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驢子為什麽是主角(六)
梁暮和逍遙軍的士兵一起, 冒死挖開了埋掉楊夕的那一段城牆。
意外發現, 城牆底下有一顆綠色的“蛋”。
並不堅硬, 但足夠綿軟, 足以成為高空墜物的緩衝。
梁暮驚喜地撲上去, 扒著藤條的縫隙向裏喊:“姐!你在嗎?”
蛋裏沒有回應, 但是根根藤條開始慢慢打開, 像是一個糾纏的線團,又像是花朵在盛放。終於露出了楊老太太半張臉。
“你們離遠點……我好像有點不對勁兒……”
梁暮連忙退開,但仔細觀察楊夕的臉, 她麵色紅潤,氣色其實比埋進去之前還要健康不少。
“哪兒不對勁兒?”
藤蔓漸漸地全部張開,楊夕的整個上半身都露出來了。沒有血跡, 沒有骨折, 看起來完好無缺。
她雙手撐住兩邊的土堆,用力一撐。
紋絲不動。
楊夕露出了一絲遲疑:“我的腿……”
“斷了嗎?”梁暮道, “我身上有小秦配的丹藥, 馬上就能接好。”
楊夕神色凝重, 伸手往那一堆瓦礫藤蔓中去摸:“我的腿好像會動。”
梁暮懵了:“那不是好的嗎?”
“但是我沒動……”楊夕凝重地道。
話音剛落, 楊夕忽然猛地從亂石堆裏竄出來, 一頭撞在城牆上, 頭破血流。
梁暮連同逍遙軍一起驚叫起來:“你幹什麽?”
楊夕單手扒住牆麵,滿臉是血的回過頭:“不是我!”
梁暮愣了愣:“剛才那個鬼呢?”
楊夕的半邊身體扒住城牆,半邊身體看起來拚命地想要逃跑。
咬牙切齒地道:“媽的, 肯定附在我身上了!”
身體向兩邊撕扯, 當然保持不了平衡。
楊夕咣當一聲從城牆上掉下來,摔在亂石堆裏,摔得滿口吐血。
而不受控製的那一半身體,還在拚命往一個方向爬,以詭異地姿態拖著整個人橫過亂石堆。
人偶術?劍意?天羅絞殺陣?
這些東西麵對自己的時候,當然都是沒法用的。
楊夕緊抿著嘴唇,一次次用自己能控製的手肘和膝蓋去支撐地麵,擋開碎石。
她還在想辦法,她意識到那附在身上的鬼似乎是想,就這麽把自己在地上拖死。
梁暮忽然撲上來,按住了楊夕一隻胳膊。
楊夕一驚:“你幹嘛?”
梁暮死死按住,滿頭大汗,一句話不說。
但她實在是個沒什麽體重的柔弱姑娘,而楊老太太的身體,即便已經老了,在鬼魂的控製下,爆發力仍然不小。
楊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把梁暮甩出去,狠狠地砸在了亂石堆裏。
梁暮的一隻胳膊當場就變了形。
她骨折了。
梁小暮爬起來,滿臉灰,一身土,從一個造型精致的小包包裏掏出一粒藥,抬手塞進嘴裏。
那隻胳膊歪歪著又長上了。
楊夕立刻領悟了她的意思,大聲阻止她:“你特麽別過來了!再附到你身上!”
“噗通”“噗通”
楊夕感覺到接連兩次,身上一沉。
一回頭,看見兩個逍遙軍士兵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他們跪在一側,死死地按住了自己不受控的身子。
楊夕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心底死灰複燃了。
她看向其中缺了腿的老兵伍長:“為什麽救我?”
老兵伍長垂著眼睛:“不是救你,是殺鬼。”
楊夕盯著他:“鬼不是留著殺邢銘的嗎?”
伍長抿了抿唇:“對,不是殺你的。”
在場眾人七手八腳地把楊老太太給按住了,大腿上按了三個人,胳膊上按了兩個人,肩膀上按了一個,胯骨上坐著個梁暮。
楊夕深深吸了三口氣,咬著一根木棍:“來吧!”
