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沒有資格
8月30日,第三學區,晚,6:33.
第三學區高樓林立,其中有一大塊被挖空的四角形場地,那是某棟大樓解體後,被擱置的無用一隅。維護老朽化的建築物得花錢,但為了能在地價變動時賺上一筆,因此還是希望將土地放在手邊,土地的所有者大概是抱持這樣的想法。
然而,在這個晚上,這裏不過是成為了兩名Level5超能力者適合放開手亂來一場的戰鬥場地而已。方才真儀澄之念與垣根帝督因片寄響子而初次照麵的地點,本就離這裏不遠,不知怎麽,在戰鬥中兩人就逐漸遷移了地點,便來到了這裏。
據說有這樣一個科學笑話:在臨近突破大氣層的邊沿自由落體,這個時候雙腳在空中做踏步狀,根據最基本的運動學推導公式都能得出理論上的結論,這時你的速度會逐漸加快,以致腳下空氣迅速被壓縮,壓力增大,便使你產生了踏空之力。也就是通俗意義上來講,甚至隻會出現在東方古國修真小說中的“腳踏虛空”。
然而,在現實中真的不借助任何外力去實踐這件事,無異於自尋短處。但是,這對於現今能夠精妙操控風場的真儀澄之念來說,就算不通過上述那麻煩又不可能實現的步驟,僅僅隻是變相借助飛行器懸停的原理,定點操控風力流速,她便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腳踏虛空”,甚至連周身平衡也可以通過這個來把控。
這就是真儀澄之念在這種特殊情況下比較慣用的移動方式,她並不能像一方通行一樣,精妙的操控風的方向與風中那些更入微的矢量,以至於化為與垣根帝督用未元物質凝聚的六翼一般更加應用自如的東西。
大概,這就是力場調值(Field Master)的一些限製性,隻是操控大小,到底沒有操控方向的自由度更大。因為操控方向凝聚為一點或放散,甚至約等於操控了大小,這便是真儀澄之念與一方通行在能力內涵上的絕對差距。
隻不過,在真儀澄之念所操控的“場”中,當然也同樣包含了一些極為特殊的存在。比如最近才越發得心應手起來的生物力場,竟然不是同普通矢量場的操作一樣,光受“拉取大小”調值的界限,而是做到真正意義上去操控一個“場”,如掌控一件在手裏擺弄的事物一樣自如。
已近入秋的夜晚,悶熱褪去後,終於有了微涼的寒意。第三學區相對而言人跡稀少,但不管是高空中Level5級別的超能力碰撞,還是未元物質所造成的奇異現象,並非沒有極小部分的城市居民目擊。但雖說如此,卻沒有一個人會去具體查探,這就是一種約定俗成。就算居民會覺得奇怪、不對勁,但卻也跟不上瞬息萬變的狀況,因為這就是他們所處世界所存在的差異。
——表世界與裏世界,陽光下與暗部。
“你還真是連能力與第一位都是天作之合啊,他操控世間一切可理解的方向,那麽你就近乎能操控世間一切能量的大小。但可惜,你也隻是近乎這種程度罷了。”垣根帝督向真儀澄之念發出了這樣的喟歎。
垣根帝督的羽翼無聲的伸展,超過二十米的羽翼如同巨劍一般,瞄準懸浮與半空並用風場搭建起防護的真儀澄之念,仿佛巨□□塌一樣直擊而下。
引力場、風場、這些單拿出任何一個估計都足以使真儀澄之念秒殺絕大部分Level4大能力者,但同樣也是這些太過泛泛的法則,毫無疑問,它們都被垣根帝督的未元物質扭曲了。
巨大的差距,確實存在那裏,心理戰術大概隻有在那種更相近層次的戰鬥中,才會成為在細微之處逆轉戰局的強大武器。而真儀澄之念的目的也本就在於此,那本就是在今後垣根帝督與一方通行之間可能會發生的戰鬥中她所設下的心理障礙,她並不指望在自己與垣根帝督的戰鬥中這能起多大作用。
此時的真儀澄之念,現今還沒有將“增幅”與“消減”徹底融會貫通的真儀澄之念,確實沒有戰勝第二位垣根帝督的有效手段。即使,她自信以後的她擁有這個潛力。
