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颶風起於青萍之末(五)

  被釘在原地的怪物, 用它看不見眼睛的骨質麵具對著楊夕, 麵具上風雲變幻的圖騰忽地安靜下來。在楊夕的劍意即將加身的那刻, 剛好達到完全的靜止, 仿佛那麵具上帶了一種叫作“麵無表情”的表情。


  “你的確是有點克我啊……”


  從楊夕的感官上, 她隻看到眼前的一切晃了一晃。


  不是搖動的那種晃, 而是好像眼前極快速的插入了一副旁的什麽畫麵, 立刻便恢複如初似的。


  那怪物還站在原地。


  釘住它的植物卻不見了。


  屋頂瓦片的一片狼藉不見了。


  一度抽枝發芽的椽子、榫卯、重新恢複成普普通通的風化木頭,沒有半點生機的履行著支撐房梁的義務。


  青灰琉璃瓦在月色下閃著瑩瑩的光,完好如初。


  若非上百顆人頭叮咚砸在房簷上, 順著屋脊骨碌碌滾落院子裏,楊夕幾乎要以為剛才所有的爭鬥是自己中了幻術,想象出來的。


  發生了什麽?

  一聲短促的, 根本分辨不出來自何方的鳴響, 在剛剛的一瞬間鑽進了楊夕的耳朵。


  那是一聲極難察覺,也極難分辨的聲音。


  換個人不定就放過了這微的細節。


  但楊夕沒有, 思緒電轉間她意識到, 自從被眼前的二乙子拉進這結界一樣的, 仿佛時間靜止的狀態後。


  周圍除了對方和自己製造的聲音, 是沒有任何旁的聲響的。


  從經驗和眼睛所見到的一切, 楊夕仍然認為眼前這貨使用的能力, 與時間有關,初步看起來像是能使時間靜止。


  那一瞬間的噪音。


  啊,她在剛才那一瞬間解除了時間的靜止, 因為正常世界恢複的時間極其短促, 所以宴會廳裏的喧鬧,院子裏的風聲蟲鳴,匯合在一起極短的響過。


  聽起來像一聲喑啞的爆鳴。


  眯了眯眼睛,望著那滿地滾落的百多顆人頭。


  楊夕估摸著剛才的交鋒中,自己大概是占了上風的。


  不論是真像那東西的,自己克它,還是它顧忌什麽,以至於不敢動真格的。


  那麽些個人腦袋,如果是毫無作用的,對麵那東西沒必要搞出那麽驚悚的造型拖著它們到處跑。


  它先前隱藏得那麽詭秘,想來是沒有恫嚇他饒需求。


  至於故意買破綻……不,不是智障加變態斷不會有這樣念頭。


  所以,對麵那東西應該是吃了不的虧,它的輕描淡寫和麵無表情,隻是在虛張聲勢……


  有了這樣的推測之後,楊夕決定詐唬它一下。


  以她的經驗看來,人以外的東西,通常比較頭腦簡單。


  對麵那明顯不是個人。


  自己雖然沒有什麽驚饒智慧,唔,欺負一下二乙子,應該還是行的吧?


  楊夕眸光閃了閃:

  “你……為什麽不跑?”


  楊夕自己問完之後,忽然腦子裏好像升起一道靈光,我今居然如此機智?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

  對麵不管是顧忌,還是被克,彼此過招的時候連斷尾求生的招兒都使出來了。


  而它似乎又不打算跟自己拚命。


  恢複了時間的流動之後,有什麽理由又重新拉回現在的,姑且算是結界吧,拉回到現在時間靜止的結界當中,讓自己有機會對它上下其手?

  唔,好像哪個成語用得有點怪……


  果然,對麵的東西在楊夕問出這句話之後,忽然繃緊了尖俏的下巴。


  一雙薄唇微微抿了起來,雖隻有一瞬間,便恢複了常態。


  但對峙的雙方都知道。


  哦豁,露陷了……


  楊夕輕緩地活動了一下兩手的十根手指,慢慢抬腳往前逼了一步。


  “你……走不了?”


  對麵那東西突然破口大罵的時候,楊夕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無常劍果然不近人情!我賣了你許多好處,半點惡意沒有,如此待人禮數,不怪嫁不出去!”


  楊夕不造為什麽,忽然有點氣!

  麵無表情道:“我嫁不嫁得出去,不勞你個二乙子操心!”


  那東西怒了:“你才是二乙子!你全家二乙子!”


  楊夕不欲跟它作口舌之爭,萬一逼急了它,原本顧忌的東西不顧忌了,痛下殺手,自己可就成了死於話多的反派。


  冷笑一聲,繼續詐唬:“嗬?得輕巧,任你全家出門踏青的時候,忽然蹦出來一個來曆不明的東西,先占你便宜,再扣你眼睛,然後它要賣你個好兒,讓你立刻信它得永生。你是跪地叫爸爸,然後跟他話,還是先打得他叫爸爸,然後話?”


