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越來越懂得如何使用他那把該死的戒尺了!長安頂著烈日一邊往含章宮的方向走一邊恨恨地想。
第一次打她時他顯然是沒有分寸的, 所以傷到了她的皮肉。而如今,他已經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力度和方式打她既能起到懲罰作用而又不至於耽誤她為他辦事。這特么的都是用她的血肉之軀鍛鍊出來的技巧,總結出來的經驗。
這個十六歲的公鴨嗓肆無忌憚地在她面前露出幼稚的一面, 可能還覺著這對於她來說是一種榮幸,榮幸他祖宗!這種不能給人帶來愉悅感的啪啪啪遊戲簡直愚蠢透頂!
他樂此不疲,然而她已經厭倦了。因為她已經意識到, 如果事態繼續這樣發展下去,對她而言十分不利。
她是他的謀士和戰友,他承認她的能力,卻依然像對待奴才一樣對待她,這顯然是不對的,儘管或許她的待遇要比普通奴才好上那麼一些。
如果現在不能適當的改善她與他的相處模式,將來待他親政之後, 情況只會更糟。
當然,慕容泓非常的聰明和敏銳, 所以即便她有這個想法, 也不能表露出來。至於實施,更是應該採取一些潛移默化不露聲色的方法。
長安一邊暗自計議一邊前行,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了含章宮明義殿後的竹林夾道。
「安公公。」
她本想去夾道盡頭的涼亭, 走到一半卻有人在一旁叫她。她扭頭一看,鍾羨長身玉立於一片青翠的竹林內,素白的衣衫上那淡藍色綉銀色花紋的鑲邊十分搶眼。
長安微微眯眼:如果他每日的穿戴不是由伺候他穿戴的侍女做主的話, 今天打扮得這麼靚, 應該足以證明他心情不錯。難道, 他並不是來找她算賬的?
「鍾公子,今日為何不去那涼亭中?」長安笑著迎上去。
鍾羨道:「涼亭中可以納涼,竹林中同樣可以。不同只在於,涼亭常有,而這樣秀美的竹林卻不常有。安公公此刻於鍾羨的意義,就如這竹林一般。」他端端正正地向長安拱手作禮,道「今日相邀,實為感謝安公公昨日警醒之恩。」
看著面前彬彬有禮的少年,長安裝糊塗:「什麼警醒之恩?警醒鍾公子令尊可能是個大奸臣?」
鍾羨神色不變,道:「除此之外。」
長安看著鍾羨笑道:「鍾公子,你的脾氣可以更好一些嗎?」沒有絲毫證據地誹謗他父親都能忍,再相較於慕容泓那睚眥必報的小樣兒,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鍾羨道:「除了安公公之外,沒有人說過我脾氣好。」
長安向後靠在竹竿上,以一種歷經滄桑的語氣道:「那是因為他們沒伺候過大龑的皇帝陛下。」
鍾羨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似乎想繃住表情,然而最後還是忍俊不禁。
這是長安第一次看到他笑,一個由心而發卻依然帶著一絲克制的笑容。束縛他的不是世俗禮教,而是他的自律。
長安嘆氣道:「鍾公子,你脾氣很好,然而你也非常無趣。我原以為既然我開了頭,提及的又是你的故人,你至少也會無傷大雅地跟著吐槽幾句的。」
「吐槽?何為吐槽?」鍾羨問。
「就是……打趣,以不那麼嚴肅的方式發表你的一些看法。當然,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做。」長安有些失望道。
鍾羨眼中仍漾著一絲笑意,道:「你知道的沒錯。」他從自己懷中拿出一本用綢布裹好的書,遞給長安,道:「我請了盛京最好的書匠,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長安展開綢布,是那本《六韜》。她原本就沒指望能修補得完好如初,然而它的復原程度還是大大超過了她的預期。
「謝謝你鍾公子,已經比我預期得好太多了。不過,」長安將書重新包好放到一旁,看著鍾羨賊兮兮地笑道「鍾公子,你應該知道雜家的臉皮比這本書要厚得多。」
「不,我並不知道。」鍾羨一本正經道。
長安:「……」
「你現在知道了。」她道。
「安公公有話不妨直說。」
「我希望你可以教我武功。」
鍾羨:「……」