梁暮手持一柄小刀,劃開了楊夕不聽話的那條腿的褲管。
楊夕低頭盯著自己的腿。
沾了血跡的厚棉布破開,沒有露出白色的皮膚。露出來的,是黑色的,表麵流動著的一條“人腿”。
楊夕盯了它半晌,認出來這貨的質感跟先前鬥過的“鏈球”非常像。
目光逡巡,果然在膝蓋附近看見了一雙睜開的,沒有眼白的鬼眼。
“行,你牛逼,我輸了。”
腿上的眼睛下麵,慢慢地裂開了一條縫隙,露出猩紅的口腔,白森森的牙齒,和尖細的舌頭。
然後那玩意兒打起了遲來的招呼:
“你們,都是糧食。”
它怪誕而畸形地笑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按著楊夕的逍遙軍老兵,發出了明顯的牙關打抖的聲音。
他意識到這個“你們”裏麵顯然也包括了自己,甚至更多人,也許,瓊州以外的人……
更可怕的是這東西居然明白什麽“糧食”。
這顯然是個比喻,它有相當不錯的智商。
初期的鬼通常是沒有的,它們隻有本能。
“你是什麽東西?”楊夕問自己的腿。
那東西的眼睛眯起來,似乎花費了一番思考,最後略顯遲鈍地回答:“魔……鬼?”
楊夕皺了一下眉,這東西知道什麽是糧食,卻不知自己是什麽?
“梁暮,把它砍下來。”
梁暮一臉驚慌地看著楊夕:“把、把、把什麽砍下來?”
就這一忽悠的功夫,那張嘴就閉上了,那雙眼睛也閉上了。
一個反應快的逍遙軍五指成爪,伸手向那雙眼睛戳過去,並沒有戳到眼皮下麵有眼球的質感。
抓下來一塊黑色的油狀物。
逍遙軍士兵一愣,緊接著臉色一白,立刻拚命甩手。
那一團黑色的油卻甩著甩著就化成一團煙霧,消散,飄向了空中。
“它怎麽不附身我?”小兵傻不愣登地問。
楊夕的目光跟著飄向空中的煙霧,一直看向天頂。
濃厚的黑雲如織大幕,籠罩著整個瓊州城。
楊夕忽道:“瓊州大陣是聚鬼的陣吧,沒有魔吧?”
逍遙軍看看梁暮,梁暮看看逍遙軍。
“離開京城的時候,有真魔入境的傳聞。但我們也沒有見過真魔,不知道是指什麽。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東西已經覆蓋了大行全境,才導致說好的邢銘會來瓊州,卻遲遲沒來。
楊夕是見過真魔的,魔尊韓漸離袖子裏麵飄出來的小玩意兒,好仆役,儲備糧。
但楊夕不確定頭頂這一片黑壓壓的東西,到底是魔是鬼。
“梁暮,給我脫衣服。”
“昂?”梁暮一臉懵逼,完全不明白自己親姐為什麽忽然耍流氓。
楊夕看她那不爭氣的樣,氣得沒辦法。
“你再懵下去,你就要沒姐了!那東西一開始就是奔著我來的。你們按著我這麽久,它也沒有附身你們,那一定是我特別……我是個偏癱。它控製的是我自己控製不了的那一半。”
逍遙軍的老兵伍長不解地問:“鬼的本能不是找人替死麽?難道這個鬼是被偏癱害死的?”
他竟然很懂。
楊夕:“對,但它不一定是鬼。魔的本能永遠是吃,它也可能是想吃了我。吃也好,替死也好,它肯定沒完。不管怎樣,它肯定是饞我的身子。”
不管怎樣,梁暮還是覺得她姐在耍流氓。
“梁暮給我脫衣服,找到那張臉,切下來再說。”楊夕咬著牙道。
楊夕話音方落,不受控製的半邊身體就拚命掙紮起來。
似乎那附身的東西,聽得懂人話,知道自己要麵對什麽,所以在努力爭取自由。
猛然間地,楊夕背後忽然長出一條極粗的青藤,猛地深紮向地麵。
楊夕兩眼的瞳孔驟縮成了針尖兒,暴喝道:“離地!”
