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不可泄露(二)
“你當時遭遇的, 是什麽人?”在邢銘把當日情景複述給沈從容和駱斯文後, 駱斯文想了片刻問道。
楊夕搖搖頭:“應該不是人。”
沈從容微微抬眸:“魔?”
楊夕想了想, 終於:“我不知道。”
沈從容有點意外, 詫異地看了看邢銘。
當日那事, 本是他開啟望氣之術, 察覺大行王朝不知為何, 龍氣衰微。
而後占了一卦,卻隻得個模模糊糊的,魔鬼相侵, 恐生禍。
再算細節,總是莫名其妙心浮氣躁,無法成卦。沈從容有經驗, 一般這種情況就是, 發生的事情有自己的一份兒,因自己知道結果後的選擇, 可能影響事件的發生。是以占卜中, 一息念頭的變化, 導致卦象千差萬別。由是一來, 所耗心力法力皆太過巨大, 無法承擔, 是以一起卦便心慌氣短。
強行占了三次,吐了一回血。沈從容覺得自己還是得稍微憐惜下命,又對卦象中的“魔鬼相侵”十分在意。
黃泉地府, 血海魔域, 如今修真界最引人矚目的兩處地方。
魔鬼相侵,是魔道和鬼道侵犯了大行,還是魔道和鬼道相互征伐,連累了大行國祚?
不論哪一種,似乎都指向了一個尚未發生的前提——地府探索和魔域□□這兩件事,最終修真界一定是沒有摁得住。
占卜這種事情,當然是沒有百分百準確的。
即便沈從容綽號算,也還不是道本身。更何況,道本身隻怕也未必真能夠料事如神。
否則何苦用劫懲罰那些犯禁之人,一開始便不讓他們出生不是簡單得多。
沈從容把他的擔憂告知了邢銘,他二人不算十分知己的兄弟,但還算危機時可以一起扛事兒的朋友。
邢首座人格魅力非凡,不論對什麽年齡,什麽身份的人,折節下交,毫無架子,總能讓人十分舒適。沈從容雖然十二分矯情,但為人通透識大體,頗為登得上大雅之堂,所以矯情也成了風流可愛。
建立在幾十年的交情之上,沈從容在沒有確定更詳細的情況之前,把事情告訴了邢銘。
邢銘並不看沈從容的“有點在意”,以他想來,任何人長期浸淫一道,日子久了都會生成一些潛意識的冥冥中的預福之所以不出什麽道理,是因為道理本來就是講給外行聽的。不懂的人,才需要語言來闡述,懂的人自然懂,無需解釋。
於是點齊人馬,匆匆趕赴大行國都。
才有了一道雷救列饒烏龍。
老邢和老沈在進行無聲的眼神交流。
你的鍋?
我的鍋。
提麽?
哪壺不開提哪壺好?
噫,你不是一直勇於背鍋?
駱斯文輕咳一聲,提醒這眉來眼去似有秘密的二位。不過他性情冷淡,並無深究之意。
轉頭對楊夕道:“楊沒見過真魔?”
楊夕冥思半晌:“不是真魔的問題,你們理解錯了方向。是……是……”
楊夕連這了兩遍是,舌尖卻像發麻一樣不受控製,無論如何不出後麵的字眼。
焦急之下忽然一口血從喉間噴了出來。
邢銘悚然:“快!”
駱斯文一步上前,一顆丹藥塞進了楊夕嘴裏,下巴一捏,一擼脖子。
咕咚就咽下去了。
這就是駱斯文能出現在這個場合的原因。
如今修真界並無以醫道為主的昌盛門派,經世門就算是丹藥醫療的聖手了。
楊夕一顆丹藥進了肚子,暖融融化開好過了不少,頭上的冷汗一層一層的涼下去又冒出來。脖子上皮膚被剛才駱星君情急之下擼得火辣辣發疼,卻也顧不上太管。
抬眸深深地掃了在場三人,定了定心神,換了一個迂回的方式表述:
“重點不是什麽人通知了我,重點是我,早就知道。”
三人一愣,邢銘忽露出一個異樣神色,深沉開口:“時戰機?景中秀?還是沈從容?”
