唇咳嗽了一聲,道「我們出發吧。」
他叫上隨侍竹喧,三人一起出了秋暝居。
長安看著自己身上的錦袍,陽光下,那些深紅淺粉的茶花圖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絲線里都夾雜了金銀絲。
她看一眼一旁蕭蕭軒軒的鐘羨,低聲問:「文和,這真是你的衣裳?」
鍾羨頷首。
「我實在很難想象你在什麼情況下會穿這種衣裳。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這衣裳的風格和你真的一點都不搭。」太娘了。
鍾羨很難得的露出了一絲靦腆的神色,但還是答道:「在這件衣裳是我母親親手縫製的情況下。」
長安:「……」她忍著笑安慰性地伸手拍了拍鍾羨的肩,
鍾羨被她的表情和動作弄得愈發不好意思起來,道:「讓你見笑了。」
「沒有,我很理解鍾夫人。我想,她大約很想要一個女兒。」長安道,「文和,你很好。據我所知,一般兒子長大了還會願意遷就母親的很少,尤其是像你這種情況。」
鍾羨抬起頭看了眼陽光燦爛的園子,道:「陛下和我,還有先太子,我們三人因為年齡相仿,從小是一起長大的。三個人中間,先太子是武藝最強的,陛下是主意最多的,而我,是生病最少的。小的時候不知是怎麼回事,等到漸漸大了,我才明白,三個人中間我生病的次數最少,不是因為我體格最健壯,也不是因為我運氣最好,而是因為我有母親,而他們沒有。母親對兒子的照顧,與僕婦們對主人的照顧,看似區別不大,但實際上,區別很大。」
長安默默聽著沒插話。她覺得自己在這事上沒有發言權,母親的照顧,她兩輩子都沒體驗過。
「所以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我真的不介意去遷就她。對我父親也是一樣。」鍾羨總結一般道
「因為他們對你來說位置無可替代?」長安問。
鍾羨承認:「對,無可替代。」
生命中無可替代的人……長安目露迷茫之色。她的生命中,好像還不曾出現過這樣的人。
鍾羨見她不語,忽然想起她身世孤苦,剛想說些別的事岔開話題,眼角餘光卻無意中瞧見王進寶進了通往賦萱堂那邊的月門,他道:「還有一事一直忘了跟你說。那個王進寶,就是你曾托我送他出城之人,你還記得吧?」
「記得,他怎麼了?」長安問。
「在出城之前他染了時疫,病癒后,他說他家中除了他之外沒有旁人了,便沒返鄉,留在府中做事了。你要不要見他一見?」鍾羨道。
長祿之死對於長安來說始終是個疙瘩,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但想起來心中終是不舒服。
「罷了,我又不是他的親人,見不見又能如何呢?」她低著頭道。
鍾羨並不清楚長安與這王家兄弟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見她如此,也不多話,三人從後門出了鍾府。
長安見後門外停著兩頂轎子,問鍾羨:「那豐樂樓離這兒遠嗎?」
「不太遠,走路過去的話,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鍾羨道。
「那我們走走?」長安提議。
鍾羨頷首,兩人便沿著街道緩緩往豐樂樓方向行去。
長安看著面前兩側種植著花木的寬敞街道,有雀鳥在枝丫間鳴叫。深秋的陽光在街道兩旁的屋檐上跳躍,路過的轎輦窗口露出孩子的臉和紅色的風車……
這是一個與宮裡截然不同的鮮活的充滿希望的世界。
長安心中陡然又矛盾起來。
為了一個將來可能為自己帶來未知風險的人放棄嘗試新生活的機會,這種事情她之前從未做過。
人是會變的,慕容泓也一樣。
將來的他可能背叛她傷害她甚至殺她,他是帝王,終她一生,都不可能培養出能與他相抗衡的力量。若真到了那一天,再回想起此刻自己內心的掙扎,會否顯得愚不可及呢?
