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與神爭辯
8月30日,第三學區,晚,5:40.
突然出現在此地的少女,有著烏黑秀麗的長發,從容又狡黠的鴿藍色眼眸,可稱之為華嚴深靈的氣度麵容,散發的仍舊是淡淡的,將暴風雨都化為飄搖細雨的不迫感。
唯一有些不搭調的,就是她手中還提著一個手工製布袋,鼓起的弧度並不大,反而顯得有幾分凹陷,裝的應該隻不過是什麽輕薄的物品。看來她來的確實是有幾分匆忙,連隨身的累贅物品都沒來得及處理好。
“初次正式見麵,垣根帝督學長。”
隻見少女輕啟雙唇這樣說道。
不得不說,垣根帝督對眼前這個本來是與他敵對姿態的少女升起了幾分很尋常性的好感,畢竟他習慣了那群人用“未元物質”把他隨意稱呼,仿佛他這個人就隻剩下了這項能力作為存在意義,然而真儀澄之念竟然好好的叫了他的名字,這還是蠻少見的情況。
何況——
“學長?”垣根帝督挑了挑眉。
“你忘了嗎?中學時你好歹做了我一年的學長,我還一直挺好奇,說出‘特優生’也是需要出席率的前輩到底自覺到什麽程度呢。”
哦,他想起來了,那一年剛好是他開始頻繁暗部行動的一年,對於學校的事當然就沒幾分在意了,甚至沒有留意過那一年入學的竟然還有真儀澄之念。說起來,還真是讓人懷念。
“不過,也沒什麽關係,反正以我現在的立場,恭敬的叫你一聲學長,那也是最後一次了。”
這話明明說的刺人意十足,卻偏偏又讓垣根帝督升不出半分對她的苛責感,眼前的這名少女隻要與她相處起來,似乎就讓人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氛圍,誤入了某個絕對的領域。
“澄之念,我剛才……”
真儀澄之念看了她一眼,幾乎是在刹那間,便在片寄響子的劇烈情緒波動之下,在她關鍵信息量突出的生物力場中讀取了她想要表達的一切。
“了解了,那不是你的錯。“
“他不會怪你,我也不會。相反,他要是知道了,大概以後再麵對你,反而會泛起無可奈何的別扭吧。”真儀澄之念看著表情自責忐忑的片寄響子,這樣說道。
啊,響子和Accelerator,這樣一來,也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了吧。畢竟片寄響子那句“既然我還算認識他!這就不是他在我這裏就算被人找麻煩也是理所應當的理由!”,是如此的擲地有聲。
“至於因為‘滯空回線’而找響子麻煩的這件事嘛,垣根帝督,你有聽說過認知負荷嗎?”
“人類大腦的種類約為1.5kg,大約占人體的3%,可是卻要使用日消耗能量的20%,所以大腦總是想要偷懶,不想煩惱,這類想法,就是認知負荷。人類啊,其實並不怎麽擅長用自己的大腦思考煩惱。而信息的傳達是通過生物力場實現的,所以……隻要我結合一下腦科學、決策術、還有認知心理學,就能實現‘場’的形式施展的超大範圍精神誘導,就算是第五位的精神操控能力之精細是我無法相比的,但想來如果論起規模就算是她也不如我吧,這就是所謂‘場’的能力的最大優點啊。”
“倘若我隻是稍微用一點話術與聲調在暗部聯絡網中發布一條公開語音,你預想中的不利情況就會從可能變成一定吧,到時候又何止是一個響子足夠你殺呢?”
說著,真儀澄之念晃了晃手中款式有些特殊的通訊器。垣根帝督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起來。
“你應該知道,其實這個把柄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大,說不準我可以狠下心來就這樣讓事情變得麻煩些,反正那些貌似足以與我爭搶的臭魚爛蝦我也不放在眼裏。”
可是,他現在的確已經失去一定要殺‘片寄響子’的理由了,真儀澄之念這一番話的目的,隻是這樣罷了。
對一個人的殺意,是長久的,就算今日僥幸逃脫,今後也是永遠存在的隱患,所以真儀澄之念選擇了就在此刻幹淨利落地斷絕了他對片寄響子的殺機與理由。
哪怕是這樣與第二位緊張對峙的時刻,真儀澄之念卻能做到不摻雜半分雜念,無比清醒自己的真正首要目的,然後最大效率化的達成。雖然看上去這樣思考方式很單一,但是其實卻很難做到,有時候將自己變得對於他人來說複雜化,反而會讓自己也難以收手。
“倒是你,不過是延展出了‘增幅’能力而已,能力就已經天翻地覆到這種地步了嗎?足夠自信到讓你把所有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來了?你應該不是這麽不理智的人吧。”
但是也不能忽略,真儀澄之念所說出的這番話的另外附加含義。她竟然自信到,不考慮退讓的方案,而是真的打算在這裏與他正麵碰撞一番嗎?除此之外,惹怒他還有什麽目的。
“原來你的底蘊竟然已經深厚到可以知道這件事的程度了嗎?”
