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與飼魔魔女(下)

  “我總是忍不住會這樣想,如果是有關於真儀澄之念做出的選擇,那麽無論什麽事,不管是錯還是對,總之就是那些東西,都無所謂了。”


  他開始說出了一些就連真儀澄之念本人在過耳的第一瞬間都不甚理解的,任性至極的話語。但想來這就是第一位那怪物式的複雜又扭曲的思維情感中,抽絲剝繭後最真實的直感。


  “但我一直都知道這並不是什麽好想法,因為就算是那樣……”


  ——“你們難道因為過於關注那個怪物,而忽略了那個女孩嗎?並非是我推卸身為一名研究人員的追求與責任……但是,那個名叫Reduce的孩子身上才是有一種真正的魔性啊!繼續接觸下去,總給我一種無法再繼續隻是把她當成實驗動物的感覺……這種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麽被消減掉的感覺,實在讓我畏懼……”


  ——“那種魔性……那種魔性……”


  那個時候,待在研究所裏的尚還孱弱的女孩,身上露出來的各處都因大量注射能力開發的藥物而嚴重腫脹。


  然而她漠然看著在百般精細工作中,終於犯下了一個低級錯誤的研究員,用剛剛抽取過身旁少年血樣的注射器又抽取了她的血。值得一提的是,執行在少年身上的那個過程也是在她千辛萬苦的輔助下完成的。並且,現在的情況意味著她要再遭一次痛。


  因他們的恐懼而被稱之為怪物的少年似是對此已有不忿與不滿,然而女孩卻翁動了因身體虛弱而有些發紫的嘴唇,這樣輕輕的對他說道。


  “我從前聽Crystal小姐讀到過,有詩人曾經描寫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血,以跳蚤的身體為殿堂,彼此融合,也是一種精致悲慘的儀式。現在,我和Accelerator也是一樣了,就在那支注射器裏……”


  整個世界的瑰麗,仿佛也在她靈魂的回響中,發出泠然的拔節與綻放之聲。


  真儀澄之念,或許真的就是這樣一個魔女吧。


  “我知道,那種想法反而才是對你的輕賤。”


  有些人感情深刻,有著敏感細膩的詩者之魂,卻缺乏堅強與勇氣,來抵禦他們比尋常人更容易感知到的世間邪惡。但他眼前的少女,毫無疑問,這些東西她都兼而有之。於是,他也忍不住向這樣的她靠攏。


  大抵除了真儀澄之念以外,沒有人會懂得一方通行的話到底徹徹底底的認可了什麽,肯定了什麽。因為,那是如同堵上性命一般的無條件信任和超乎常理的寬容。


  “倘若你真的要對那種沒必要的事糾結不清,那我隻能告訴你,從你身上,我的確得到了一個恐怕任何人都無法做到的改變,一個你現在就算後悔也沒辦法的改變。”就算是你當初寄托了一切希望的真儀繪理華,或者是她所代表的那一類人,也絕對不可能做到。


  “那就是像那個熱心過頭的醫生說的那樣……”


  ——我說的不是那種俗套意義上的不合適,從那種意義上來講,我覺得你們倒很合適。我說的,是更根本的意義上……你們有著許多重疊的過往,卻長成了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一個強烈的肯定著自我,一個強烈的否定著自我;一個願意原諒、認同、並接受這世界的一切,仍舊自得其樂;一個一開始就將自己定為異類,隨波逐流的接受這座都市的迫害與孤立;你有沒有想過,若不是你們兩個太過孤獨的孩子因為某種原因從小被捆綁著一起長大,倘若是在人格已經形成的局麵下素未逢麵的相識,你們,還能抓住彼此的聯係嗎?


  那個時候,是隻有真儀澄之念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但是現在,一方通行似乎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一定是可以的,就憑他們之間對彼此的影響,從來都不是僅此而已。


  因為,你讓我明白——


  “原來有些事,我也可以去肯定,也有人希望我去肯定……”


  “所以哪怕我連什麽好人都不算,但我想就是我死,也要把你舉高一點。”


  哪怕要穿過那些流年的黑暗與綁縛我的懦弱,刺透過去被人冷眼打量時的驚慌記憶與鮮血淋漓,向著使自己沉淪的一切開戰……我想你啊,就是我不落的軍旗。


  ……


  那是發生在昨天半夜的事了,帶著最後之作從醫院內設的二十四小時營業超市回來,送她回病房休息。


  “你這麽精神,真是讓我有點走不開啊。”


  真儀澄之念看著整個人裹在被窩裏,唯獨露出了一個小腦袋,一雙茶色的眸子還在撲閃撲閃的盯著自己看的最後之作,有些無奈的說道。


  “禦阪禦阪就是在用目光向真儀發送暗示,並期待真儀在搖籃曲和睡前故事之中做出選擇!”


