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

  九月初的殘夏想來還盛放的正旺,但那些醫院建築外足足長過一方通行這間三樓病房的樹木,偶爾也會隨不時的一陣風搖曳起來。風吹葉動的時候,那簌簌的一時一刻啊,低吟的都是年少瑣碎又青澀的歲月。


  在醫院樓下設置的小公園玩的孩子們,大概是在玩躲避球的遊戲,他們模模糊糊的嬉鬧聲,偶爾會從窗口處傳來。


  最後之作就趴在窗口上,真儀澄之念依舊沒有來到。而片寄響子在剛剛接了一通電話後,似乎就被她稱呼為“結標”的班長同學給叫走了。


  “喂,你不去下樓跟那群小鬼玩嗎?”


  此時,在這間又顯得有幾分空落的病房裏,一方通行捧著手裏的書出聲道。他覺得自己應當沒有錯誤的解讀最後之作那雙茶色眼眸中所盈滿的憧憬。


  “真儀說,有禦阪禦阪可以這樣陪你,她很高興。”


  聞言一方通行頓了頓,但是他還是語氣有些僵硬的說道:“她不是那樣的意思。”


  “禦阪禦阪知道啊。”


  十歲的小少女已經換上了一身更合適她體型的白藍斑點裙子,站在窗前,她忽然平展開了自己的手臂,白色的外套便仿佛翅膀一般順微風揚起。和著的,是她非常篤定的語氣,爽利的回聲卻讓一方通行從心底感到一種不自在。


  “所以禦阪禦阪想要讓你知曉,禦阪現在站在這裏,即使偶爾當然也會被其他東西吸引,但是仍舊想要呆在這裏的心情,也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禦阪禦阪一麵做飛翔狀,一麵對這個人輕快的說道。”


  一方通行看著最後之作輕鬆的張開雙臂的姿態——好像要坦然的擁住全世界的悲喜。他似乎明白了過往回憶中,他所並不理解的,屬於真儀澄之念的某種心境。


  那是十二、三歲的時候,總之是兩人剛剛擺脫了徹頭徹尾的研究所生活,真儀澄之念也剛剛步入正常校園的時候。


  那似乎是一次什麽社團活動結束後,然後那天恰巧因為什麽緣故,一方通行去校園的內門接了真儀澄之念放學。


  ……


  一方通行負氣的拉著真儀澄之念的手臂在路上走,與其說是拉著,更不如說是拽著。白色少年的神情分外陰沉,仿佛要拉著手邊的少女,遠離什麽肮髒晦氣的地方。


  “Accelerator……”


  “大家不是在說壞話,隻不過是在告訴我怎樣才能更好……”


  “我也想……”


  她是這樣說的,但是一方通行根本就理解不了,或者說完全就不接受理解。


  該死的,這到底憑什麽啊?


  沒有人比一方通行更清楚真儀澄之念這個人到底是怎樣一個構成了。


  真儀澄之念,到底是怎樣——把曾經一度被別人給粉碎的徹徹底底的那個她自己,一點一點的拚湊起來。即使會被割傷,也仍舊抱守著內心那些執著的幻想,就這樣小心翼翼的,最終才呈現出了她將修繕好的自己給小心的捧至他麵前的,那最好的姿態。真儀澄之念就這樣在巨壓之下勉力支撐著自己的自尊,病態的追求著她想要不被辜負的那個本我。


  於是麵對這樣的她,他也想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裏,那是一種已經超越了守護的心情,而是應當稱之為嗬護吧。或許從那個時候起就應該明了,他對她情感中的那一份獨一無二。


  但是啊,那些人卻會將人與人之間的事比較,再摻雜進個人的情感,進而演變成難以想象的傷害。明明是他放在手心裏嗬護都覺得褻瀆的存在,為什麽在別人那裏……卻可以隨手就扔進垃圾中呢?

  ——“那個就是第八位的‘萬般消減’嗎?怎麽看起來好像和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


  ——“大家都說……有個叫做AIM擴散力場(AIM Diffusion Field)的東西,是被超能力者潛意識散發出來的一股非常細微的能量。有了外界壓力就有了熱量,有了意誌力就成了壓力,有了電力設備就成了電力,總是會這樣符合超能力的形式。而萬般消減的AIM擴散力場……被大家認為會無意識削弱他人的AIM擴散力場,長期相處甚至還有可能對能力成長造成永久性影響……”


  ——“啊?所以這種百害無一用的能力到底為什麽要被開發出來啊?而且竟然還成了超能力者(Level5)呢……”


  ——“所以才是‘末位’嘛,感覺也有些可憐呢……”


  過往的學生中,似乎能聽到這樣的聲音。想來平時她的周遭,也都是這樣的聲音吧。


  於是第二天的時候,沒有事先商量,真儀澄之念也並不知曉,甚至至今也不知曉。同樣的時間點,一方通行不放心,所以又去看她了。


  可是為什麽,昨天他聽到的社團裏挑揀真儀澄之念身上的某些“非正常”性質的女生們,為什麽在今天就完全換了一副麵孔呢?


  “其實超能力者(Level5)的知識儲量和信息密度是我們完全無法企及的吧,可沒想到真儀能向下兼容呢……”


  “嗯嗯,沒錯,而且換了角度後真儀的見解很有趣呢,這就是所謂的‘博學又不失浪漫’嗎?”


