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通行(下)

  連小白鼠都做不成的人,你就是這樣看待你自己的。這話簡直戳中了有富春樹心靈最想潛藏的角落。


  我到底,哪裏值得你這樣的人羨慕。


  那名為第一名的名謂,是孤獨凝結成了最深邃的冷,黑暗凝聚成了最粘稠的罪。他隻有這樣,被冰封著下沉,不斷下沉,仿佛沒有東西能夠接住他。


  這話聽上去,簡直讓人牙酸。


  但盡管如此,說出這樣的話語,一方通行並不是自怨自艾,也並不是泄發憤懣,更不是搏求什麽憐憫。開玩笑,他可是最強啊,既然他還擁有著要守護的存在,這個名號他就要貫徹始終。君臨於第一位,那某種意義上的孤傲他還是擁有的,他一直都對自己作為武器的價值有著絕對的自信,卻缺乏自己作為人的價值。所以他隻是好像在嘲笑著這世間的一切,捶打著那汙髒的牆壁,然後發出質問。


  見證過扭曲,他人的扭曲為他的命運造成過巨大的悲劇,但這並不是他就此將自身也理所當然同化為扭曲的憑資。他再次提醒自己這一點,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茫白又空洞的人,開始造就了屬於自己的“原則”一樣的東西。


  “單論‘生化智能計劃’的前景的話,我覺得這件事你做的簡直棒透了。”


  有富春樹覺得自己的心簡直像在做過山車一樣,明明是他計劃所嚴重打擊的能力者中,那象征著絕對巔峰的存在,此刻卻向著他這個“障礙”一般的計劃發起者說出了疑似誇讚的話語。


  “讓智能生命來掌握‘超能力’,不再需要活生生的‘小白鼠’,這麽看來好像製造克隆人都能被原諒了一樣。讓都市的學生從不平等的等級劃分中解放出來,再次重歸於科學社會的宗旨,完全依賴自身真正的個人素養而非那抽獎一樣的能力來評估個人價值。”一方通行語氣平淡的說出了公正至極的理智性評判話語。


  “對,對,就是這樣啊!原來您是能夠理解我的嗎?如果是第一位的話,果然也擁有著最睿智理性的大腦!”


  不知是源於對於那太過超出常理,有富春樹所無法觸及的第一位,所帶來的心理上的畏懼與壓迫力,他竟然不自覺的甚至用上了敬語。


  “但是啊——”


  那個“最強”名號的蒼白少年又這樣說道了。


  “說到底,我可不是跟那個Level0一樣天真光明的英雄(hero)笨蛋啊,你那麽崇高的什麽社會理想,我也不會有。我站在這裏,接下來想要把你變成和那些驅動鎧一樣的破銅爛鐵,隻是因為——我看你不爽,這樣的理由罷了。”


  等等,這又是什麽展開?

  “自顧自就給別人戳上受氣的標簽,你以為誰都跟跳脫不開那一點先天性力量的你一樣啊。”


  “知道嗎?身為最強Level5的我,卻被一個Level0打敗了啊……姑且因為那個人擁有不可思議的右手,所以便不拿來比較吧,但是,就算是那些來挑戰我的雜碎們,在我看來他們的確是不自量力到讓我厭煩,但其中卻也不乏Level0的存在……雖然這群家夥令我煩躁無比,甚至隻是因為他們的部分原因我還做出了愚蠢到不行的行為,但是——即使是這群人,也有著起碼比我要強的地方,他們沒有勉強自己去迎合這座城市的生存方式,甚至還敢來挑戰有著“最強”名號的我,所以,別再為你那蓋棺定論般的想法自我感動了啊。”


  “說到底,從你決定發動針對能力者的武裝襲擊時,你就已經偏離本意了——”


  “那我還能怎麽辦!他們對我的計劃想法不理不睬,我隻能這樣來讓自己發出足以讓他們重視的聲音!哈哈,對了,你知道我在將計劃書遞給那位木原幻生時,他們剛好在討論什麽嗎?是絕對能力者進化計劃啊哈哈!”