「文和,你……能不能跟我談談陛下?」她側過臉看著鍾羨問。
「談陛下?」鍾羨似乎對她這個要求有些不理解。
「都說伴君如伴虎,在陛下身邊時間越長,這種感覺就越明顯。說實話,我真的……有點怕了。」長安知道如鍾羨這般恪守封建禮教之人,讓他在背後談論他的君主,哪怕是褒獎之言,也是不容易的,於是故意示弱。
「我只想對他的性情多一些了解。哪怕不談現在的他,談小時候的,還未登上帝位,只是你朋友的他也行。可以把你所了解的告訴我嗎?」
或許從未有人對他提出過這樣的要求,鍾羨甚至因此停了下來,看著長安不語。
長安將目光從他臉上收回,暗罵自己愚蠢。都說了人是會變的,就算她知道小時候的慕容泓是個什麼樣的人,對今後又有什麼幫助?他早已不是慕容泓了,他是大龑皇帝。
原來她也會有懦弱到需要旁人給予勇氣才能做出決定的時候。
「抱歉,讓你為難了,我收回方才的話。」長安笑了笑,繼續前行。
鍾羨讓竹喧先去豐樂樓定位置,隨後默默地跟上長安,走了一段距離之後,他忽然道:「其實如果他不是先太子的叔叔的話,我與先太子是不可能和他玩到一起的。」
長安抬頭看他,鍾羨卻只看著前方,道:「因為那時的他真的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事實上,我覺得他從來也沒討人喜歡過。」說到此處,他倒是側過臉來對長安笑了笑。
長安愣了一下,隨之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鍾羨的神情明顯輕鬆下來,接著道:「不過他也確實不需要討人喜歡。」
「因為他有先帝的關照。」長安接話。
鍾羨點頭,道:「長兄如父,先帝與他,便是這句話的真實寫照。如果適應了他的脾氣,與他相處其實並非是一件困難的事。」
「因為適應他的脾氣就是與他相處的過程中最困難的一件事。」長安吐槽。
鍾羨又笑了,瞥了長安一眼,道:「你抓住重點了。」
長安道:「我這都是痛的領悟。」
鍾羨又向前走了兩步,嘆息道:「其實我並不能告訴你答案,因為我自己至今都未能摸透他的脾氣。我只知道,他愛清靜,但他本質上卻並不是一個能夠忍受寂寞的人。他從不與我們談心,我一度認為他並不想融入我們。但事實上,大部分時間他都與我們形影不離。那時候先太子與我總是一刻都閑不住,而不管我們做什麼,他從不參與,只在一旁看著。」
「我們三個人,他是年齡最小的。但偶爾我會覺得他是我們之中最成熟的一個。因為,當先太子和我還不知愁為何物時,他卻已經會因為先帝比預定時間晚歸而徹夜不眠了。」
長安沉默。鍾羨的話對她來說並沒有多少幫助,眼下看來,似乎她對慕容泓的了解還比鍾羨多上幾分。
「你方才說你有點害怕,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何事么?」鍾羨問。
「沒什麼事,都是我們做奴才的應當承受的一些壓力罷了。」長安道。
到了十字路口,長安問:「往哪邊走?」
鍾羨道:「左側,不遠了。」
「文和!」身後忽傳來一聲喚。
鍾羨與長安轉身,只見不遠處的書樓門前,一錦衣公子與一名書生模樣的青年男子正往這邊過來。
「真是你啊,我還以為看錯了。」姚景硯到了近處,看著鍾羨笑道。
他身旁那位青年男子向鍾羨拱手作禮,道:「鍾兄。」
鍾羨回禮:「狄兄,你與景硯這是來買書?」
「買什麼書啊?今天趙合那小子生辰,在豐樂樓大宴賓客,也請了我與狄兄。狄兄不想去赴宴,我是覺著還未入官場就得罪人不太好,這不聽說他在積微居,便特意過來抓他同去赴宴的。文和你此時出現在這兒,莫不也是去赴趙合的宴的?」
鍾羨還未來得及回答,姚景硯目光卻又落到了一旁的長安身上,有些猶疑地問鍾羨:「這位小公子是誰?好生面生。」
「公子便公子,為何還特意加個小字?我是阿羨的表兄。」見四人中自己最矮,長安挺直了腰板老氣橫秋道。
姚景硯:「……」他側過臉以眼神詢問鍾羨:真是表兄啊?
鍾羨看長安,長安斜了他一眼。
鍾羨:「……」他含糊地點點頭,道:「我並未收到趙合的請柬,此時出現在這兒,是要請……表兄去吃飯的。狄兄既不想去赴宴,何不與我們一道?」
不等狄淳表態,姚景硯忙道:「也好也好,長這麼大我還第一次看到文和你家來親戚,理應盡一盡地主之誼,這頓我請了。」說著他喜笑顏開地伸手讓長安:「文和的表兄便是我的表兄。表兄,這邊請。」
「嗯。」長安毫不膽怵,雙手往後面一背,昂首闊步向前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