“哼,比起那個雖然處於那種核心地位與高度,空有怪物的力量,但卻全然無知那到底意味著什麽的自閉小鬼,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垣根帝督此刻的聲音很是不忿。
“是啊,很值得我們敬佩。”真儀澄之念這話竟然說的有幾分很是由衷的意味,甚至不禁讓垣根帝督詫異的多看了她一眼。
“我有點分不清你到底是不是見過這座城市該死的絕望的那種人了。”
“我不討厭認為自己是惡人的人,你隻是沒輸而已。”真儀澄之念低垂下眼瞼,這樣說道,灰藍色的眸光在折躍著一些無法道明的東西。
“哈哈——不是認為自己是惡人,而是我就是這樣的惡人啊!看來……我大概有點理解為什麽第一位被傳成除了你什麽也不在乎的這種三流言情劇的惡俗形象了。”
“是嗎,起碼應該是一流才對吧。”
“說實話,我覺得你是個不確定因素,所以——”
“正巧,我也覺得你是這樣一個因素——”
真儀澄之念將手中的手工布袋隨手扔給了片寄響子。
兩個人,基本是在同一時刻!
垣根帝督重新展開六片光翼,原本打算借助翅翼揮動的作用力高速衝向真儀澄之念的方向,卻發現根本無法截獲絲毫反作用力,因為真儀澄之念消減了以他為中心的風場。
嘖,真是麻煩的能力,他不禁內心這樣感慨到。
馬上,垣根帝督,又在頃刻間便感覺到了一棟大樓壓在身上般的沉重,那是真儀澄之念又增幅了他身上引力場的一種——重力場。一切物理定律的形式在彭卡瑞轉換之下不變,這個轉換是指全局性的,如果更進一步要求:物理定律的形式在逐點性的彭卡瑞轉換,亦即一般性坐標轉換之下保持不變,則理論中自然就出現了重力場。真儀澄之念正是以此為基準,通過個人現實進行幹涉了重力場。
然而,也就是大地碰到他羽翼的瞬間,羽翼主動崩散成無數潔白的羽毛,阻斷了下壓力進一步向垣根身體的傳導。
垣根帝督,頂著滔天的引力,如往常般再次站了起來。
“知道嗎?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由基本粒子組成的。”
他掛著常態的輕浮微笑,這樣說道。
“基本粒子是比分子、原子還小的物體。介子、輕子、誇克。再加上反粒子和由誇克構成的強子,大體上分成幾種。世界就是由這些基本粒子構成的。”
此時此刻,他仿佛真的像是一個和藹可親的學長。
“然而,這些精細的東西對於我的未元物質來說——”
“是啊,畢竟現在連雪糕都以微米質感作為廣告噱頭了呢。”
然後,真儀澄之念卻是似乎毫無所覺的就這樣打斷了垣根帝督的自我詮釋。
垣根帝督,青筋暴起。
“我剛剛就想感慨了!你到底是哪裏來的電波係啊?難道第一位就能準確接收你的電波嗎?”
“大概這些年已經磨練的很好了。”
真儀澄之念捋了一下耳後的發絲,將迎麵而來的烈風消減至合適的程度,甚至還有助於她輕身閃過垣根帝督散射出來的光羽攻擊。
“那麽,垣根帝督,為了彰顯一下紳士風範,你一定會聽完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吧。”
“你說,我才不像你!”
第一位喜歡的那種風格!難道就是這種扯個線頭就能拉出一束花的頭腦風暴型嗎?
很遠處的獄彩海美看到垣根帝督這個樣子,不禁低下了頭,先是歎了口氣,然後開始……護理起了自己的美甲。
而至於片寄響子,她不免發揮職業風範捕捉起了一些素材,同時還發表感慨,Level5超能力者之間的戰鬥,似乎與她想象中有些出入。
“你有聽說過‘全能悖論’嗎?”真儀澄之念拋出了這樣一個論題。
“全能的創造者,能否創造出所有人都無法舉起的重石。在這樣的石頭創造出來的瞬間,他就不再是全能的了,因為這個所有人毫無疑問也包括了他自己。而如果他不去創造,或者說無法創造這樣一塊重石,那麽他更不能稱得上是什麽全能的創造者了。”
真儀澄之念,近乎是悠然般的,緩緩道出了這番話。
垣根帝督,後悔了,他應該在真儀澄之念拋出話頭的時候就打斷的。
但是如今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因為,毫無疑問,這是可怕無比,甚至令人細思甚恐的心理戰術!
