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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套

  長安一路來到長樂宮甘露殿後院, 老遠就看到嘉言吃力地拎著一隻便桶出來。饒是她站得這麼遠,那股味兒還是無可避免地飄了過來。


  她悄悄用袖子捂住鼻子,心中想著在甘露殿呆了幾個月下來, 連鼻子都變嬌貴了。不說小時候,就說來盛京的路上,與她同車的人, 甚至包括她自己,誰身上沒有屎臭尿臭?沒有手紙擦不幹凈是一回事,有些人上完茅房根本就不擦。


  從這一點上來說,她應該感謝慕容泓,自從成了他的人,呸!自從成了他的奴才,至少她用得起手紙了。


  這時恰有兩名宮女去凈房, 掩著鼻子經過嘉容身側,大約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 嘉言綳著臉愈發加快了腳步。


  長安跟著她出了院子, 然後就站在院外一株鳳凰木下等她。


  不多時,嘉言提著空桶回來,正抬袖擦額上的汗, 一抬眼看到長安站在不遠處笑眯眯地看著她。她愣了一下,腳步不免遲疑起來。


  「怎麼那副表情?如今像雜家這般笑著等你的人應該不多了吧。」長安揚聲道。


  嘉言有些無所適從地低了頭,踟躕片刻, 拎著桶往這邊走, 走了兩步忽又停住, 將桶放在一旁,自己走了過來。


  「安公公,你找我有事?」一段時間不見,這姑娘身上那些讓長安不舒服的稜角已經被磨得差不多了。她不是嘉容,她懂得思考,這段竟日與屎尿為伴的日子應該足夠她想明白許多事。


  「還記恨我嗎?」長安問。


  嘉言急忙搖頭,道:「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是我愚蠢,咎由自取,與安公公無關。」


  長安揚起眉梢,道:「聽這話,倒似想明白了一般,只別是敷衍我吧。」


  嘉言道:「絕對不是。我……我錯就錯在不該輕信旁人,卻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安公公你。或許你並非真心要幫我,或許你只想利用我,然而我一早就該明白,就算被利用,也勝過得罪你。因為在這長樂宮中,得罪了你,就等同於得罪了陛下,得罪了陛下,就意味著永無翻身之日。」之前的長壽是這樣,如今的她,也是這樣。


  「得罪談不上,只不過你的出爾反爾自作主張讓雜家挺討厭的,所以小施懲戒而已。怎麼,你覺得這不是小施懲戒?」長安彎起唇角,靠近她道「若不是小施懲戒,剛才那兩名宮女就不會只動口而已了。你知道如果你這張如花似玉的小臉被按到了便桶裡面,需要洗多少次才能完全聞不到那股味兒嗎?」


  嘉言瞬間白了臉。


  長安見狀,笑著道:「別害怕,雜家還沒清閑到這個地步,大熱天的特意過來拿你取樂。」她從懷裡拿出信紙,遞給嘉言。


  嘉言有些莫名其妙地接過,展開看了一眼。


  「認得是誰的字么?」長安問。


  嘉言搖搖頭。


  「那認得這是誰的東西么?」長安拿出那條綴著玉佩的明珠絡到她面前晃了晃。


  嘉言眼睛一亮,伸手去拿。


  「看一眼就得了,還想留著這物件不成?找死呢?」長安將明珠絡往自己懷中一塞。


  嘉言也顧不得那麼多,又驚又喜地問:「這是趙三公子寫給我的信?」


  長安道:「說起這事,你還得謝我。昨天陛下在流芳榭舉辦荷風宴,趙三公子也來了,不見你在御前伺候,他問我你的近況,我就說你因見罪御前,被貶去打掃凈房了。他很是心疼,卻又無可奈何。我與趙公子也算有幾分情分,見他那樣頗是不忍,便答應可以在保證絕對安全的情況下為你倆互通信件。」


  「互通信件,也就是說我也能給他寫信?」驚喜來得太多太突然,嘉言一時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當然,不過是在遵守我定下的規矩的前提下。」長安道。


  「什麼規矩?」


  「不得在信中點明自己和對方的身份,哪怕是可以讓旁人猜出身份的細節也不行。不得在信中提及以往發生過的事,同樣是為了避免旁人根據這些事情猜到你們倆的身份。總而言之,必須做到就算這封信不慎落入別人手中,信中也沒有絲毫線索可以讓旁人找到你頭上來,明白了嗎?」