長安見他猶豫,唯恐他拒絕,忙解釋道:「鍾公子別誤會,我的意思並不是讓你從基本功開始教,我也知道,像我這麼大年紀,學武已經晚了。記得以前我對你說過,我曾在宮中遇刺,那本書救了我的命。然而我不可能每天都往自己懷裡塞一本書,刺殺我的人也不會每次都是拿著木簪子的宮女。有句話叫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我不敢指望自己下次還能有那麼好的運氣死裡逃生。陛下賜了我一把小刀,可惜我並不知道該如何用它來保護我自己。我希望你能教我幾個近身作戰的招式,怎樣用刀對付衝到你面前的敵人的招式。可以嗎?」
鍾羨面色凝重起來,道:「你是陛下的近侍,你本該是這宮中最不該直接面對刺客的人之一。」
長安道:「或許吧,但事實上我已經面對了兩次,誰知道會不會有第三次。」
鍾羨默了一瞬,抬起他那雙清而黑的眸子看著長安道:「其實,我認為,你告訴我是誰要害陛下,哪怕只是一個懷疑對象,遠比你學武功來得更有用。」
長安盯著鍾羨道:「鍾公子,我始終希望你能明白的一個事實就是,我信任你,不代表我信任令尊。陛下亦如是。」
「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個事實,我父親並不能從我口中得知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
「那又如何?你是要讓我相信你親近陛下勝過於親近你的父親嗎?那不妨現在來做個選擇題,如果最後發現這一切的幕後黑手真的是你的父親,你會如何抉擇?鍾公子,我相信以你的為人絕對不會撒謊,所以現在給我答案,是選擇幫你的父親,還是來陛下的陣營?」長安目光犀利起來。
鍾羨眉宇糾結,沉默。
「別跟我說你信任你的父親。當然,如果令尊真如你信任的那樣忠誠自然最好,但我現在說的是如果。」長安有些咄咄逼人。
唯一的退路被封死,鍾羨頓時被困在了這道曾困擾了無數有良心有操守的文臣武將的千古難題之中。
「給不出答案沒關係,鍾公子。如果這道題這麼容易解答,就不會有忠孝難兩全這句話了。」長安一邊說一邊折了兩根竹枝下來。
「但是,在你能給出答案之前,請不要以為憑你一己之力能改變什麼。一句話說到底,若是去了『太尉之子』這重身份,你不過就是國子學里一名普通監生而已,甚至連郎官都不是,你能幫到陛下什麼?所以,還是教我招式吧。」長安將竹枝遞給鍾羨。
鍾羨看她一眼,接了竹枝在手,問:「陛下現在還在選郎官嗎?」
長安不懷好意地笑道:「不。不過如果我向陛下推薦鍾公子,以鍾公子的美色,當選應當不……啊!」她話還沒說完,胳膊上已被鍾羨抽了一下。
「你在做什麼?」竹枝抽得很痛,她捂著胳膊質問鍾羨。
「你不是要我教你招式嗎?世上沒有任何兩個敵人是完全一樣的。他們的身高、作戰經驗、出手的招式、力量、速度還有角度,都各不相同。所以沒有可以應御萬敵的招式,只有可以應御萬敵的反應。這種反應能力全靠在對戰中積累經驗方能獲取,你剛才已經學到了第一招,它的名字叫出其不意……」鍾羨板著臉開始說教。
長安:「……」她懷疑這傢伙根本就是在公報私仇。然而,如果正人君子的鐘羨也會公報私仇的話,那麼,離真正撕下他面具的日子還會遠嗎?
如是想著,她表面聽得認真無比甚至一臉崇拜,私底下卻突然出手,用竹枝迅速無比地戳了鍾羨的小腹一下。
鍾羨:「……」
長安得意洋洋:「鍾公子,正所謂教學相長,你剛才也學到了一招。」
「什麼?」
「反派死於話多!」
鍾羨挑眉。
然後,竹林里就上演了一場反派BOSS與新手村菜鳥的遭遇戰。
好在午休時間就那麼長,待到鍾羨結束戰鬥回去上課時,長安不但小命還在,而且還能生龍活虎地去私會趙椿。
當然了,所謂的私會,也不過是兩人在明義殿後擦肩而過,趙椿在擦肩而過的瞬間塞給她一隻布袋而已。
長安離了含章宮,找了個無人的角落將布袋裡的東西倒出來一看:一錠銀子,一條掛著玉佩的明珠絡,還有一封密封的信。長安沒有絲毫遲疑也沒有絲毫覺悟就撕開信封拿出信紙,展開。
趙合這廝字寫得不錯,人也很上道。信中沒有提及名字,沒有提及對方在宮中具體的差事及處境,只入骨三分地表達了自己對對方的同情與愛慕之情,引經據典辭藻華麗,最後還作了個哪怕自己身首異處,也會救對方於水火的保證。通篇看下來,趙合那顆披著愛情華麗外衣的色-欲之心幾乎都要從字裡行間蹦出來,做作得讓人想吐他一臉。
只不過……長安收起信紙,臉上掛著一絲蔫兒壞蔫兒壞的笑容向長樂宮走去。
無論如何,這宮中終有一人,對這種調調無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