  “好吧,那就講一個童話故事好了……”


  少女的眼神在這一刻不禁溫柔起來,那是任何一種惡意,哪怕是時光也無能摧殘的動容。醫院病房夜裏標配的大片大片的毫無重量的燈暖光亮,落在她鴿藍色的眼眸裏,卻顯得那樣濃醇雋永。


  “很久以前,魔女在被作為可支配的工具,亦或是引導一個可能性的個體的目的下,總之是在人們的欲望之中,誕生了。但是,這名魔女從前也隻不過是一名普通的少女。她經曆了太多被人所傷,同時也傷害了至親之人的一切,才變為了那樣的魔女。”


  “她是一個沒用的魔女,不想接受,卻也沒辦法反抗成為剝奪者一方的命運。直到有一天,她遇見了被人們稱之為怪物的少年。怪物有著破壞一切的力量,卻並不反抗,而是溫馴忍耐的走入了透明的牢籠,隻是為了限製起自己,防止自己去傷害到別人,毀壞他人的正常……”


  ——啊,原來被人們稱之為怪物的存在,就是這樣的嗎?


  ——魔女如此想到,那大多數的普通人,又是什麽樣呢?

  ……


  “還記得你從前對我說過什麽嗎?這個已經殘次的大腦,倒是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呢。”


  第一位猩紅的眼眸中此刻有著堪稱溫柔的東西存在。


  “現在,我打算實踐了。”


  ——“反正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我也隻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普通人不都是這樣的嗎?這不就是人性嗎?”“每一個人當然都不完美啦。”“就算什麽都不做,光是呼吸,也能相當坦然的活下去。”


  動不動就說一句,“普通人都這樣”,就可以被其他的“普通人”們認同、包容、諒解……而有些人明明想要飛上天空,並為此努力掙紮著,難道就因為他們要比別人多跨越一層地獄,就應該在人們理所應當的眼光下,連掙紮的資格都不配擁有嗎?


  這個世界啊,總是到處充斥著這些讓人感到無趣又沒有一點期待的聲音。


  可是,你卻說——


  “因為……我真儀澄之念,就是不普通啊!”那當然是在各種意義上的。


  什麽怪物啊,魔女啊,那就索性一切都剛剛好。


  那時,在他被某種強烈的動容擒住後而有些失神的紅眸中,她背著手以一種相當輕鬆自然的姿態對他說著這話,像是不耐煩的回答了一個蠢問題,他的一切困頓在她那種清亮的恣意麵前仿佛也顯得不值一提。那名少女鴿藍色的眼眸中,仿若翻轉著整個世界啊!


  ——我……努力飛向天空,卻被困在地上,所以……我為什麽還在掙紮?那當然是因為,我從來都深信篤定著——我原本就能夠飛翔啊!


  就算是“魔女”的稱謂,“怪物”的稱謂,強加異常給了我們,用盡可以用來打擊我們的一切,再籍以命運這個借口告訴我們,我們不過是隻能紅著眼羨慕別人平穩生活的異類。


  那麽,索性去肯定這樣的自己,直麵麵對這一切就好了,也索性就與“普通”的這類粉飾借口絕緣。


  我們都背負著無法洗清的罪孽,無論那是源於什麽原因,但是這樣踏上尋求贖罪這條道路的自己,也正是因為學會了去肯定一些東西,而不是全盤否定,才不會理所當然的也將自己視為惡魔。


  正是背負著曾經傷害他人,與被人傷害的記憶,才更學會了如何去守護他人,將這些記憶用一種坦然揣入心底過活的話,才會對生活更加堅強、熱情與真摯!


  肯定,並克服那樣的過去。盡管那絕對不是什麽幸運,卻也要固執告訴自己,那也絕對不是一種不幸!

  因為,我遇見了你,我曾經有過那些掙紮、成長與感悟——曾意圖用搖曳的色彩渲染黑白,用無涯黑暗中也能泄卻的芬芳喚醒沉淪氣氛,以舍我其誰的姿態在這座實驗場的都市中爭奪主動的權利!倘若這樣的一切都是由於不幸,那麽這樣也好。


  她帶給他的,也正是這種對自身種種不“普通”的肯定,是對本來從能力開發之初,就注定糾纏他一輩子的夢魘的徹底驅散!當世人都在為自己的錯誤痛苦悔過時,因自己的命運沉淪時,他可以醒悟後,就立馬頭也不回地,狷狂放誕,肆然的踏上一條與眾人背道而馳的路。


  她那時太渺小了,所以她其實對他至今為止成長軌跡的悲劇並沒有起到多大正麵的影響力,但要說真儀澄之念到底改變了一方通行什麽,想來光是隨便舉出一條便夠了——在第七學區已經麻木走過無數遍的夜路上,他或許偶爾也會停下來,抬頭若有所思的望一眼那個晚上的星空……難道,還有什麽會比這些更加深刻嗎?

  “為什麽要說,那是我後悔也沒辦法的改變……我……為什麽要後悔?”


  驟然被他一係列的話語衝擊到的少女,有些呆呆的發問,她現在的樣子,全然沒有平日的從容狡黠。


  就是那副樣子,不禁讓一方通行想起,在摩天輪上的那一次,她隻是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現在聯想起之後的複性能力者促成計劃,那竟是那樣一個告別的、充滿絕望意味的吻。


  他真是慶幸那時的自己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才在衝動中將經過摩天輪最高點的傳說劃上了完美的句號。隨後就是她那樣一副呆愣到甚至有些可愛的表情。


  她為什麽應該後悔,他馬上就會讓她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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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解開心結後,一方就在這條道路一去不複返……


  真儀:真實的以身飼魔

  7.17修增6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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