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思慮深遠
嘉容回到茶室, 魂不守舍地回想方才花園發生之事。想到驚奇之處, 她還以為自己是白日做夢,去懷裡摸到那隻核桃,才知不是夢。
可若不是夢, 贏燁怎會讓她去殺人呢?他明明說過, 這一輩子不管他走到哪一步,永遠不會讓她手上沾一滴血的。他說天上神仙府, 世上帝王家,他要她活著時能住在帝王家, 百年後也能去神仙府。為此, 他甘願殺孽滿身,便是死後下十八層地獄也在所不惜。
或許、或許就像那宮女說的,他實在是無計可施了,所以, 才不得不讓她行此險招。畢竟,若是她做了,說不定他們很快就能見面, 若她不做, 她陷在這宮中, 他投鼠忌器不敢發兵來救,他們何年何月,或者說今生今世, 還能有見面的那一日嗎?
既如此, 還不如與他一起下十八層地獄。因為沒有他的神仙府, 於她而言就像這座沒有他的宮殿一般,與地獄無異。
毒殺慕容泓……從她和贏燁在一起那天起,所有人都視她為贏燁最大的累贅,連她的親姐姐都不例外。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沒用。但這次,為了贏燁,她能做到的,她一定能做到的!
只是,若是慕容泓一死,長安的靠山不就沒了么?他可是這世上對她第二好的男子,她不能將他丟在此處自生自滅,需得帶他一起逃出宮去才行。反正他是個太監,贏燁應當能容得下他的吧?
嘉容深覺自己平生第一次想得這般深遠居然是為了長安,太對不起贏燁了。在這股愧疚感的推動下,她決定要立刻就去告訴長安這件事,將他安排好了,她就不必再為他擔心,可以一心一意地想贏燁了。
她懷著一份忐忑的心情來到甘露殿旁邊,看著殿中的人進進出出好幾撥,就是見不著長安。她自知自己身份特殊不受慕容泓待見,旁人自然也不待見她,故而也不敢隨便找人問話。
等了足有一刻鐘,長祿從殿中出來了。嘉容眼睛一亮,這人她認識,常和長安勾肩搭背的,兩人好像關係很好。看在長安的面上,他應當不會如別人一般忌諱她吧。
念至此,她趕緊迎上去,道:「祿公公。」
長祿見是她,頗感驚奇,話說這個前朝皇后從來都像個啞巴一般默默做事的,今天怎會突然上來跟他說話?
嘉容看出他眼中驚訝之色,有些局促地絞緊了手中帕子,猶豫半晌還是鼓足勇氣道:「我是來找安公公的,他在殿里嗎?」
長祿恍然,道:「原來是找安哥啊,他病了,今天不當值。你……找他有事?」
「沒、沒事。」嘉容想起自己要與長安商議之事,一陣心虛,慌慌張張地轉身走了。
長祿也不是笨的,見她這模樣,八成是有事,於是對她便多了幾分關注。
嘉容回到茶室,芒刺在背般坐立不安。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身負如此重任,可如今她想帶著一起出宮的那個人卻病了,也就代表在他病好之前,自己不能動手。
聽說打仗有「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說法,她覺得用在自己身上怕也是成立的。
到底該怎麼辦?
不管長安?
不行不行,她前面十幾年不曾虧欠過什麼人,後面幾十年也不想帶著對旁人的虧欠度過。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呢?也不知他得的什麼病?剛才走得太匆忙,忘了問長祿了。
對呀,她怎麼那麼笨,長安可以去西寓所找她,她為什麼不能去東寓所找長安呢?去見他一面,若是他病得不嚴重,也不妨礙跟著她一起逃走啊。
心中存了這個念想,好容易等到晚膳時分,嘉容便假做要去如廁,想趁機去東寓所見長安。
她剛出茶室不久,便有一名宮女跟了上去。這一幕恰被出殿來領晚飯的長祿看到,當即尋了個由頭將那宮女攔了下來。然而他沒發現的是,那名宮女被他攔下之後,很快又有另一名宮女跟蹤嘉容去了。
嘉容心中想著要去找長安,可思及長安那時正經時不正經的壞樣兒,又有些猶豫不決,以至於走走停停,動不動還突然回身想要原路退回。
可就在她第三次回身之時,她猛然發現,好像自己每次突然回身,眼角餘光都能瞥見不遠處有人影一閃。怎麼回事?莫非有人跟蹤她?為何要跟蹤她?莫非想害她?
難道是她想毒殺慕容泓的目的暴露了?
眼看這天就要黑了,宮苑裡頭人又少,身後那人肯定想跟蹤自己到一個僻靜之處,然後再將自己殺死。沒錯,一定是這樣。
嘉容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頓時驚慌失措起來,六神無主中只一個念頭分外清晰,那就是——有危險,找安哥!
