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到葉家,還沒進屋,葉諳就撞上了葉蔓——
葉遠年再婚後的女兒,她的繼妹。
姑娘穿著格子短裙,站在大門外,死死盯著她,一臉倨傲,烏黑的眼睛裏滿是敵意。
葉遠年上前,哄道:“蔓蔓,快叫姐姐。”
葉蔓緊緊抿著唇,不肯開口。
葉諳也不在意,瞥她一眼,徑直進了屋。
“諳諳來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葉遠年的現任妻子薑絡從樓上下來。
薑絡一身淡青色的旗袍,雖然已經年近五十,但平日裏養尊處優,保養得宜,臉上並沒有太多歲月的痕跡。
她笑得溫婉和善,葉諳也彎了彎唇,禮貌回應:“阿姨。”
薑絡點點頭:“房間我已經讓人給你收拾好了,還是你以前住的那間。”
——當初,夏瑾之所以跟葉遠年離婚,是因為葉遠年婚內出軌。
不過,這個出軌對象並非薑絡,而是一個沒什麽存在感的年輕女孩。
夏瑾脾氣硬,眼睛裏揉不得沙子,即便葉遠年強調他隻是一時昏了頭,在外麵玩玩,保證以後絕不再犯,夏瑾還是態度堅決地離了婚,帶著女兒離開。
薑絡是在葉遠年離婚後過了一年多才嫁給他的,算不上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隻是兩人之間的故事有點狗血。
薑絡和葉遠年自認識,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學生時代葉遠年單戀薑絡,曾追過她一段時間,可惜那時薑絡喜歡另一個男生,就拒絕了他。之後兩人各自安好,原本不該再有什麽交集,可沒想到多年以後,薑絡遇人不淑慘遭渣男拋棄,落魄失意之時竟然又撞上了葉遠年。恰巧這時候葉遠年已經和夏瑾離婚,兩個人糾糾結結一番,最後在家中長輩的撮合下走到了一起。
這些年,葉諳很少呆在葉家,跟薑絡的接觸並不多,薑絡對她的態度還算平和,沒刻意為難過她——當然,要有多喜歡她,那也是扯。
今突然這麽熱絡,無非是因為謝家的緣故,看來她的婚姻還真賣了個好價錢。
葉諳道了謝,跟著幫忙拎行李的司機上樓。
——
行李全都搬進臥室後,葉諳謝絕了其他人的幫忙,一個人在房間裏安置。
再過不久,這些東西就要運到謝家,所以她也沒有刻意去擺放。
安置妥當,她關上衣櫥門,正想喝杯水休息一下,一轉頭,突然看見葉蔓倚在門邊,一副來者不善的模樣。
葉諳頓了頓,如果她和薑絡的關係勉強算得上平和的話,那她跟這個繼妹的關係就實在有點一言難盡了。
葉蔓從就討厭她,總覺得她會搶走自己的爸爸,每次見她踏入這裏,都跟個刺蝟一樣。
嗬,一個中年老男人,誰稀罕搶?
葉諳在心裏不屑地嗤笑一聲,無視掉她,走到旁邊的桌子前,拿起自己的水杯。
冷不丁身後響起一句:“你要跟謝朔哥哥結婚了?”
?
謝朔哥哥?
葉諳咯噔一下,感覺事情不太簡單,轉過了身。
葉蔓盯著她,神情古怪,眼中的敵意似乎比之前更重了。
……一個初中都沒畢業的屁孩,也想跟她搶男人嗎?
葉諳莫名有些想笑,往桌子上一靠,雙手環胸,挑了下眉:“怎麽?”
葉蔓目露嫉恨,冷哼道:“要不是謝朔哥哥眼睛瞎了,才不會娶你!”
這句話得有點大聲,恰好被走過來的葉遠年聽見。
“蔓蔓!”
葉遠年變了臉色,趕忙拉開她,朝葉諳看去。
葉諳倚著桌子,勾了下唇,眼底神色涼薄:“可偏偏有人求著我嫁呢。”
“誰求——”
“蔓蔓!你聽話……”
葉蔓還想什麽,被葉遠年強行拽走,交給了薑絡。
葉遠年折返回來,衝葉諳道:“蔓蔓年紀,話沒輕重,你別往心裏去。”
語氣中帶了幾分討好。
葉諳神情淡淡,沒哼聲,喝了兩口水,兀自從包裏拿出手機,打算躺沙發上玩會兒遊戲。
葉遠年摸不透她的心思,看她片刻,忽然道:“諳諳,你結婚這事……要不要告訴你媽媽一聲?”