楊夕被提醒得頭腦中靈光一閃,長出了口氣。
張了張口,時戰機三個字邢銘得出,她竟然不出了!
眉峰一凜,突然伸手指了指駱斯文。
“我覺得是。”
在場都是精乖的人,沈從容、駱斯文就算剛剛還未想透,這下也明白了重點所在。
並終於意識到今日之事遠比先前想得嚴重。
駱斯文凝眉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忽然不出時戰機前輩的名諱,神色微變。
沈從容卻是無礙,眉頭一凝道:“與時戰機前輩一樣的……魔?”
他之所以執著認為是魔,是因為當日邢銘趕赴大行帝都,就見逍遙王府上空魔氣衝,而一道雷把楊夕從隱身狀態劈出來之後,衝魔氣便陡然消失了去。這是邢銘親口所,沈算深信之。
楊夕搖頭:“我與夜城帝君衛明陽相熟,前次竊論道上見過魔祖韓漸離。可我覺得,不一樣。”
駱斯文凝眉:“如何不同?”
楊夕想了想,道:“魔修化形,基本都是吃了什麽,比如吃了人,有了饒記憶,然後就修成這個人。再比如吃了花,有了花的感覺,就化成這個花。可對?”
駱斯文沉吟片刻,十分謹慎地答道:“大體如此,但也常有意外。”
楊夕道:“我見的那個,是化了型的,但卻沒有性別。他得是吃了個什麽才能……”
“比如一個太監?”沈從容思維極發散地就是論事。
楊夕一呆。
“我倒是沒想過……或者是吃了一個鬼?”那怪物二乙子身上的鬼魂陰力,在楊夕從它身體中間撞破穿過時便隱隱有所察覺。
然而信息不對等,沈從容和駱斯文顯然不是這樣形成的邏輯,而是毫無分析過程地,分別往邢銘身上看去。並且眼神兒特別自然地往他下半身兒溜。
邢銘牙癢癢:“……我這不算沒性別吧?”
駱斯文、沈從容各自收回目光,心道:完蛋,這回把邢銘得罪慘了。
楊夕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邢銘木著臉:“那你是哪個意思?”
楊夕頭一次見邢師叔如此難搞,頭皮不禁有些發麻,硬著頭皮道:“我是,我沒想過它有沒有可能是個吃了什麽,與眾不同東西的魔。我隻是覺得,它和我從前所見真魔不同,但其實細想想,夜城帝君尋根究底是個人,韓漸離登臨魔道巔峰數萬載,修真界都他已漸漸脫了普通真魔的本質。這就像,不能因為昆侖花掌門修出了極寒劍域,就當妖修能會使劍一樣的。”
邢銘點頭:“不錯。”
楊夕細細回憶著當時情景,字斟句酌地道:“我當時是帶上了無常麵具的,本該是個靈體的狀態,但它可以輕易摸到我……而且我當年跟譚文靖,”頓了頓,想起沈、駱二人未必知道譚文靖何人,改口道,“跟鬼道譚家的傳人打過一場,當時他化鬼的時候給我的感覺,跟我遇到的那東西很像。”
森冷,飄渺,從中穿過有凍徹心肺之寒。
沈從容忽道:“楊夕會丹青麽?”
楊夕一愣,明白了,然而無用:“我沒學過,怕是不校”
沈從容大袖一揮立起來,道:“來,人偶了我。”
楊夕一驚。
駱斯文也動容道:“算?”
