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送予的禮物
8月30日,將近八點左右,片寄響子臨時租借來的跑車在第七學區北部的街道上奔馳。
無論是片寄響子還是真儀澄之念,都是有僅在學園都市內部生效的學生駕駛執證的,而並不同於外界考取駕證必須要年滿十八周歲。片寄響子自然是為了方便行動,而真儀澄之念,則是基本所有你想得到的有價值或者可以延展出趣味性的資格執照,她都全部擁有。
此時此刻,真儀澄之念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是片寄響子在開車。在方才與垣根帝督的戰鬥中,真儀澄之念的右肩受了嚴重的撕裂傷,她們隻是做了一下臨時處理,直到現在還不斷有血跡滲透出來。
同時,大腦高速運轉演算與思考後積壓的心理疲倦,也不禁在這一刻釋放出來。
“響子……我休息一會兒……”
“好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把你順順利利送到醫院。”說著,片寄響子側頭看了她一眼,真儀澄之念靠在副駕駛的座椅上,已經輕輕的閉上了雙眼。
——說起來,還沒有問過她,到底是通過什麽方式才知道了自己這邊的狀況,然後如此及時的出現在了那裏。
片寄響子這樣想到。
但是情況一直很緊急,現在又看真儀澄之念太累了,所以她一直沒來得及問出口。
——算了,等以後有時機再問她吧。
片寄響子在平穩的駕駛,這個時間第七學區的大街上人跡稀少,除了注意一下紅綠燈,行駛基本上就是一路暢通。
但是,突然,唓——
那是突然劇烈刹車,車輪在地麵之上摩擦的聲音。
“騙人的吧……這條路剛剛明明一覽無遺,我也沒有看到她……怎麽好像憑空出現在那裏一樣?”片寄響子不可思議的盯著前車窗,喃喃自語道。
真儀澄之念迫於突如其來的後坐力在副駕駛位置上睜開了雙眼。
——怎麽回事?響子竟然差點撞到人了?
在前視窗昏暗的視野裏,車燈照亮了一個人影,像是一個女高中生,抬起的手臂遮住了她的麵容,但可以看得出來她有一頭微卷的長發。以及,片寄響子尤其認出來了她身上所穿的衣服,那是霧之丘女子學院的製服,這個人竟然還是她的同校同學!
——同校同學?先不管這件事的奇怪之處,如果是這樣的話,似乎還好商量一些。因為憑片寄響子這種性格,整個霧之丘基本就沒有說不上話的人。
片寄響子如此打定主意,然後立刻從駕駛位下了車。而真儀澄之念卻是皺了一下眉,驟然從短暫的休憩回歸清醒,她就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同尋常的AIM擴散力場波動。
真儀澄之念擁有感應他人AIM擴散力場的特殊性質,因此具備重視第六感的傾向。可能也正是有著這樣看不見的力量在背後幫助她,才讓她這麽多年來在試圖破開複性能力者促成計劃的迷局中,麵對學園都巿的黑暗,能夠一次又一次全身而退。
所以,她托著負傷的臂膀,也跟著走下了車。
這才看清了這名少女的真實模樣,她的臉上帶著一副具有知性美的細框眼鏡,但不知為何有點滑落。端正的五官就這樣被這有點俗氣的大眼鏡遮住,臉上完全不施粉黛。一頭帶了些許茶色發絲的黑色長發,長度大概延伸到大腿附近,耳旁卻有一撮以橡膠發圈綁住的直發向旁邊延伸而出。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給人一種怯生生的氣質,仿佛一隻第一次離開溫暖的窩,來到陌生外界的小貓,那種初生的單純。在片寄響子剛來到她麵前,立馬躬身道歉的時候,她的反應竟如同受驚一般。
但是,還好沒有真的把人撞到。
“真的非常抱歉!雖然說來有一些找借口的傾向……但我真的沒有看見你站在那裏!我也是霧之丘的學生……二年級B組的片寄響子,班長是結標淡希,你是……一年級組的?怎麽感覺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
如果是霧之丘二年級或是三年級的學生的話,片寄響子差不多早就認全了,她也有在校內的新聞部、放送部等工作,在這方麵就是有著這種能力。所以倘若還有她不熟識的存在,那就隻有是才入學一個春季學期的新生了。
“不、不是你的問題,我本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就……”
“我的名字是……風斬冰華……”
這個弱氣的眼睛少女有些怯懦的說道,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同校學生,她在自我介紹的時候卻沒有跟片寄響子一樣等同的通報上班級等。
“哦,風斬啊……唉唉?那個校內公布成績排名的時候總是名列前茅的風斬冰華?”
