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投懷送抱
「陛下, 奴才知錯了, 您就饒了奴才吧!給奴才一個將功補過改過自新的機會嘛!」甘露殿前,長安雙手雙腳抱著樹榦,無尾熊一般掛在殿前那棵海棠樹上, 仰著頭乾嚎。
剛嚎完腳上就挨了一棍子, 長安吃痛地低頭一看,長壽一邊啃著餅一邊用竹棍敲打著樹榦道:「過線了過線了!」
長安只得再往上爬了一段, 低頭看看腳離那圈系在樹榦上的紅繩有段距離了,這才仰起頭來繼續乾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陛下, 相較於寬宏大度德才兼備的您, 奴才就像個屁一般微若無物不值一提。但屁乃腹中之氣,豈有不放之理?您就順其自然,將奴才放了吧。」
正在殿中用晚膳的慕容泓乍聞此言,差點嗆著, 拿帕子掖了掖唇角,吩咐站在一旁的劉汾:「去叫那個奴才閉嘴。」
劉汾走到殿門前,一甩拂塵, 拖長了調子道:「陛下有旨, 樹上的奴才閉嘴。」
長安:「……」
看一眼站在樹下奉旨看管她的長壽那小人得志的模樣, 長安懊惱地以頭搶樹:真是腦抽一時爽,過後火葬場啊!雖然她會爬樹,也不代表能這樣一直爬在樹上啊!不得不說, 慕容泓的這個懲罰, 夠狠, 夠絕!可憐她的手臂啊,她的腿啊!
不能開口求饒,長安一雙賊眼珠子骨碌碌地四處亂瞄,想看看有沒有誰能進去替她求個情。
正是晚膳時分,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見一向受寵的安公公居然被罰掛在樹上不許下來,那張臉又花里胡哨的,紛紛掩口偷笑。
長安看著那些幸災樂禍的臉,心中好不鬱悶:姐平時的人緣就這麼差?
恰寶璐端著漱口茶從樹下經過,長安沖她擠眉弄眼:「吡!吡吡!」見寶璐沒注意到她,她迫不得已輕聲喚道:「寶璐姐!」
「閉嘴!你敢抗旨?」長壽抬起竹棍抽了她一下。
長安毛了,罵道:「你特么的適可而止啊!信不信小爺我反手給你一嘴巴?」
長壽正想反唇相譏,看到長安眼中滿滿的惡意,心中卻是一涼。
趙合與嘉容那事他還未來得及去了解後續,可恨如今要在這裡看著長安,如若不然,他真想此刻就去找嘉容。這麼一想,頓覺長安那眼神大有深意,又恐自己多想了,畢竟長安下午一直在牡丹園陪著陛下,不應該知道此事才對。
寶璐聞聲看來,見了樹上的長安,抿嘴而笑,道:「陛下還沒放你下來啊。」
長安苦著臉道:「是啊,寶璐姐姐,求你可憐可憐奴才,進去幫奴才求個情唄。」
寶璐道:「我可不敢。你一向受寵,若不是犯了大錯,陛下絕不會這樣罰你。我若此刻幫你去求情,豈非自討苦吃?你安公公是明白人,卻設這樣一個套讓我去鑽,好狠心人!」她瞪了長安一眼,轉身進殿了。
長安:「……」犯個屁大錯啊,不就扔了條蟲嗎?她怎麼會知道慕容泓人中之龍會怕一條蟲?她怎麼知道堪稱忍者神龜的他居然忍不了一條蟲,以至於當眾出醜?這簡直是飛來橫禍好嗎?
不過想想當時他那嚇得跳腳的模樣,還真是蠻可愛的。長安抱著樹榦,回想著當時那情狀,暗自偷笑。
慕容泓用完膳漱完口,聽外面寂寂無聲的,心裡又不舒服起來,於是對劉汾道:「去叫那個奴才繼續求饒。」
劉汾走到殿門前,一甩拂塵,拖長了調子道:「陛下有旨,樹上的奴才繼續求饒。」
長安:「……」慕容泓你丫還能更無聊一點么?