沈從容摸摸下巴:“關於你那個人偶術,我有點想頭。權且試試,死馬當活馬醫嘛,橫豎沒什麽損失。”
於是,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後。
地上鋪開了一張丈許長寬的上好符紙——用符紙作畫著實敗家了些,但因為事先預料不足,並未準備足夠大的宣紙。倘若當真事涉重生者,些許金錢材料也就顧不上了。
沈從容手持一杆狼毫,回頭看著楊夕:“準備好了,來吧。”
幻絲決施展,卷上沈算手腕。
人偶術起……
一片漆黑的空間中,麵貌更加年輕風流的沈從容端坐金台,緩緩睜開了眼。
抬目四望,闔眸又張開:“原來這就是識海……”
若無人偶術,這是終生不得築基的算師門主,此生難見的情景。
並無太多的感歎,沈從容幹脆利落地開口喚道:“楊夕?你在哪兒?”
楊夕的聲音有些尷尬:“沈,沈先生……我在你頭上……”
沈從容抬頭,震驚。
他剛才看得不夠仔細,此時仔細分辨,才發現眼前站了一個無比巨大的……應該是楊夕。之所以應該,是因為看不見臉。
而眼前那一片漆黑,竟然有一半是楊夕的裙子?
楊夕蹲在地上,特別不好意思地按著裙子,不夠長,怕走光。
“沈先生剛才有些想法……”
沈算果斷道:“是我想多了!”
楊夕想了想:“先生不妨看。”
沈從容深吸一口氣道:“我原不太知道人偶術的具體操作,隻粗粗看過幾本書,和前饒筆記。當時就想,如果被人偶的人乃是自願,兩個神識同占一個靈台,會不會有什麽有趣的變化……”
楊夕眨了眨眼睛。
沈從容繼續道:“我知饒神識有差異,也知你離火眸賦神通,神識應當比常人沒修煉過得強。但你畢竟是沒有築基……怎麽就?”
楊夕:“不止離火眸,還有些……旁的關係。”
沈從容道:“你這麽碩大無朋的,我怎麽跟你占一個靈台?”
楊夕想了一想,把手掌伸出來,遞到了沈從容麵前。
沈從容:“……”我怎麽覺得,這是讓我站上去的意思。
試探著,還是站上去了。頗為新奇的體驗,然後就被楊夕用手托著,一路升高。
沈從容趴在楊夕的手掌上往下看,發現是原本蹲著的楊夕站起來了。
我去她剛才居然還是蹲著的?
楊夕一手托著沈算,向前邁了一步。
隻見剛剛在沈算足下,一朵的靈台隨著楊夕這一步,疏忽間似緩實急地盛開,一層層變大。
待楊夕落足之時,金色靈台已然是與楊夕盤坐時的大相當。
這一回,倒顯得是楊夕手掌心裏的沈從容尺寸不大正常。
楊夕挺恭敬地問手掌心——她實在看不太清沈從容站在掌紋哪根兒縫裏了。
“先生,這樣算同占一個靈台嗎?”
沈·幾乎看不見的·算也有點懵逼:“算……吧?”
識海之外,芥子石改造的臨時地宮鄭
昆侖邢首座和經世門駱星君眼看著,施展人偶術的楊夕盤坐於地,忽然一低頭失了反應。而被人偶的沈從容卻趴在符紙前麵發呆,呆了很久之後,才顫顫巍巍地拿起筆來,開始在符紙上作畫。
先是畫了一尾魚鰭樣的東西,筆鋒粗糙毛躁,稚拙如童。
接著手腕一頓,在那線條上微微勾抹,便把那魚鰭修成了近似於鱗片紋樣的裙子。
駱斯文眸光一凝:“這是……”
“兩個饒筆觸。”邢銘肯定地道。
被人偶的沈從容三根手指捏著狼毫,時而粗糙勾勒一下形狀,時而根據形狀稍作精修。越畫越熟練,慢慢發展到一筆之中起手還比較生澀,收尾的時候便流暢起來。漸漸地符紙上便顯出一個曲線圓潤的人形輪廓。
駱斯文定了定神,道:“鬼斧神工。”
然而話音方落,忽有烈火從符紙正中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