  啊,絕對能力者進化計劃,久違的又聽到了這個字眼。


  因為她,他本來以為前方的路不再隻剩灰白,隻是可惜理所當然的,前方的路依舊那麽窄。


  然而一方通行卻沒有理會有富春樹此刻的癲狂,而是將目光依舊向有富春樹的身側循去,真儀澄之念早已去往布束砥信的身邊,確認她的安全無恙。而在布束砥信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叼著棒糖的女孩子,她的麵容,又跟旁邊那個無法令人忽視的,被放在培養器中強製發動能力的女孩子一模一樣。


  眼前現有的信息量,差不多已經可以徹底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雖然,從來沒有什麽能期待,從來沒有未來,也沒有哪一刻曾被命運善待,深淵之下的每次掙紮也都會慘敗,就快要被這座城市的黑暗碾碎成塵埃。但是,隻要用心去相信,就總會發現在那個人的眼底,依舊會有堅定的光彩吧。


  他想去守護這種連自己都不曾擁有的東西。或許這樣,就算是作為武器才擁有最高價值的自己,也同樣可以擁有作為人的價值。


  “別搞錯了啊——”


  一方通行略顯冷硬的聲音在有富春樹刺耳的癲狂笑聲中響起。


  “我可不是來跟你理論或者說教什麽的,說到底,並沒有什麽高昂的理由,隻是單純看你這個下三濫不爽而已……搞出克隆人姐妹這種不得不讓人在意的東西……而且這種妹妹的人生價值隻是被當做姐姐的備品的戲碼,別短時間內就惡心到我兩次啊!”


  沒錯,其實他隻是需要這樣的理由就足夠了,難道這還不足夠嗎?而他做什麽事,又真的需要一個明確的理由嗎?不要再受限於那無所謂的自我定義了啊。


  “Accelerator……”


  在這一刻,聽到他這樣的話語,真儀澄之念再次想起了木原幻生臨死前向她吐出的毒液,即使彌留之際,也要為她種下的心魔。


  ——你不會擁有未來,你與生俱來的權利,就是死在為姐姐鋪路的實驗台上。


  那天的話語隻有她一人知曉,大概永遠沒有人會知道,在那個時候的她,是有多麽的無助甚至絕望。然而卻依舊被命運所推搡著,奔向他話語中的終結。如今,她的未來或許已經改變,但卻也留下了永遠的裂痕。可是,還是會有人在意。


  真儀澄之念不再是什麽純白無暇,經由她的手,她的的確確是殺死過了兩個人。一個是她的姐姐,另一個則是使她殺死姐姐的人。雖然這是她的選擇,總要為了一些東西,哪怕染黑自己也在所不辭,但今後的一生,她都要背負著這些沉重的東西前行。


  但是,就算是地獄,也有人會將她拉回來,她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有一個人,絕對需要有她存在的未來。而她也是這樣的需要他,她已經無法再輕視自己的生命。


  一方通行看到真儀澄之念向他流露出了遙遠的微笑,好像在說,Accelerator,隻要這樣就好了呢。


  ——倘若往事能夠刪改,將傷口用繁花替代就好了呢,這樣我就能無所顧忌的將它們向你攤開。可是你卻教我對這個世界釋懷,因為你說,我的所有印記,一樣,都值得被愛!


  ——幻想,也並非隻有你獨自一人去描繪。


  “太晚了……已經太晚了……”


  從有富春樹被據點攻陷,以及被那徹底否定的絕望吞噬開始。


  “你是瘋了嗎?難道你真的啟動了最終計劃!”一個隸屬於“Study”的女大學生模樣的研究員察覺到他話語中的異樣,震聲叫喊道。


  “主宰人行動的原則不是正義,不是虔德,而是人追求更好的生存,安全與榮譽的必然性……”有富春樹開始複讀一般重述馬基雅維利所著的《君主論》中的這一段內容。


  “最終計劃是指?”真儀澄之念心中瞬時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沒有聽他們說過……”布束砥信對此全然無知,看來即使走到這一步她也有被隱瞞的東西。