就連針對AIM擴散力場的操控能力,也同樣如此,因為垣根帝督AIM擴散力場的強度已經與真儀澄之念自己相當,在這種情況下,她無法進行有效消減。除此之外,垣根帝督的AIM擴散力場更是還具有特殊性,未元物質這種絕無僅有能力的特殊性!他的未元物質,在“特殊性”這一點上,甚至比一方通行那包羅萬象的矢量操作還要強勁,這反而給真儀澄之念的力場消減又增添了不利條件。
“亞雷斯塔那個混蛋同時進行著很多的計劃。即使對他來講看起來是最優先的計劃,隻要發現這個計劃走不通,他就會立刻換到其他計劃上,之後等到時機成熟再回到原來的計劃。就像蜘蛛網一樣,不管走哪條線,最終都會回到原來的線上。”
不管怎樣為了命運而掙紮,最終依舊還是會走向既定的命運。
空氣在爆裂,發出轟隆的巨響。
“既然你說你明白,雖然我也並不知曉你還能是他計劃中誰的候補——”
誰又能想到呢,消減裝置,與幻想殺手?說到底,那種存在,到底在學園都市中又有幾人知曉。她隻是這樣,合理又不合理的猜測著,也有可能隻是憑空妄論。
“但是,你難道沒有想過一件事嗎?隻要破壞所有的預備計劃,讓亞雷斯塔沒辦法逃到別的線上。這時,隻要直接殺掉第一候補,隻要我們這樣的人不再是第二候補,隻要坐上真正的核心位置,亞雷斯塔就不敢再去無視!”
黑夜給予他的眼睛,讓他不能用來尋找光明,因為光明於他而言,不是救贖,而是一場遙不可及的泡沫般的夢。
他早就知道了。
早在他第一次呼吸實驗室外部空氣的時候就知道了。
那個和他在實驗室裏認識,約定要一起逃出地獄的女孩,可惜最終卻死在了當時幼小的他,孱弱無力的懷裏。那個至今都隻有一串實驗編號銘刻在他心中的女孩,臨死之前還向他誇讚,他的翅膀很漂亮……
學園都市裏,這樣的悲劇,就多如天上的繁星。
所以垣根帝督寧願就這樣固執的堅持下去,堅持自己曾經憎惡的,現在卻已經融入他自身的扭曲,成為那黑夜也染不去的暗!
他這樣豪言壯誌的說道,用目光去審視著真儀澄之念,他覺得如真儀澄之念這樣理智、通透現實的人,應當也是擅長用目的把手段正當化的那類人。而這個本該與他同病相憐的少女,此時一處肩袖被撕裂,純白的地方甚至浸染了血紅的色彩。
然而,也是在這近乎醞釀著一種宿命感的夜色裏,未元物質凝就的光羽照亮了她的麵龐,裹挾的烈風甚至吹起了她飄搖的長發。她卻就著嘴角淌出的血跡,緩緩笑了。
鴿藍色的眼瞳,閃動著世界墜亡後,卻歡聲說出報喜之語的荒誕。但就是那種荒誕,讓真儀澄之念這一存在敢去睥睨這杳無神靈的世界。
“說出這些話的你,用這種方式才能去反抗命運的你,不正是承認了他們對你下的定義嗎?”
“先前我說欽佩你願意去爭奪主動權所擁有的底蘊,是真的。但我不會讓自己背負的悲劇,和遠大又冠冕堂皇的目標,成為再次將悲劇加諸在他人身上,將自己也同化為在我身上加諸悲劇的那群人的理由。如果這樣一條道路注定要曲折冰冷,那我就對僅有的溫暖格外珍惜就好。”
她這樣說道。
用他人的悲哀,才能成全自己,難道就因為那個人是怪物一般的第一名,所以一切傷害就都理所當然嗎?
一種有什麽東西要失去控製的直感,狠狠擒住了垣根帝督的心緒,可是明知如此,他卻放任那個少女繼續說道。
“即使最初我存在於這座都市的意義與原因,都是在某人的計劃中規定好的……但是沒關係,就讓他們去計劃好了,即使就連我發乎自我的行為,或許也都在他們的計劃之中,即使我不知道我是我的時候,或許我才是我……”
學園都市的很多孩子們,好像一出生就錯了。
都說孩子是無辜的,它初生而純潔,它原始而悲愴,人們甚至都不敢看孩子的眼睛,那麽認真的眼睛,認真得都有點可怕,像世紀末審判時,基督的眼睛。
對著一個小小的孩子,避開它無知卻坦誠的眼睛,再用斬釘截鐵的語氣嚴厲地告戒它:“你錯了,從一出生就錯了!”