可惜她並不是士兵的將軍,也隻是梁暮的姐姐。
按著她的人並沒有先服從,後思考的習慣。他們的第一反應是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楊夕。
然後按著她的幾個人,就被地上忽然鑽出的青藤纏住了腳腕。
嘩啦啦成片拉倒在地麵上!
“這不是我使出來的!它學會用我的神通了!”楊夕紅著眼睛大喊,心跳飛快,入瓊州大陣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驚慌。
青藤的力量很強,兩名被拉倒的士兵迅速地被拽進了土裏。
剩下的人,包括梁暮,連忙砍斷纏繞的青藤,紛紛起飛。不會飛的人被會飛的拉起來。
但是這麽一來,就沒人按著楊夕了。
不受控製的那隻手,迅速地勾回來,卡住了楊夕的喉嚨。
從其他人的視角看來,簡直就像楊夕自己正要掐死自己。
於是楊夕用另一隻手去掰開自己的手。
兩隻手勢均力敵,甚至不受控的那隻手還要強勢一些。因為那隻手不受神經控製,它感覺不到疼。
青藤從手腕下伸展出來,加入幫忙。
另一隻手腕下馬上伸出同樣的青藤,加入角力。
楊夕忽然意識到這是個蠢主意,附身自己的東西或許有智力,但顯然不熟悉自己的身體和神通。
自己幾乎是在手把手教它。
背後響起“桀桀桀桀”的笑聲。
不是背後有人,發出聲音的是自己的後背。
管不了那麽多了!
楊夕忽然甩出一道靈絲,搶了個時間差把把絲線纏上對麵的塔樓,強行把自己輪翻在地麵上。
後背離開了城牆,暴露向空中的眾人。
“後背!”楊夕大喊了一聲。
這一回梁暮反應很快,“嗖——”的一聲飛過來,一劍挑開了楊夕後背的衣服。
反手持劍,一臉烈女樣,看起來像是要把她親姐紮死。
楊夕眼睛都閉上了。
梁暮這破準頭,一刀下來自己肯定要重傷。
結果梁暮卻驚恐地大叫一聲“啊——”直直從楊夕的後背掠過去了。
楊夕氣得肺都炸了:“梁暮你是真想我死麽?”
說這話的時候,不受控製的那一半肢體,手腕上也甩出一道靈絲纏上城牆。
並且猛地收緊。
附身的東西學習能力簡直快得嚇人。
兩隻手腕各纏著一道靈絲,楊夕被憑空吊起來,雙臂抻直。
逍遙軍老伍長大喊一聲:“小心五馬分屍!”
楊夕立刻斷開了受控的那一端靈絲。
整個人鍾擺一樣蕩向城牆,背後浮起了一層冷汗。
單腿卸力難以掌握平衡,楊夕重重地撞在了城牆。
滿臉是血地回頭狠瞪梁暮。
卻見梁暮連同那些老兵一起,用震驚地目光盯著自己
……的後背?
楊夕的肢體柔韌性一直很好,所以她用力扭脖子的時候能看見一點點自己的後背。
衣衫的後心已經被梁暮挑破了,露出了背部。
一半雖然皮膚鬆弛,畢竟是人類的白皙。另外一半則被漆黑流動的液體包裹。
被黑色包裹的那一半,可以看見的部分全是眼睛。
楊夕的一顆心徹底涼下來:“媽的,‘你們’贏了。”
緊接著後背上傳來一片整齊的笑聲:“哪有什麽我們,你看到的都是我呀!”
楊夕抬起頭,望著遠處的雙胞胎妹妹。她終於理解梁暮為什麽沒下手了,這個模樣看起來,除非切掉半邊身子可能有用。
一句“殺了我”,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