其實片寄響子更驚訝的,應當是一向在學校裏都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是幾年幾班的學生,就連在老師之間,也被稱為“正體不明”的風斬冰華,竟然真的在自己麵前以真身出現這件事。然而她覺得當著人家的麵提起這種外人擅作主張的稱號未免有些不禮貌,所以才沒有提及。
“那也不是我自己的原因啦……”
名為風斬冰華的少女隻是這樣說道。
和所有人一貫印象中,學校新聞部的家夥們會為了校報頭條不擇手段,甚至為此不斷追問調查學生不願透露的私密信息不同,片寄響子在這方麵很有素養,雖然她的熱情倒是比誰都高漲。當下看風斬冰華連班級都不願意透露,想必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便不打算再多問了。
“響子啊,這種一個妙齡少女一個人在□□點鍾走夜路的情況下,你是不是該送點什麽適當的補償禮物?”
一旁的真儀澄之念突然出聲道,語氣是一貫的狡黠,可能是突然牽動起來的思考,才又讓她在疲累中再次煥發了精神。
“哦,對了!那個東西倒是很合適,風斬同學你等我一下!”
片寄響子似乎這才如夢初醒,飛快的跑回車內翻找起自己的隨身背包。
——嗯?話說,她剛開始上車時竟然甚至忘記把背包的拉鏈給拉滿上了。也是啊,那種情況,哪裏還顧得了這些。
而與此同時,這邊對峙著的便隻剩下風斬冰華與真儀澄之念兩個人。
“真儀澄之念,長點上機,一年級組。剛剛的響子,我們是朋友,她晚上開車是要送我去醫院的……因為出了一些無傷大雅的意外。”
她用一貫和氣的態度,同時又四平八穩的聲音,對風斬冰華說道。
“萬般消減……”
風斬冰華喃喃低語,聲音幾不可聞。她再次看向真儀澄之念時,眼鏡後麵那一對戰戰兢兢的雙眼,竟然增添了幾分戒備,甚至是……害怕。
風斬冰華竟然在害怕自己。
真儀澄之念如此直覺的感受到。
並非是那種一個內向的人不得不接觸陌生人時,所會有的那種緊張害怕,而是心知肚明她身上存在著對她來說將會是什麽絕對威脅的東西一般。所以,就像動物害怕自己的天敵,風斬冰華如此本能般懼怕著真儀澄之念。
“啊,找到了。”那邊,片寄響子的聲音忽然傳來。
片寄響子再次呈現給風斬冰華的是一隻樣式奇特的,又似萬花筒又似手電筒的東西,而且小巧到能夠攥在手心裏。
片寄響子嚐試著將它打開時,夜路上便出現了如此瑰麗的一幕:起先是代表無趣與厭煩的銀白色,被迷蒙細碎的灰藍色所覆蓋,猶如月夜下岑岑搖曳的滿天星的花海,浪漫而讓人陶醉。
再來隻是輕輕晃動一下筒身,所調出的不同色光便馬上發生了變化,又變成了如同陳舊美酒般舒緩流淌的酒紅色,偏偏還有著灰色的色塊如同攪拌在杯中的冰塊般交融。再一次輕輕搖動筒身,又如墜鯨落的深海,深藍色的透明質感的細小光片在淺淡的光束中漂浮。這並非是一個普通的手電筒,隻要輕輕搖動,它映照出來的光束就如同萬花筒般千變萬化。
“其實是因為結標那家夥總是用手電筒來配合能力瞄準才給我的靈感啦,她的空間係能力自由度太高,如果不設定一個基準,瞄準就會變得曖昧。而我這個手電筒,是我自己製作出來專門方便我製造‘光學汙染’的輔助道具。我還有備用的,這個隻是我隨身攜帶的,所以就送給你作為讓你受驚的賠罪禮物啦。”
片寄響子將東西遞了過去,將之接住的風斬冰華有些不知所措。但看得出來,她也很喜歡這個東西。
“抱歉,我們實在著急去醫院,否則一定好好賠禮一番,現在隻能先說聲再見了。”片寄響子說道。
“沒、沒關係的……謝謝你的禮物。”
告別後,車輛繼續行駛而去,風斬冰華仍舊遊蕩在第七學區的街頭。隻是她的手裏,多了一個奇特的手電筒,一件真真正正的,隻屬於她的東西。
“你應該知道那是我原本打算送給你的吧!”