不過既然對方給機會了,不用白不用。
她醞釀一下情緒,帶著哭腔乾嚎道:「陛下,奴才生下來就沒爹,三歲沒了娘,一個人在這世上過得連狗都不如。是您救了奴才,讓奴才吃得飽穿得暖,還給奴才體面,您真是奴才的再生父母啊!在奴才心裡,您是電您是光您是唯一的智障,啊呸,口誤,您是唯一的神話。奴才對您的敬仰之情,猶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如果您願意,讓奴才天天跪舔您奴才也心甘情願啊陛下……」
慕容泓拿著一疊詩稿,有些煩躁地坐在窗下聽著外面那奴才胡言亂語,心想:這死奴才,好好求個饒都不會么?這般胡攪蠻纏,讓朕怎麼饒你?不過聽她話語裡帶著哭音,莫非哭了不成?進宮至今還從不曾見這奴才哭過,若真的哭了,倒也不失為一件趣事,值得一觀。
這般想著,慕容泓便走到甘露殿門前,往長安那裡看了一眼。
衛士們見慕容泓出來,自然要行禮。長安閉著眼嚎得正起勁,聽到行禮聲知是慕容泓出來了,頓時轉過臉來沖他露出個花里胡哨燦爛無比的笑面,滿懷希冀道:「陛下,您原諒奴才了?」
慕容泓:「……」早該知道這沒心沒肺的奴才不會為這點小事流眼淚。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也近愚者蠢了。
也不知是氣自己愚蠢還是氣長安沒皮沒臉,他哼了一聲,轉身又回到殿里。
「陛下,陛下您別走啊!」長安急道,「奴才尿急,您再不放奴才下來,奴才可就在樹上就地解決了,到時候您進進出出的都聞著這股味兒,可別怪奴才!哎喲,愛魚小乖乖,愛魚小可愛,幫我向你爹求求情啊!」
慕容泓聽長安越說越不像話,惱道:「去把那奴才帶進來!」
長安終於得以下樹,邁著羅圈腿七歪八扭地走到殿中,對著慕容泓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慕容泓心裡憋著氣,本來準備狠狠地訓斥那奴才一頓。結果轉身就看到那奴才頂著一張臟不拉幾的臉,一雙狹長的眸子怯懦而委屈地看著他,唇角完美下撇,一副但凡他敢說一句狠話,她就馬上哭給他看的模樣。
雖然心知這副表情九成九是裝的,但慕容泓到底是不忍心,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知錯了么?」
「奴才知道錯了。」長安委委屈屈道,膝行幾步到慕容泓腳邊,小心翼翼地伸手牽住他衣袍下擺,仰頭以狗狗般無辜而忠誠的眼神看著他保證:「陛下,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如果奴才下次再敢冒犯您,您就罰奴才把桑樹林里所有的野蠶都吃掉,生吃!」
生吃野蠶?慕容泓想想那畫面,胃裡一陣抽搐,差點把剛吃下去的晚膳都吐出來。他一把抽出被她拽住的衣袍,平生第一次口吐粗俗之語:「滾滾滾!」
「是!多謝陛下不殺之恩!」長安飛快地跳起來,箭一般射出殿去。動作之快,看得殿內眾人目瞪口呆。
劉汾回頭看慕容泓,眼神詢問:「就這樣放過他了?」
慕容泓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別再提此事。唯一可以重用的奴才偏偏是這等德性,他能怎麼辦?他也很絕望啊!