於是大人們自欺欺人的得意著,因為自己的正確,因為自己那世故的理所當然,所以一定是孩子們自己錯了。
“他們認為有些東西我無法取代,但被這樣否定後,憑什麽我一定就要認為那就是我存在的唯一意義?唯一出路?”
人們生下來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原創的。但遺憾的是,活著活著,很多人就活成了盜版。
有些人即使墮落後,也依舊被人牽著鼻子走。而還有一些人,就如同眼前的少女,垣根帝督不禁在心中默默的回答——“是的,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即使是通往地獄。”
“隻有我才能做到的生存姿態,一定是存在著的,一定是我憑借自己的意誌可以追尋得到的。”
有些時候,就是會有那麽一個特殊的存在,仿若生來便是一副反骨,永遠不安於現狀,一副反抗命運,卻在撕心裂肺的反抗中又能無比自得的姿態!
必須用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式,去做那可能隻是無謂的掙紮。也許破了一個局,還會有另一個更大的局,也許超越一層天,還會有另一層更高的天。但起碼,她要做那個她所能望見的、最高的天的眼。
於是,人們驚訝的發現,原來是多數人錯了?
可是,多數人錯了,難道她就對了?
“或許這樣粉飾太平一樣毫無自覺的執著很愚蠢,好像隻是不願意承認殘忍的現實一樣,但我會將‘命運’這種概念,首先剔除於自己的腦海!”
—— “因為,從來隻有這個世界,得到我真儀澄之念的認可!”
那一刻,是月隱,風停,羽落,少女的聲音落定!
是任何錯,與什麽對,再無需言釋!
“還有啊,公正的話語說完了,允許我再夾帶些私心吧。”
剛剛,真儀澄之念所說的所有話,都是真的站在一個與未元物質同病相憐的、萬般消減這一身份的立場上。
但是從現在開始,卻完全不同了。
從現在開始,更想說出這些話語的,是真儀澄之念。
“如果,是在沒有我的情況下,或者說,在Accelerator沒有什麽想要守護的東西存在的前提下,那樣的他,了解你的目的,他大概會成全你——然後輕若無物的、毫不在意的、心甘情願被你殺死吧!”
從那名Level5超能力者,褪成一名普通少女的她,真儀澄之念,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竟然有些無力與悲憤,和那透過聲音簡直可以觸碰心靈的心痛,讓人的靈魂都在顫抖。
“因為再沒有誰會比Accelerator自己認為自己受到一切傷害都是理所當然了啊!受到一切懲罰都是罪有應得,覺得自己是應該的,應該懲罰也應該被罰!他總是這樣……他就是這樣一個人,隻有對待自己比誰都殘忍、現實。一切美好的事物,他都給自己設置了自己沒有資格去觸碰的自我規束。”
——“可是,這憑什麽?是誰規定了這些?光明與黑暗沒有資格,這座城市沒有資格,這座城市背後的神明也沒有這個資格,你們這些人、更沒有這個資格!”
他自己,也同樣沒有資格。
垣根帝督覺得,他對一方通行不服氣,哪怕是現在,對真儀澄之念的話不免產生了動容的他,也依舊不服氣,很不服氣。
或許,拋卻能力認知那些因素,他與一方通行現在的差距,就在於一個真儀澄之念吧。因為一方通行想保護的人,起碼安好依在,而他想保護的存在,卻已經永遠無法挽回。
可是,現在他卻不想承認,一方通行所擁有的某些東西,其實就是他理想中的命運了,而從前,他的內心其實一直在為此掙紮騷動著。
他不停的呼喚,隻是想要知道自己的價值,自己的位置。
但是,此時,心中那份膨脹的欲望,仍舊分毫未減。其宣泄的方式,卻仿佛發生了某種質變,不再是以那些計劃中“未元物質”的方式,而是以垣根帝督這一獨立人格的方式!
“他到底是不是我真的無法取代的存在,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去驗證的。而你,第八位,還是先處理好自己的傷勢吧,可別讓他先來找我打架。”
在低迷的月色裏,未元物質所凝就羽翼的光彩也顯得如此朦朧,高空之中,背生六翼的少年,這樣對原本與他對峙的那名少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