那個所謂的“全能的創造者”,毫無疑問就是在影射製造未元物質的垣根帝督。
“所以,就算是製造仿佛異世界而來,完全不適用於現世物理法則的未元物質的你,所能創造的東西,其實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尤其是對於將之付諸實現的,你個人而言的自我限度。雖然我甚至難以再舉出例子,但這個限度,一定是客觀真實存在的。”
沒錯,真儀澄之念甚至無法再舉出實例,比如說揭開垣根帝督在能力上的某些重大短缺,但是,她卻光憑這樣曖昧不明的話語,就已經在這場戰鬥中給垣根帝督製造了無法忽視的心理幹涉!
垣根帝督會在之後與真儀澄之念的戰鬥中,本來得心應手的,應對不同情況的、理所當然的扭曲與創造,他或許會變得前顧後盼、躡手躡腳,甚至為自己親手綁縛上鎖鏈,此後運用能力,就像戴著鐐銬起舞。而這潛在的壓力,甚至還會隨著戰鬥時間的拉長,招式底牌的消耗,積累的越發深沉。
真儀澄之念光是憑借幾句話,竟然甚至對學園都市的第二位——垣根帝督的“個人現實”的強度,都造成了一定的幹涉,甚至將會成為就此遺留的心理陰影,而那自然也包括……在今後他與一方通行的戰鬥之中。由於真儀澄之念與一方通行的牽連,在那時反而會烙印的更加明顯!
“原來,這就是你的真正目的?”
垣根帝督,少見的,在他的臉上,完全不見了往日輕浮氣的蹤影。
“你為什麽覺得對於你要解析Accelerator演算模式這件事我能輕輕放過呢?不過是讓你們兩個又扯平了而已。”
可惡,他明明甚至還沒成功解析呢!
“順帶一說,其實我對Accelerator很有自信,隻是我自己不甘心而已,說不準你以後還會感謝我呢。”
真儀澄之念的眸光倒映著他,仿佛有任何人都看不懂的初衷。
“感謝什麽的,見鬼去吧!”
“真儀澄之念!既然你剛剛說‘我隻是沒有輸’而已,那麽你應當明白我行至今日是為了什麽吧?我啊——哪怕與神爭辯,在所不辭,也一定要獲得與那個人對等的立場,掌控這座城市,這該死的命運!哈哈——真是,我跟你說這些天真的妄想做什麽?無論怎麽樣,反正你是絕對站在第一位那邊的吧?無論如何,我不會輸給這個世界——”
“我當然明白啊。”
真儀澄之念卻看著他,這樣說道。仿佛冷水澆上了炙熱的沸騰。
垣根帝督,亞雷斯塔某項絕密計劃之中的第二候補,或者說,任何計劃他都是一個人——一方通行的候補人。他,存在的意義,隻是作為一個候補!
而真儀澄之念——
——“那個Level0無能力者,能力表現上跟你有些相似,不對,大概根本不能說是‘能力’吧,雖然跟你比起來隻是限製在右手上,但卻無法捕捉任何參數,無法反射,也無法生效,就像……‘魔法’一樣不可理喻。”
那天,一方通行跟真儀澄之念講起這件事的時候,斟酌了一下,才甚至用上了‘魔法’這種完全不該出現在學園都市的形容詞匯。明明他們誰都知道,無法用科學去解釋的東西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真儀澄之念,當時隻是這樣答道。
——“唯物唯心,都是出言不遜。有神論無神論,也隻是用詞不當……”
沒錯!雖然毫無根據!雖然毫無證據!雖然隻是邏輯跳躍,雖然隻是斷片牽連,或許不過是一時的極端妄念,但是,真儀澄之念卻就是有了某一個想法!
或許早在很早之前,一切便有跡可循了,在木原幻生臨死之刻,那尚未來得及問個清楚的對話!複性能力者促成計劃,為什麽在“多才能力”實現的基礎下,失去了原本的價值,仍舊要被人看重的,麻煩的進行下去,然後締造了今天這樣的她!
或許這又是另一件事,兩件事根本毫無關係,加諸在她身上的未知實在不止一個!
總之,有一件事其實差不多可以確知了——萬般消減與未元物質,在某些計劃中所處的尷尬地位,是如此的同病相憐。
但是,真儀澄之念的雙眸卻依舊清明無比,尖銳絢麗。
因為,那並不代表,真儀澄之念與垣根帝督,就是同病相憐的。
真儀澄之念,會首先,將“命運”這種概念,剔除於自己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