站在殿門之側的長壽見狀,正想找個機會偷摸溜走,慕容泓忽然拿起桌上的詩稿,喚:「長壽。」
長壽忙上前來。
「朕聽你平素談吐文雅,似是讀過書的,你會寫字么?」慕容泓問。
長壽不知他為何問這個,想著許是要派差事給他,於是便道:「稟陛下,奴才幼時是讀過幾年書,會寫幾個字。」
「那正好,你把這些詩稿歸整歸整,抄錄出來,朕要拿去刻印成冊。」慕容泓道。
本來想去找嘉容的長壽就這樣被慕容泓名正言順地給拘在了甘露殿。
長安一離了慕容泓眼前,登時又神氣活現起來。長祿和長福兩個跟班一臉崇拜地湊上來,長祿道:「安哥你太牛了!方才回來之時,陛下明明那般生氣,怎麼這一會兒功夫就原諒你了呢?」
長安從長祿手裡接過大餅和包著桑葚的手絹,得意道:「陛下就是個大疥瘡!」
長祿、長福:「……」
「只有我這帖狗皮膏藥能治!」看著兩人獃滯的表情,長安笑了起來,一邊啃餅一邊道「套路,都是套路而已。晚上回去再給你倆傳授經驗,我有事,先走了。」
丟開那兩人,長安一路溜到西寓所。嘉行還在殿中伺候,房裡只有嘉言一人,長安將她叫了出來。
「今日之事進行得如何?還順利么?」兩人來到避人處,長安開門見山地問。
嘉言點點頭,不語。
長安見她神情不太對,問:「怎麼,看到他與別的女人顛鸞倒鳳,心裡還難受呢?」
嘉言搖頭道:「不是,我去之時,他們還沒成事呢。只是……」
「只是什麼?」
「趙合說,都是嘉容勾引他的。」
長安:「……你信了?」
嘉言咬唇道:「嘉容那雙眼,看人就似在拋媚眼,確實有這個可能。」
「別逗了好嗎?大姐。你是過來人,我只問你一句話,那時趙合與你成事,用了多長時間?若是嘉容勾搭的他,兩廂情願之下,也不過就是一滑進去來回摩擦的事,能至於磨蹭到你去抓姦還未成事?除非趙合他娘的中看不中用。哎,他是不是中看不中用,你應該最知道了呀。」長安壞笑著用胳膊拱她。
嘉言被她鬧了個面紅耳赤,羞窘道:「你怎麼什麼話都說來就來?」
長安抱著雙臂閑閑道:「切,說難道比做更羞人不成?說不過舌頭打個滾,做那可是赤身露體坦誠相對鑽上拱下妙不可言……」話說一半,叫嘉言撲上來捂住了嘴。
嘉言羞不可抑地跺腳道:「別說了!羞死人了!」
長安剛欲笑,一想不對,扒拉下嘉言的手,問:「你信了他,那後來呢?」
嘉言神情躲閃起來。
「說話啊!到底有沒有按著我教你的做?」長安追問。
「我……我……」
「擦!你不會被他三言兩語地一哄,又跟他睡了吧?」長安跳腳。
嘉言雙頰漲得通紅,低著頭不說話。
「好嘛,被嘉容勾起來的火,最後都泄你身上了。果然辦得一手好差!可著我不是叫你去抓姦的,反而是為你倆拉皮條的!」長安諷刺地說完,轉身就走。
嘉言也未攔她,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道路的拐角處。
長安氣沖沖地走到延福宮側,又停了下來,暗暗想道:趙合被嘉言撞破惡行,如若對嘉容依然賊心不死,那嘉言無疑就成了他的絆腳石,必會設法除掉她。嘉言如此不識抬舉,留著她也沒什麼用,還不如送個人情給趙合來的有價值。當然,要做成此事,第一步就是先得把長壽這個礙事的傢伙踢出局外。
如是想著,長安便又掉頭去西寓所尋嘉容。
與嘉容一個房間的宮女說自下午開始就沒見著她。長安聞言,回東寓所拎了盞燈籠,去長亭殿後花園找她。
無人管理的荒廢園子一到夜間處處都顯得奇形怪狀張牙舞爪,很是瘮人。
一盞白燈籠晃晃悠悠地飄進來,長安自己都覺著自己有些嚇人,不過是嚇別人,那就無所謂了。
不知名的夜鳥與鳴蟲在耳邊叫得熱鬧,卻更顯得園中毫無人氣一片靜謐。
長安晃了一圈沒見著嘉容身影,心道:糟!這姑娘不是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吧?嘉言不是說沒成事么?
「嘉容,嘉容!」她對著黢黑的園子叫了兩聲。
無人回答她。
除了這兒,嘉容還能去哪兒?長安正茫無頭緒,不遠處的花叢里卻驀然響起一陣女人的哭聲。
「哎呀媽呀!」長安嚇了一跳,撫了撫胸口,提著燈籠去那花叢里一照,果然是嘉容蜷縮在那兒哭。
「我說好姐姐,可算讓我找著你了。」長安鬆了口氣道。
嘉容抽抽噎噎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腫得核桃也似,看了長安兩眼,突然站起撲進長安懷裡,放聲大哭。
長安被她撲得後退兩步,挑眉:喲,投懷送抱了呢!贏燁老兄,綠帽子拿去,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