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緊攥美好

  8月30日,將近八點左右,曾經進行過Level5超能力者「超電磁炮」量產型開發計劃的某所研究機構遺址旁,停了一輛黃色跑車。


  天井亞雄轉頭瞪著副駕駛座,肉.體尚未調整完成的最後之作,穿著寬鬆的白藍色裙子,好像個偷穿了姐姐衣服的孩子。她整個人小小的身子都癱在座椅上,全身大汗涔涔,呼吸非常微弱,如果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


  天井在狹窄的跑車內捶打著方向盤,學園都市已經徹底沒有他能待的地方了。


  他所擁有的東西,隻有龐大到足以買一艘潛水艇的驚人負債。量產型超能力者計劃的研究機構與Level6絕對能力計劃的研究機構不同,乃是私人機構,這是他被逼上絕路的最大理由。如果想活下去,隻能丟下債務跑路。所以,天井亞雄與意圖瓦解學園都市的外部神秘危險組織搭上了線。


  天井亞雄原本應當立刻移動至學園都市外部,但即使是常態下學園都市為了防止先進技術泄露,進出都極為麻煩嚴格,而他現在還帶著一個人工製作,根本沒有登錄ID的量產型複製人,情況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原本這種情況早就在天井亞雄預想之中,他已經想好了應對對策,請來的秘密協助人員就在第三學區招待外部人員的酒店等他。但偏偏今天過了傍晚之後,不知怎麽的,第三學區那邊由於不知名原因,發生了的影響規格極大的Level5級別的超能力對撞衝突,現在整個第三學區都為此提高了警戒層級,甚至還設置了盤查點,那個人出不來,而他也進不去,一切就都陷入了死胡同。


  “這群該死的能力者……沒事添什麽亂子……”


  這突發的意外打亂了他的所有計劃,現在的天井亞雄隻能待在狹窄的車內發著抖,將一切命運交給那不知道是否有機會啟動的病毒。


  忽然間,他瞥到了後照鏡。


  看著那塊映照出後方景色的小小鏡子,天井亞雄的臉上霎時失去了血色。眼珠的瞳孔部分不斷晃動。全身汗如雨下,宛如覆蓋了一層薄膜,指尖不停顫抖。


  後照鏡中,映照出的是一名纖細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的少年。


  但是,天井亞雄卻是知道,這個渾濁、熾熱、瘋狂、純白的少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怪物。即使是在Level5的超能力者中,也君臨在絕對的頂點。


  少年從天井所乘坐的黃色跑車後麵,一步步慢慢逼近。


  “第一個想得到的地方等於是最危險的地方,不過,人一旦被逼上死路之後,行動模式也會越來越單純。”少年清澈好聽的聲線有些漫不經心,與這個夜晚所打下的陰影格格不入。


  天井亞雄的白袍口袋裏放著手.槍,但此刻他卻根本升不起一點與麵前這名少年對抗的念頭,因為這種東西根本無法對付那樣的怪物。以活生生的肉.體對抗那家夥,就像跟藍寶堅尼跑車比賽馬拉鬆,跟九〇式戰車比賽拔河一樣愚蠢。


  那是一條單行道,沒有人能走過他的麵前,所以他所能想到的,隻有調轉方向逃跑。


  天井亞雄緊緊握住了車鑰匙,手不停地顫抖,連將車鑰匙插進鑰匙孔內都極為困難。他哭喪著臉,一直找不到鑰匙孔。“唰”的一聲,鑰匙終於滑進了孔中,他奮力轉動鑰匙。


  引擎高聲怒吼。


  因為太過緊張的關係,離合器操作失當,跑車像被踢了一腳般彈起,往前暴衝。


  一方通行看著天井的車子粗魯地突然往前狂衝,明顯驚慌失措的模樣,卻隻是悠哉地露出詭異的微笑。那是往日裏,一方通行在真儀澄之念麵前絕對不會流露出來的表情。


  一個人,怎麽能將瘋狂與純粹如此完美的共存,仿佛根植於他人性中的“惡”,其實本應該是被沸水煮透的種子,隻不過,偏偏就是被那太過深邃的孤獨與來自外界的黑暗養料給意外的催熟了。但是那幼小的芽床卻仍舊拚命的蠕動著,明知道釋放出來一切就都會輕鬆,卻讓自己拚命蜷縮回土壤中。


  ——於是等待著,即使是黑暗之萼,未來某一天能否綻放出純白之葩。


  轟然一響,他往地麵蹬了一腳。一方通行在瞬間便飛到將近十公尺的高空上,輕鬆越過了天井的跑車,在跑車前方地麵著地。


  油門被踏到了底的廉價國產跑車,像炮彈一樣朝著一方通行撞了上去。結果響起的是金屬被壓扁的聲音,就像把踩扁空罐的聲音增幅了一千倍一樣。但是一方通行卻一步也沒有移動,甚至連一根頭發也沒有晃動,被壓扁的是跑車。


  跑車正麵衝撞過來的力量方向全部都被轉變成向下了,四顆輪胎在一瞬間全部爆胎,鋼圈被擠壓成鵝蛋形,底盤高度則完全歸零,埋柏油路麵有數公分之厚。或許是車體已經扭曲變形了,前後左右所有的玻璃全都裂成碎片。


  坐在駕駛座上的天井亞雄意識到,跑車被破壞成這副德行,坐在裏麵的自己竟然都毫發無傷,甚至連安全氣囊也沒有彈出。這種恰到好處的力道控製,仿佛是一種嘲諷一般,也正說明了一方通行與天井亞雄的實力差距。


  “唔……啊……可……可惡!”