“有什麽關係嘛,反正我們又不是沒有機會了。”
車上響起了這樣的爭論。
“也是,想再碰到那孩子恐怕就沒什麽機會了。”
“是嗎?我覺得……總會再碰到的。”
可能,想不碰到都不行呢。
真儀澄之念歎了一口氣,無力般靠在了副駕駛的座椅上,覺得右臂再也使不上一絲巧勁兒了。
她覺得累,好累,真累。
這個世界有時候真的很諷刺,真正的善者,有時無法拯救任何人,反而是偽善者,才擁有拯救的力量。
……
8月30日,八點左右,某量產克隆人遺留設施附近。
一方通行現在正在將病毒感染後的最後之作人格資料,與隨身碟內病毒感染前的最後之作人格資料交相比對中。兩份資料的差異點就是病毒程式碼。其中雖然包含了最後之作在感染病毒後與一方通行相處過的回憶,但一方通行無法分辨哪些是病毒碼、哪些才是回憶。
需要覆蓋修正的程式碼數量計算完畢,總數為三十五萬七千零八十一。但為了消滅病毒,隻能刪除這些所有的程式碼。
偵測著最後之作生理數值的筆記型電腦螢幕上,正以驚人的速度閃出無數的警告視窗。無法判斷到底是病毒還是回憶,具有高度危險性的程式碼一條一條的被刪除掉,就像在黑色原子筆所寫的文字上,以白色修正液塗改。螢幕上跳出警告視窗的速度逐漸變慢、變慢、變慢……最後,不再有新的視窗跳出。
一定能夠成功,一方通行產生了信心。病毒先進入啟動準備的部分已經全部追回來了。這樣下去應該可以勉強在時間之內,將病毒程式碼完全修正完畢。
可是,一想到這些不斷被修正掉的程式碼,一方通行露出了寂寞的笑容。除了病毒之外,自己到底還刪除了些什麽
電流信號在手掌中跳躍,彷佛正在為被消除的回憶做最後的掙紮。
倘若有一天,真儀澄之念也麵臨這種情況,他也能夠如此果斷的做出選擇嗎?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光是想想,仿佛都會被那種莫大的痛苦與不甘吞沒。
所以往常的時候,他大概會理所應當的消除最後之作所有與他相處的記憶,才能讓這個毫不猶豫接納他的少女離開這個怪物橫行、血腥殘酷的世界,回到有溫暖陽光的世界。
可是現在,他竟然會感到一種遺憾,非常遺憾,因為他不想再從諫如流的承認自己的世界如此糟糕了。因為,他的世界有真儀澄之念。
真儀澄之念,如此醇厚而清澄的,存在於他的世界中。
她們應該認識一下的。
他沒來由的這樣想到。
隻是,對他來說,兩個這樣美好的人,就應該認識一下,隻是這樣單純的想法而已。
所以,“你這臭小鬼,既然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我可不會容許你擅自死掉。”
說完之後,他笑了。
如果眼前有鏡子,想必連他本人也會大吃一驚吧。那是多麽溫柔的笑容。
一方通行的手在顫抖。
就在這時,奇怪的聲音傳人了一方通行耳中。他修正著病毒程式碼,抬起頭來。他看見原本因被駕駛座車門夾中而昏厥的天井亞雄,竟然站在自己身旁。
如果隻是這樣,當然無所謂。但是,他的手上卻握著一把漆黑油亮的手.槍。而兩人的距離隻有不到四公尺。子彈絕對不可能打偏。
而如今的一方通行,正將全部的力量傾注在操縱最後之作的頭腦信號上,根本沒有多餘的力量進行反射。如果分心進行反射,將無法準確操縱那些如同電子顯微鏡影像一般精細的電流信號,而這也意味著最後之作的頭腦將被燒毀。
——把手從最後之作頭上拿開!