  “反正一切都已經完了,不如就告訴你們好了——”先前那名出聲的女研究員顫抖的高聲說道,仿佛下一刻便即將是世界末日。


  “所謂最終計劃,就是透過位於三萬五千公裏高空的衛星軌道上的發射裝置發射導彈,將其中提前安置的五千根纖絲從學園都市上空四處飛散,令珍妮的“擴散代理”能力失控,從而引發學園都市內所有“AIM擴散力場”的連鎖崩壞。這座都市很快就會毀為一旦!原本以為……我原本以為……他當時隻是在開玩笑……沒想到真的會啟用……”說完,她跌坐在了地上,仿佛已經了無希望。


  “我沒有錯,是你們毀了我……那就隻能連同這座城市一起毀滅了……”


  而有富春樹,在這個時刻拿起了手.槍,但是卻是自暴自棄般的對準了自己。明明按照他的認知來看,早死晚死都要死,可是他卻非要在此刻親手了結自己。或許,他也無法允許自己再這樣多活一刻麵對這個他被全盤否定的世界了吧。


  “到底是誰給你的權利自導自演這樣一出感人肺腑的落幕啊……”


  然而槍聲,沒有如同預料一般想起,反而是手.槍被衝擊而去的氣流精準的打落在地。


  “到底是這個世界否定了你,還是你不願意去正視自身的軟弱……”


  一方通行的聲音在這一刻褪了幾分一貫的張揚狂氣,而是多了幾分憤慨般的凝重。


  “既然放任自流的墮落,是自己曾經所選擇的結果……事到如今,難道還覺得這不是一種罪過——”


  無論是聽到這些話的真儀澄之念還是布束砥信,便都能明白,他這些話,分明也是在對著自己說,也是在懲戒著自己,

  “既然做了,就給我背負起來啊,在這裏一槍崩了自己,算什麽自我陶醉的本事?”


  然後則是肉.體遭受沉痛打擊的聲音。


  “喂,那邊還能思考的,想活的話就把衛星軌道上發射裝置及導彈彈道的數據給我,預計散布纖絲的時間、位置,統統都告訴我。”一方通行冷靜的發問。


  “沒有用的,現在隻有原始資料……”說著,那名女研究員將有著原始資料和現今導彈同步情況的平板遞了過去,但她似乎覺得這種行為毫無意義。


  “因為當初認為這是最後的孤注一擲,所以根本沒有設置任何相關反導彈程序,隻能根據現有的情況從頭開始計算……現在導彈正以七公裏的秒速射向學園都市,憑借這裏的設備,別說迎擊方法了,連計算彈道都來不及,必須借助向高層申請的超級計算器才行啊!可是這種情況下……”


  “導彈抵達三萬米高度時,會分裂成五千顆小裂頭,也就是說,在那之前把這東西攔下來就好了吧。”


  ——“已經計算完畢了,這東西已經不需要了。”


  他有著把絕對的信息儲存在腦中的習慣,而不會再反複斟酌確認,於是說著,他把平板隨手扔到了有富春樹麵前。


  等等,你說什麽?已經計算完畢了!那怎麽可能?那可是超級計算器才能夠承受的計算量啊,憑借人類的大腦怎麽可能在這樣短短的時間就——


  “你幹嘛一副驚訝的表情,除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甚至審判了絕對能力者進化計劃的樹狀圖設計者,難道我Accelerator不就是這座都市最強的計算機器嗎?但是別想太多……我可不是在救贖憐憫你,隻是我姑且還要在這座城市安身而已。”