葉諳指尖一頓,良久,抬起頭,一改之前的風淡雲輕,唇角弧度冷諷:“你如果想砸了這樁婚事,盡管去告訴她。”
葉遠年麵上青白一陣,好像打翻了油彩。
他有些心虛地:“那你好好休息,吃飯的時候爸爸再來叫你。”
葉遠年走後,葉諳一個人又站了一會兒。
她翻開手機電話簿,對著某個號碼怔神許久,最終也沒有撥出去。
……
——
不知道葉遠年和薑絡私底下對葉蔓了些什麽,除了第一的不愉快,接下來的日子,葉蔓表現得異常的安分,沒再來找過茬。
葉諳耳根清淨,就這樣在葉家住到了結婚之前。
四月初,婚期到來。
謝朔如今這種情況,自然不指望能有什麽盛大的婚禮,去民政局領個證,再辦個簡單的家宴,就算走完程序了。
大概是怕有失兩家的臉麵,讓人背後看笑話,葉遠年竟然真的給她備了一份還算豐厚的嫁妝,其中甚至包含了葉家旗下酒店的股份。
葉諳也沒矯情,心安理得地接了,送到手上的錢,不要白不要。
家宴的舉辦地點在濯風苑那邊的謝宅。
當早上五點多,葉諳還沒睡醒,就被從床上扒拉起來換衣服化妝。
化妝師嫻熟地在她臉上搗鼓著,她耷拉著眼皮昏昏欲睡。
好容易收拾妥當,往屋外走的途中,葉遠年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忽然拉著她的手,滿臉感傷地來了句:“諳諳,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葉諳渾身一抖,雞皮疙瘩掉落一地,嚇得瞌睡都醒了——
老男人都這麽多愁善感嗎?
外間春光大好,花木籠在暖陽之中,欣欣向榮。
謝家的車早在外麵等著,司機貼心地打開了車門。
葉諳本以為,就謝朔那大少爺脾氣,肯定不會親自過來,誰知鑽入車中,卻意外地看見他端坐在裏頭——當然,仍舊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肅模樣。
大約是怕光傷到眼睛,他戴了一副墨鏡,配上他的麵癱臉,有點兒像……黑道老大。
這個念頭一出,葉諳瞬間腦補了影視劇裏黑道老大出場的畫麵還有背景音樂,忍不住噗嗤一樂。
突兀的笑聲傳入耳中,謝朔皺了皺眉:“笑什麽?”
葉諳憋回笑:“沒什麽,你今很帥。”
謝朔:“……”
與之前不同,謝朔今換了一身正裝,白色襯衣,黑色西服,領口係著溫莎結,袖扣精致,筆直的西褲沒有一絲褶皺,看起來優雅又矜貴,賞心悅目得很。
就是臉臭了點,結個婚整得跟要上刑場一樣。
葉諳對著眼前的美色欣賞了一會兒,忽然湊近道:“禮尚往來,我誇了你帥,你不誇我漂亮麽?”
謝朔眉心一蹙,沒搭理她。
一個瞎子,怎麽知道她漂不漂亮。
猜到他在想什麽,葉諳壓低了嗓音:“你是不是想,你眼睛看不見,怎麽知道我漂不漂亮?”
謝朔臉往她這邊側了側,下頜弧度淩厲。
葉諳道:“你這明顯就是思想覺悟不夠,誇一個女孩子漂亮是男人情商的基本體現,根本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真的看見,管她漂不漂亮,誇就對了。尤其我今還是新娘子,就算我醜得山崩地裂,你也得是仙下凡。”
謝朔:“……”
葉諳完,不忘強調:“當然,我一點兒也不醜。”
謝朔活到現在,還從來沒見過像她這麽話多又自戀的女人,而自己還要娶這個女人,心情頓時有些難以言表。他繃緊下頜,將臉重新轉回去,對著前方,又成了一尊雕像。
葉諳撇嘴,默默吐槽了句:無趣。
她目光下移,突然瞥見了他無名指上的婚戒。
修長如玉的手指,配上精致的婚戒,相得益彰。
葉諳愣了一下,低頭看自己的左手,指間空空如也。
早在兩前謝家就讓人送來了婚戒,但她剛才忙著化妝打瞌睡,完全忘記了這一茬。
今辦家宴,表麵功夫還是要做足的。
葉諳拿過自己的包,窸窸窣窣翻了半,終於翻出一個巧的戒指盒。
她取出戒指,剛準備往手指上套,看了眼旁邊頂著一張厭世臉的男人,忽然又頓住。
嫣紅的唇角勾出一點狡黠笑意,眼角碎光閃爍。
謝朔好端端坐著,還沒反應過來,手裏就被塞了一枚冰涼的東西,他下意識蹙了蹙眉。
葉諳笑眯眯地將手伸到他麵前:“替我戴上。”
謝朔屈起手指碰了碰,辨別出來是枚婚戒,給了她一個無聊的表情,將戒指遞還過去:“自己戴。”
葉諳拉下臉,憤怒地聲控訴:“渣男!”
謝朔:“?”
葉諳:“求婚沒有,婚紗照沒有,婚禮沒有,連個戒指都不肯幫我戴,嫁給你還不如嫁個紙片人。”
謝朔:“……”
司機就坐在前麵,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
大概是怕鬧出去太難看,謝朔沉默兩秒,最後拈起戒指,朝她這邊抬起了手。
葉諳見好就收,立馬轉怒為笑,將左手放入他掌中,還仗著他看不見,得意地揚了揚眉。
謝朔低頭,輕輕捏著她的手,從纖細的指往旁邊順,找到無名指,將婚戒緩緩套了上去。
因為看不見,他的動作很慢,指腹摩挲過指骨的觸感被一點點放大,仿佛春日風暖,水麵泛起細微漣漪。
葉諳原本隻是看不慣他老冷著張臉,想逗逗他,可此刻心裏卻莫名滋生出一絲異樣感覺。
聽無名指連接心髒,難道真這麽玄乎?
她稍稍抬眼,瞥見他低垂的睫羽和微抿的薄唇,竟然從那張冷峻的臉上瞧出了些許溫柔。
胸口噗通一聲。
——糟糕,好像是心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