生存本能在呐喊著。
——重新開啟反射!
不斷地呐喊著。
的確,這麽一來他絕對能得救。別說是手.槍,就連核.彈掉下來也無法傷他分毫。
但是,他依然無法將手從最後之作頭上拿開。
不可能拿開。
殘存的程式碼數量隻有一百零二,警告視窗隻剩下一個。
天井亞雄高聲嘶喊,顫抖的手握著手.槍,槍口正瞪視著一方通行。
沒有辦法可以閃避,一方通行隻能看著那掛在扳機上的手指。
隨後,清脆的槍聲響起。
8月30日,8:15,第七學區醫院。
“嗯,你回去吧,這件事過去……你應當也有很多後續工作等待處理尾巴吧。”
真儀澄之念同送她來到這裏的片寄響子道別。由於她用手不便,所以片寄響子幫她將到第三學區也一直順手提著的手工布袋拿出車外,遞到她完好的另一隻手上。
“這袋子到底裝的什麽啊?”
片寄響子不禁問道。
“是帶給Accelerator的東西……估計,都稱不上禮物吧,可能隻是我又在任性而已。”
真儀澄之念將布袋敞開讓片寄響子望了一眼,那是一件長點上機的男式秋季校服。
同一時刻,醫院的緊急救護車出動了,向著她不知道的方向開去,警笛聲直擾得人心亂。
——奇怪,為什麽,會有如此心悸的感覺呢?
她又一次感受到右肩那道裂口的刺痛。
有些東西,注定無法送出。送出之前,就已經喪失了所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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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們說一件事,不是我不想拔一方大腦受傷的FLAG,實在是這是無法更改的必然結果。一方大腦受傷接入禦阪網絡,成為構築人工天界的矢量控製裝置,是亞雷斯塔計劃中核心的一部分。如果更改,連原著主線都無法進行,根本不符合劇情邏輯。換個思路說,就算這次躲過了,一方也會因為其他原因大腦受傷。就仿佛一部恐怖電影裏主人公想要躲避死亡的結局卻無論如此也無法避免死亡,隻不過換了一個死亡形式、原因而已。無論如何改變命運,最終依舊會引導向同一個結果,這就是亞雷斯塔的陰謀論,他自己也深陷其中。
至於以後會不會治好,那想的太長遠了,魔禁都沒完結呢,說不準還輪不到我呢。河馬真不善待一方,那我肯定不跟他走,我原創劇情萬歲嘛√(水平不能保證
還有,真儀跟一方一樣,不能用“非黑即白”定論,我在心理描寫也一直都有說,“她需要他來幫她保持真誠。”她的表現一直都很具有欺騙性,可能並非你們想象的那樣,否則她一直跟一方接觸學都最深的黑暗,沒有“反射”那種誰都無法傷害的能力,力場消減很人畜無害,這種成長經曆下早死不知道多少次了。不知道怎麽描述……但在一方眼裏,澄之念就隻是澄之念而已,他不是不知道,他隻是心裏從來都沒有“真儀澄之念本該是什麽樣子”這種想法而已。有時候真的是,你相信她是什麽樣,她就是什麽樣。
她為了反抗命運所做的細微掙紮,這個時期在這座城市背後的神明麵前根本不值一提,可是正因如此,細微會積累,我覺得這個過程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