  一方通行,要獨自去“Study”這座高層建築的天台去迎接那顆導彈。而這裏,還剩下隻有布束砥信、真儀澄之念以及菲布理能做到的事情——那就是從失控的係統中解放珍妮。


  珍妮在密閉的容器之中,處於能力強製發動的失控狀態,這就需要了真儀澄之念通過對AIM擴散力場的控製能力來進行調節。自擁有了姐姐的增幅能力後,力場消減與力場增幅疊加在一起,絕非是一加一等於二的效果,而是已經引起了一個質變,從單向的限製性,自由的拉伸。


  昔日的力場消減(ForceFieldToReduce),已經徹底質變為了力場調值(Field Master)。


  在真儀澄之念開始發動能力後,布束砥信便開始密切的監控珍妮的腦部活動情況。即使珍妮的能力失控被控製住,也無法接受任何外部指令,而與她同為克隆人的妹妹菲布理,兩人原本就是相同的個體。


  “隻要菲布理向珍妮灌注強烈的情感——”


  “可是,那樣菲布理要怎麽做?”金發的女孩懵懂的發問,她是一個未曾走入過人類世界的實驗動物,還不太能理解這些人類的情感活動。


  “隻要敞開心扉,對你姐姐說話就可以了。”真儀澄之念輕聲說道。


  “難道澄之念也有姐姐嗎?”菲布理發問。不知道這個女孩是怎樣的自來熟,剛認識竟然直接便叫了名字,或許是之前布束砥信就同她提過她嗎?


  “當然是有的啊……所以我很清楚,姐妹之間的事情,一定是通過這種方式來解決。”


  真儀澄之念在這一刻,細數那些得到又失去的東西,竟然有幾分奇異的釋然。她不禁由衷的檢討起從前的自己,竟然抗拒聽到繪理華真實的聲音,而是任性的,自顧自的,將那失去唯一血親的痛苦再次加諸在自己的姐姐身上。而這種醒悟,是一方通行所帶給她的。


  現在,她隻希望這對人造人姐妹,也能夠獲得真正的救贖。


  “姐姐,你聽見菲布理在叫你了嗎?你睡著的這些日子,我認識了——”


  8月28日,上午,“Study”據點的摩天大樓上。


  不知道事情怎麽樣,就發展成了這個地步。


  白發的纖細少年,獨自一人站在這個高高的位置,風吹動他的衣角和發絲,便更顯得瘦削,他好像生來便要站成這種仿若一個人遺棄世界的姿態。就如同那個名為“第一位”的尖峰頂點,隻能容得下一個人存在。


  但是,想和擁有著那雙筆直澄淨眼眸的她,隨她一起用那有些狡黠又有些自得的偏頗去看待這個世界,她眼中的世界。


  所以,哪怕他手中隻拿著一枚硬幣,也要盯著現今那整個屬於自己的,汙濁世界的負債,移不開眼。


  到底是有能力才能夠相信,還是即使缺乏能力也相信這樣前行下去的自己,這些觀念對於“最強”的第一位來說似乎都不適用。他向來擁有的,都是絕對碾壓的能力。


  那麽,Level5頂級的矢量操作,其能力之精準,其效用之廣大,便再次,讓這座都市驗證一下吧。


  現在正是八月份的尾巴,都市裏的學生大概都在為即將到來的開學抓狂的時刻。然而,在這煩悶而又無味的日常裏,也可能會有一道光芒撕裂蒼空,同時伴隨著培養器皿裏的金發克隆人女孩珍妮在妹妹的呼喚下睜開了懵懂的雙眼。


  今天的學園都市,果然又是和平的一天呢。


  8月28日,晚,絕對能力者進化計劃凍結後的某遺留設施。


  擁有茶色短發的嬌小少女,沉睡在培養皿之中,並非和其他Sisters一般,加速培養成為了和本體一般身材樣貌的存在,反而還維持著十歲幼女的體型。


  似乎是感知到了某種不知名的危機,她緩緩睜開了那雙茶色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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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永遠喜歡一方通行!!!


  下一章:最後之作(一家三口連章節名也要整整齊齊嗎)


  抱歉啊,通禁事件被我提前了一天,因為在真儀9.1開學前我需要空出一天解決一個事件。這裏說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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