  嘉言連連點頭。趙合願意寫信給她證明他還沒有忘記她,同時也證明她出宮的希望也沒有完全破滅。這對於眼下處境中的她而言簡直就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能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她什麼代價都願意付出。


  「還有一點就是,你不能安於現狀。趙公子雙腿康復之後,肯定還會經常來甘露殿伴駕,陛下身邊美女如雲,你卻整天呆在凈房這種臭烘烘的地方連趙公子的面都見不著,久而久之,你說他能堅持對你初心不改嗎?嘖,仔細想想也不應該啊,懌心不是你的好姐妹么,怎麼你落難這麼久她都沒把你撈上去?」長安可惜地看著她,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嘉言默立片刻,咬了咬唇,將信塞進懷裡,轉身拎著便桶回了凈房。


  丞相府,廷議已經結束,恰是晌午時分,各位大臣都回自己府里用飯去了,獨鍾慕白在趙樞的書房多停留了半個時辰才走。


  午後,烈日如火,偌大的院子里幾乎沒什麼人走動。


  院子最西頭的葡萄園裡,趙翕和趙宣宜兄妹二人正坐在一座葡萄架下一邊閑聊一邊看著侍女們在不遠處摘葡萄。


  「剛才你說趙合他想給爹送一個妾是什麼意思?」趙翕有些驚訝地問。


  趙宣宜手裡握著一塊未經雕琢圓潤光滑的寒玉,有些諷刺地笑道:「昨日他回到府中沒多久就將我叫去說了這件事。說父親一直沒有續弦,府里的幾位姨娘也都老了不能侍奉父親,而父親又如此的繁忙和辛苦,我們做兒女的再貼心,也終比不上父親身邊有個討他喜歡知冷知熱的女人來得有用。」


  趙翕不解道:「他怎麼忽然想起這茬兒來了?」


  「這還用問,定是得了宮裡某些人的提點。」趙宣宜道。


  趙翕一驚,低聲道:「你的意思是,宮裡有人想把手伸到父親身邊去?」


  趙宣宜搖搖頭,道:「父親也不是好糊弄的,我倒是覺得,相比於安插眼線,對方可能有更深一層的用意。」


  「比如說……」


  「比如說,咱們的父親從一開始就是這般清心寡欲潔身自好的么?」


  趙翕經她提醒,細細一想,道:「這樣說來,我記得父親好像的確是在趙合出生前後開始修身養性的。你的意思是說,趙合他的生母很可能身份不一般?」


  趙宣宜目色沉沉道:「但願不是我想的那一位,如果真的是,不僅我們毫無勝算,萬一事發,我們趙家都會被連根拔起也不一定。」


  那一位是誰兄妹兩人都心知肚明,根本不用說出口。


  相對沉默了一會兒后,「那趙合提議的這件事,你準備如何應對?」趙翕問。


  趙宣宜帶著些無法預知事情最後到底會演變成何種結局的煩惱道:「這件事比較難辦,我不準備插手。一來是這件事不好辦,二來,不久的將來,也許不用我們去謀划,這件事也會發生。」


  「哦?此話怎講?」


  「今天廷議的主要內容是有人在朝上彈劾李儂和季雲澤,這季雲澤是太尉鍾慕白的連襟。方才廷議過後,鍾慕白和爹在書房關著門說了半個時辰的話,據金福山說,鍾慕白走後,爹臉色十分不好,午飯也沒用多少。若我所料不錯,關於季雲澤,爹和鍾慕白八成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而這協議肯定讓爹不滿意卻又無法拒絕,所以他才會面色不好。若說太尉有什麼能逼得咱們的爹不得不妥協,那也只有他手中的軍隊和朝中的人脈。經此一役,爹應該會想辦法籠絡一些武將了。」趙宣宜分析道。


  「而兩股勢力最光明正大的聯合方式,莫過於聯姻兩個字。爹正室空懸,趙合也到了可以說親的年紀,也就是說,待到國喪期后,爹至少能籠絡兩位武將。」趙翕介面道。


  「前提是,那方勢力大到足以讓爹可以不顧趙合生母的感受,同意續弦。」趙宣宜補充道。


  ……


  傍晚,太陽已經逐漸失了威力,暴晒了一天的地面卻開始釋放熱力,宮女太監們滿院子的潑水降溫。


  不想去跟慕容泓那個小變態大眼瞪小眼,長安閑極無聊地站在廊下用袖子當扇子扇風,默默地懷念著她上輩子的弔帶與熱褲,以及那對能把弔帶和男人的眼球同時撐爆的E罩杯美胸。這輩子看目前這發育勢頭,能有B估計都頂天了……


  不過這樣也好,如果這輩子也有E,她的太監生涯要怎麼繼續?