  “說起來真儀(Magi)這個姓氏的含義,就是‘真實的麵孔’的意思吧。’”


  “……”


  遠遠的,隔著校園裏過道的灌木,隔著斑駁的建築大理石柱,他看見她笑了。


  說到底,這就是真儀澄之念。


  盡管大體趨勢上負麵的聲音與成見的話語依舊不會消散,它們如影隨形,但想來沒有什麽能夠砥礪她那腔熱誠與純粹。終有一日,即使是在並不善待自己的陌生地帶裏,那小小的光芒依舊會化作漫天的星辰吧。


  但是……


  並非有什麽要被奪走的恐懼。


  他知道她的用意,該說不愧是將大範圍型能力作用作為拿手好戲的力場能力者啊,直接就從整體論上入手實在是太符合她的思維模式了。


  基礎是弗洛伊德的集體無意識理論,學園都市通過一種名為“原型製禦”的心理學理論,來作為一種精神思想武器對學生們進行洗腦,使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非科學的存在。而隱隱約約仿佛也有那麽一雙手,應用差不多同樣的原理,刻意為第一位的一方通行塑造了一個特殊的成長環境,那作為“最強”所迎受的接連不斷的挑戰等等,就是為了輔助某些計劃的暗中進行。


  關於如何打破這樣的“集體無意識”對一方通行的敵意與惡意,那就隻有她先在表層世界建立起超常定型又獨特的名望、聲譽,與人際關係,再連帶著她自己,都牢牢跟一方通行綁在一起,或許這樣就能夠改變別人對他潛意識的定義。


  作為異類她和他有著相仿的初始條件,所以她是在開路,是在以身作為一顆探路的石子。但是一個不小心,可是真的會掉入深淵裏啊。


  ——“我……有你就夠了。”


  於是最終,這就是一方通行的回答。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足夠有力拒絕這件事,以及情理上也能夠讓真儀澄之念死心的理由了。


  何況,他真的是這樣想的。


  那時少女剛剛從密閉的透明屋走出,相比現在單薄的很,像刀尖上裹著的薄薄一層糖霜,又涼又細銳的直捅人心。鴿藍的瞳孔,烏黑的秀發,有著陰沉秀麗的蒼白又稚嫩的麵容,讓她整個人身上氤氳的是一種冷色調的複古瑰麗。


  “原來Accelerator……隻想被我獨占就好啊……”


  她這樣說著,一方通行覺得那股瑰麗仿佛也破碎掉了,和著她唇邊的深意,都被有著微微冷意的晚風吹散。


  被那個人獨占就好,卻不在乎那個人還可以擁有多少……


  被那個人獨占就好……而不需要自己也去公平對等的獨占那個人。


  “可我覺得……那樣不夠。”


  她輕飄飄的聲音落下,跨越記憶的維度直捅進他心底。


  一方通行看著眼前的最後之作,有一種情緒在劇烈的湧動。雖初然生長,卻早已被種下種子,直至用漆黑的罪惡之萼,開出純白之葩。


  “下次就去下麵玩吧。”


  他有些無所謂的說道。


  最後之作聽了便似被踩了小尾巴一樣,反駁起來。


  “這個人為什麽還是不理解禦阪的心意呢,明明已經——”


  茶發的女孩不滿的嘟囔道。


  “我知道,所以我會一直看著你,臭小鬼。那根本沒什麽兩樣。”


  最後之作不禁瞪大了茶色的雙眸,看著那個床上坐著的白色少年,對他能做出這種決策好像十分驚異。畢竟,這個人可是最後之作隻要不在病房裏超過十幾分鍾,差不多就能腦補出各種陰謀論,然後詢問護士一遍那個茶發藍裙小鬼在哪裏,情況怎麽樣的過度保護家長啊。


  “嗚,禦阪禦阪難道要淪為那種就算跟朋友玩耍也要被家長一直盯著的令人操心的小孩了嗎?禦阪禦阪不可置信的質問自己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墮落至了這個地步!”


  “啊啊,剛剛禦阪口誤了,現在禦阪禦阪才應該是監護人呢!”


  一方通行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這就是那個時候她的想法,她的心情嗎?

  可是真儀澄之念不會知道的是……


  “與這個小鬼可是不同的啊……”


  一方通行喃喃低語。


  我是怕我真的對你有了想要‘獨占’的想法,才會更一發不可收拾……真是該死的……


  “呯呯呯——”


  敲門的聲音毫無韻律的響了三聲。


  之所以要說毫無韻律,是因為這個敲門聲的主人好像有什麽強迫症一般,將每一聲的振幅與間隔都控製得一模一樣,仿佛機器生產線般踩在完美的點子上。


  這是極具標誌性的到來標示,於是一方通行極其自然的喊了一聲“進”。


  門開了,從陽麵的病房射入醫院走廊的光線,每一道仿佛都精確無誤的劃過她的麵龐,將鴿藍色的眼眸映照得發亮。


  “抱歉,來得有些遲了,因為在路上認識了一個反正將來遲早也要認識的人……”


  又在說著意味不明的奇怪話語,所以,這就是真儀澄之念。


  “有想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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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三個人為什麽能賦予“獨占”二字如此柔軟又治愈的意義啊!


  下一章繼續一家三口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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