  天井亞雄打算舍棄最後之作逃走,於是奮力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


  “冷靜點,中年人,這樣也太難看了吧。”


  一方通行朝車子保險杆輕輕一踢,也不知道衝擊力是如何改變的,原本整個打開的駕駛座車門又迅速關上。這關上車門的動作,就像是被獵物踩到的巨大陷阱夾迅速夾起,正打算逃向車外的天井被車門一夾,肺中的空氣全都被逼了出來,慢慢滑落到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啊,抱歉,用這麽遜的方式打倒你。不過總比送命好吧。”


  天並亞雄沒有回答,一方通行也不期待他還能回答。一方通行望向駕駛座旁的座位。反噬了飼主的駕駛座整個扭曲變形,但旁邊的座位卻與之形成強烈對比,如搖籃般溫柔地包覆著一名小小的茶發少女。


  “你給人添麻煩的水平已經快趕上你身上這件衣服的主人了啊,臭小鬼。”


  肩上的重擔終於卸了下來的一方通行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等等,那個是……”


  一方通行注意到最後之作將右手揣進了身上衣裙的側兜裏,從衣兜鼓起來的手的輪廓來看,她似乎將右手攥成了拳頭,緊緊抓著什麽東西。


  一方通行很輕鬆的便就著衣兜的所在攤開了最後之作柔嫩的、滿是汗的小手心。被攥緊的是一張紙片,準確的說是一張便利冰箱貼,連字跡都已經被汗水模糊了。


  什麽啊,原來是這種東西。


  一方通行很輕鬆的便認出了這東西的來源,大概是他回收時沒注意,在屋裏飄飛出去的。


  但是,即使是這麽一個小紙片,最後之作在這種情況,也牢牢的緊攥著,還設置了她昏沉的大腦所僅能想到的雙重保險——在衣兜裏緊攥著它,生怕把它弄丟一樣。


  難道這家夥是害怕這是什麽重要的東西,還打算要好好保護好,再來還給他嗎?

  真是的,這家夥的腦袋裏到底都在想什麽啊?


  一方通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掏出了身上的手機。


  “芳川嗎?對,這丫頭已經安全了。”


  “……”


  “解讀碼大概完成了八成,分析完畢後還得撰寫解毒用程式碼,所以時間上是相當緊迫的。不過,我一定會在時間之內完成的。”電話那端的芳川帶著自信說道。


  一方通行微微皺起了眉頭,因為這樣的做事風格實在不像是平常的她,不過這也讓一方通行頗為鬆了口氣。看來事態終於往平安解決的方向逐漸進展中。


  “禦……阪——”


  突然間,最後之作的嘴巴動了。仿佛口幹舌燥的人開口想要討水暍,顫抖的雙唇微微開啟。


  “禦……阪……是禦阪是禦阪是禦阪是禦阪是禦阪是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禦阪mviju0058……”


  少女纖細嬌小的身體,在一方通行眼前像被撈上岸的魚一樣不斷彈跳。整個軀幹大大地向背後彎曲,不知是骨頭還是肌肉在不停地吱嘎作響。但是少女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痛苦表情,反而如同在唱著聖歌般,甚至帶著一抹歡欣的神采。唯有一點,從緊閉的少女眼瞼深處滲透出了淚光。


  隻有這一點並非源自於歡欣,而是來自於劇烈的疼痛。


  “可惡!喂,芳川!這是怎麽回事這也是某種症狀嗎?”


  “安靜一點!你能不能讓我仔細聽聽那孩子在說什麽?”


  芳川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焦急,令一方通行感到事態非比尋常。此時最後之作的慘叫聲,也已經不屬於任何國家的語言了。透過手機甚至可以感覺到,芳川桔梗在聽了少女的叫聲之後,驚愕得忘了呼吸。


  “這是經過暗號化的病毒程式碼,那個病毒似乎已經進入啟動準備了。”


  一方通行一聽之下,不禁全身僵硬。


  眼見連接電腦上最後之作原本的人格資料被神秘的病毒資料給整個覆蓋住。芳川桔梗透過手機似乎還在說些什麽,但一方通行已經聽不進去了。


  來不及了。


  芳川還沒有分析完病毒程式碼,也還沒做出解毒程式。而且她當初所分析的程式碼裏麵可能也含有這樣的假情報,就算做出解毒程式也不能保證是安全的。更何況,如今已不可能將她搬運到設備齊全的研究機構內。製造出病毒的天井雖然很清楚病毒的程式碼,但是現在根本沒有時間向天井逼問,然後再撰寫出複雜的解毒程式。


  一種莫名的觸感正一寸一寸地烙印在一方通行的腦海裏。但是他還沒搞清楚那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思緒已經被芳川以冷靜的聲音強行切斷。


  “你聽我說,Accelerator,現在唉聲歎氣還嫌太早了點。你還有一項因應之道必須執行。”


  “因應之道還來得及挽救嗎?”