  「安哥。」長祿不知何時走到長安身邊,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長安問。


  長祿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開口:「安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說。」


  「我那個干姐姐萍兒,她被廣膳房的膳正殷公公看上了,要與她結為對食。」長祿憂心忡忡道。


  長安挑眉,道:「好事啊,以後在廣膳房就不會有人欺負你干姐姐了,想必給你留的油水也能更多些。」


  長祿急道:「不好,一點都不好。宮女年滿二十五就能放出宮去,可若是與太監結成對食,那就一輩子都不能出宮了。」


  「哦,那真是可惜了。」長安道。


  「安哥,你能不能幫幫忙,去跟殷公公打聲招呼,讓他放過我干姐姐。你是御前紅人,他怎麼也會給你幾分面子的。」長祿求道。


  長安退後兩步,朝他伸出手,凌空拍了拍。


  長祿:「……,安哥,這是什麼意思?」


  長安道:「我知道你難受,我想拍拍你的肩安慰你,可是我手不夠長,真的夠不到啊。」


  「安哥,廣膳房雖不歸長樂宮管,可到底是為陛下準備膳食的。你是陛下的試膳,若你想為難他們簡直易如反掌。他們應該也明白這個道理,只要你肯出面,他們斷不會為了我干姐姐得罪你的。」長祿拉著長安的袖子苦求。


  長安無奈,看著他問:「還記不記得我曾對你和長福說過,聰明人不該做的第二件事是什麼?」


  長祿不假思索:「多管閑事,可是,這不是……」


  「此事於你而言可能不算閑事,但對我來說,它就是一樁閑事。你干姐姐能不能出宮,與我何干呢?」長安道。


  長祿與長安對視半晌,見她眸光全無半點軟化的痕迹,最終頹然地放了手。


  長安上輩子為人涼薄,這輩子可能身處的環境實在太不友善,故而對身邊沒有危險的同伴反倒多出了幾分來之不易的感情。對於這件事她不準備幫忙,本來也不準備多說,但見長祿眉眼黯然,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你也說了,我是御前紅人,若我去為你干姐姐求情,那無疑告訴旁人,你干姐姐與我是有交情的。想想你這御前聽差的差事是怎麼得來的,再想想,你真的願意你干姐姐和我扯上關係?」


  長祿表情糾結,道:「萍兒她出身很苦,她說我很像她家中的二弟,我真的不忍心看她一輩子不幸。」說到後頭,他眸中都泛出了淚花。


  長安嘆氣,道:「何為幸何為不幸?你也說了,她是苦出身,二十五歲才能出宮,家世既不好年齡又大了,你就確定她出宮了能嫁到好人家下半輩子幸福無憂?」


  「可至少她能和家人團聚,她能自由,她能嫁一個正常的男人生兒育女。」長祿抬袖子擦一下眼淚道。


  「呵,自由?你未進宮前難道沒有自由?難道不和家人在一起?難道沒有生兒育女的能力?你為什麼要自賣己身進來,還把生兒育女的那玩意兒都割了?」長安冷笑著反問。


  長祿表情怔忪。


  「因為你明白,你說的這一切都有一個最基本的先決條件,那就是,你必須得活著。不餓死不凍死不被流寇殺死不被抓壯丁戰死,然後,你才能自由自在地與家人生活在一起,才能無後顧之憂地生兒育女!」


  說到此處,長安緩了一口氣,背過身去道「我認為這事沒什麼不好,留在宮裡至少能讓她衣食無憂,還有你這個御前當差的乾弟弟可以照看她。至於兒女,她若需要,將來收養一個便是。或者將來等陛下親政了,咱們的地位穩了,只要你願意,弄死那殷公公還她自由身也不是不行。但現在插手這件事就是不行。如果這件事就是單純地由殷公公看上你干姐姐而起,要反對也只能是你干姐姐自己反對,我們沒有這個立場和資格。若這件事是個套,你就更應該離遠一點,別忘了你家裡還有兩個親哥哥在等著你出人頭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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