「來人!救命啊!救命!」極度的被害恐懼中,她掉轉頭,一邊慌不擇路地亂跑一邊大叫。
身後那宮女:「……」這嘉容怎麼這麼奇葩?如她這般大叫很容易引來人,那她還跟不跟?
可上頭要她盯住這嘉容,看她與什麼人接觸,不跟怕是不行。
她默不作聲地繼續跟在嘉容後面。
跟了沒一會兒,迎面走來兩名太監,這會兒嘉容也顧不得避嫌了,連忙衝上去揪住其中一人的袖子,邊哭邊指著後頭說有人跟蹤她想害她。
這長樂宮的太監大多還年輕得很,沒來得及被宮中爭權奪利的氛圍污染,故而其中大部分人心地還算單純乾淨。再加上禁不住嘉容美貌的殺傷力,這倆太監很快便半信半疑地往她來路上查看去了。
嘉容心中怕得要死,只想儘快見到長安,也不等那倆太監查看結果如何,迴轉身跌跌撞撞地跑了。
跟蹤她的宮女見狀,知道自己此番任務是很難完成了,心中暗恨。見倆太監過來詢問,她冷笑道:「跟蹤她?這路是她家開的不成?只有她能走,旁人走就是跟蹤她?」
倆太監回頭一看,嘉容卻已不在原地。他們自討了個沒趣,也就不管這事了。
東寓所長安房裡,長安喝了一天的葯,燒已然退了,雖然人還是沒什麼力氣,鼻子也不通,卻已經好受多了。
她看了看一直在旁邊照顧自己的許晉與長福兩人,道:「許大夫,雜家好多了,您累了一天,就別在這兒耗著了,回去休息吧。」
許晉道:「是陛下命微臣這兩天都要看著安公公的。」
「陛下那邊雜家自會去說的,您不必擔心。這眼看天就要黑了,若您再不走,難不成晚上就住這兒?」長安道。
許晉看了眼大通鋪,眸中終於露出一絲猶豫之色。他回身整理好藥箱,對長安道:「那微臣明日再來。」
長安擺擺手道:「不用了許大夫,雜家不過是個奴才,雖得陛下恩寵,也該知道分寸才是,怎好一直麻煩您來回的跑。葯雜家自會按時服用的,若病情有反覆,再著人去請許大夫不遲。」
許晉見他這樣說,便也不勉強,只道:「也好,只是……」他抬眸看著長安,道:「若安公公信得過微臣,不僅是這次,將來若身體有什麼不適,也只管來找微臣,微臣自會盡心盡責,就不必再去找旁的大夫了。」
長安:「……」為何他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許晉不做解釋,斯文地作了個禮,便往門外走去。
長安這才回過神來,忙道:「長福,送送許大夫。」
許晉和長福離開了,長安躺了一天,也有些膩歪,眼看天要黑了,便準備趁長祿長福都不在,起來洗漱一番。
剛剛下了鋪,門忽然被撞開,嘉容滿臉是淚一身是泥的衝進房來,見了長安,那淚珠子滾得愈凶。
長安看她那模樣不對,剛想說話,她卻早已乳燕投林般撲了過來,哭道:「長安……」
「哎哎哎……」長安哎了幾聲,還是毫無懸念地被嘉容撲倒在鋪上,登時叫苦不迭,她的腰啊!
「長安,有人要害我,我害怕!」嘉容壓在長安身上,頭埋在她肩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道。
長安本就渾身乏力鼻子不通,被她這麼一壓更是出氣多進氣少,她翻著白眼費力道:「你先起開,你再不起開,我就要被你害死了……」
嘉容經她這麼一提醒,才發現自己居然做了把一個男子壓倒在鋪上這般羞恥之事,登時燙著般慌忙從她身上起來。
長安被她亂七八糟的動作壓疼幾處,無奈而同情地想:不知贏燁那玩意兒還安好否?這姑娘根本不知道男人身上哪些部位禁不得她沒輕沒重啊。
「去,把門關上。」長安以一種老爺們兒吩咐老娘們兒上酸菜的語氣吩咐嘉容。
嘉容抬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方才自己將長安撲倒之時,門居然還是開著的!也不知道有沒有被旁人瞧見?她雙頰顏色愈紅,忙過去將門關了。
長安往自己背後墊了條被子,舒舒服服地坐好,問她:「到底發生何事?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嘉容見他問及此事,按捺不住心中憂懼之情,一邊哭一邊道:「這宮中有人要害我,我待不下去了。長安,你跟我一起逃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