  “病毒在藉由禦阪網路散播出去以前,會先有一段準備期間。在這段期間內,現在的病毒程式碼會被轉換為妹妹們絕對無法違逆的上級命令文病毒程式碼並非一開始就以上級命令文撰寫,是因為如果這麽做,病毒程式碼在正常的人格資料中將變得非常明顯,很容易找出來。時間隻有十分鍾,我想你應該猜到了,你能做的事情隻有一件——”


  ——“將Last Order處份掉,殺掉那孩子,守護這個世界。”


  芳川桔梗的這番話中,從一開始就不包含拯救最後之作的意圖。她所說的因應之道,指的是這種意義上的因應之道。


  “時間一旦拖長,被輸入最後之作腦袋中的命令文將讓她的心四分五裂。想要阻止這件事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在她的心毀壞之前奪走她的生命。”


  “不管做出何種選擇,她都已無法得救,至少帶著笑容讓她安息吧。”芳川桔梗這樣說道。


  “可惡……”


  ——守護世界,與殺死連求救都無法發出的最後之作。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他作為實驗品與武器而生存,自己所擁有的這個隻能殺人的力量,會在這種緊要關頭派上用場。這個世界,是也認為他隻會殺人吧,他自嘲般地笑了。


  複性能力者促成計劃的當晚也是這樣,他在是否要泯滅真儀繪理華的人格,與真儀澄之念還能否在他身邊繼續存在做抉擇。隻要是棋差一步,別說世界了,他當時腦子裏可沒有那些,他隻知道,他可是連真儀澄之念都要失去了啊!

  然而他還是無比艱難的、充滿絕望又用盡所有希望的相信,他相信了真儀繪理華,身為真儀澄之念姐姐的這一身份意義。那種人和他這種人是不一樣的,大概與那個打敗了他的Level0才是同一性質,讓人想要相信,那種最弱足以戰勝最強的決意。


  現在,最後之作卻沒有那樣的人能夠依靠,她的身邊隻有自己這樣一個隻擁有殺人力量的怪物。


  可是,即使是他這樣一個至今為止隻會殺人的怪物。


  一方通行一直都覺得,哪怕他的能力隻能保護好他自己不受到任何傷害,哪怕他可能像昨天一樣連屬於他的住所都保護不了。但是,保護好真儀澄之念,就是他一切最後的底線。


  就像是很大一部分人考試隻要及格就好的,隻要這樣就萬事大吉的心態。反正更好的可能性也根本就不屬於自己,自己也根本就無法做到,所以隻要這樣,就足夠了。


  不開始,就結束。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


  ——“呐,Accelerator,我實在是不懂,為什麽大多數時候人們做事,首要考慮的是符合自己最低限度的需求就好,那樣人生的趣味性豈不是都有了限度嗎?為什麽,不索性直接奔著最大限度的滿足去呢!”


  所以,他一直憧憬著,能夠毫無陰霾地說出這種話的真儀澄之念,這樣的美好。


  所以,他想著,倘若這一次,他能夠完全憑借自己的力量,拯救曾經被自己傷害過的集體中的一員的最後之作,而不再是隻是及格就好。


  仿佛度過這一關,跨過這道檻,就能夠有資格迎接不同的人生。他的力量也可以拯救他人,任何人。


  他真的很想拯救最後之作!

  一方通行的思考速度在急遽攀升。文字排列中累贅的部分被剔除,逐漸凝聚成有意義的字句。在專注的思考之中,短短的幾秒鍾時間宛如永恒一般漫長。


  “可惡!誰想要一直被拘泥到這個地步啊……”


  學園都市最強的超能力者,也意味著擁有學園都市最強的頭腦。過去曾經對整座都市空氣粒子的流動進行精確預測演算的一方通行,運用所有的思考回路,在嚐試摸索出解決的方法。


  這一次,他不再想隻是憧憬著那樣的美好。


  他也想主動伸手。


  這一次——


  “我也想……把美好狠狠攥在手心裏啊!”


  他想,這一次結束後,他是不是就能擁抱真儀澄之念時,更心安理得一些。待在她身邊時,能夠更心無陰霾一些。不再是讓她一味地等待他的回應,而是由他將一直以來內心中那“她是他唯一的一份主動”這樣的想法真正的踐行。


  然後,一方通行抬起了臉,從開始思考到結束,隻花了不到十秒鍾。


  “喂,隻要能夠控製頭腦內的電流信號,就算沒有學習裝置,應該也可以修改那個小鬼的人格資料吧”


  “你在說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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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趕上520,但好歹抓住521了。


  祝大家都能緊緊攥住美好啊(?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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