  雪白的麵具上浮現出一個恐怖的骷髏頭像,活靈活現地開合著牙齒。“可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捏死你對我來就跟捏死一隻螞蟻樣簡單。”我願意跟你展現善意,難道你不應該感恩戴德?

  楊夕忽然間呲著一口雪白牙齒,露出一個戾氣橫生的笑容:“看來你也不是很了解我嘛?隻有這一條,在我這兒可從來沒有成立過。”


  許久,那怪物沒有聲音。


  半晌,忽而從嗓子眼兒裏哼哼出一聲:“哼,無常劍。”


  楊夕剛要開口詢問,卻聽那怪物轉了話題:“那麽,全家什麽的?”


  它很幅度地迅速轉頭,瞥了一眼遠處一動不動毫無所覺的梁暮,又低頭看了看趴在地上腦袋被戳進房梁裏的譚文靖。


  伸出尖尖的手指,指了指譚文靖:“你這輩子跟他好了?”麵具上的圖騰緩慢地旋轉成一個漩渦,那圖像轉化為表情大約叫迷惑,“那……他怎麽辦?”


  楊夕整個人一振。


  直到此時為止,她終於得到了今晚上最有用的信息!

  ——“這輩子”


  對麵那貨認得自己的劍意,知道自己的劍意由目而發,所以,它所指的上輩子當不是輪回池中轉世之前的上輩子。畢竟,可從沒聽,兩世為人修出來的劍意一定相同,可以作為標誌,用來識人。否則佛修早就統統去學了劍。


  那麽它口中的“上輩子”……


  楊夕目光定在那張飄渺變幻的骨質麵具上。


  她懷疑這東西是一個重生者。


  一個得出未來的重生者!

  楊夕不禁頭皮發麻,這對整個世界來不桎一個更超越南宮狗蛋的寶貝!

  更別,南宮狗蛋會的時間之力它也會。


  楊夕一時心潮起伏,不由就禿嚕了舌頭,張口就是:“寶貝,你剛,誰怎麽辦?”


  楊夕聽得出來,這寶貝剛的“你跟他好了”和“他怎麽辦”,指的明顯不是同一個“他”。


  可是對麵來路不明的二乙子明顯愣住了。


  然後楊夕反應過來自己了什麽,也愣住了。


  楊夕立刻剖白:“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


  “討厭!”這是一邊陰測測地笑,一邊風騷扭腰的二乙子。


  “……”這是臉部有些僵硬的楊夕。


  人生果然一直都是起落落落落落落……


  楊夕定了定神,強行把注意力轉回到為什麽對麵那位不逃跑上。


  它出了什麽問題?

  還是我有什麽,自己都不知道的底牌?

  答案無外乎這兩個方向。世上再強的強者,也難免偶爾有弱期的時候,比較好欺負。比如花紹棠被打回原形的時候,比如邢銘失控隻剩半截兒的時候,比如白允浪哭鼻子的時候,比如釋少陽沒穿褲子的時候……


  而因為自己的原因,對方無法逃跑,這個理由本來不在楊夕的選項範圍內。臉沒那麽大,對麵可是時間之力的使用者。但架不住那位一而再,再而三的自己克它。姑且算有,那麽……


  剛剛是在扣上無常麵具之後,才被拉進這個時間靜止的疑似結界的。


  莫非,我不是被拉進來的,而是無常麵具這個陰曹地府的神降媒介,破了這結界?

  楊夕慢條斯理地開口:“你是,陷入了什麽危機,隻有我能救你;還是,僥幸苟且偷生,隻有我能殺你?”


  骨質麵具上流動的圖騰忽然一靜。


  而後遮掩什麽似的拚命轉起來,“哈?開什麽……”


  楊夕露出了然的神色:“哦,看來都是。”


  雪白色的骨質麵具頓時像被潑了墨一樣黑。似乎是意識到,即使占據著信息不對等,也休想在口舌上占到楊夕什麽便宜。猛地身子拔地而起,遊魚一樣在空中向後翻轉,細密鱗片結成的裙擺蕩出一圈晃眼的藍光。


  楊夕一怔,隨即意識到這家夥是要逃。


  這就更稀奇了,在它自己的結界裏,它居然要逃?

  這一怔就讓怪物遁出了幾十丈遠的距離,回過神來楊夕一抖袖子,抖出一條深紫色的輕薄絲巾。


  那絲巾憑空化成一條飛毯,從背後像個撮箕似的,把楊夕撮倒在毯子上。而後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追向逃擔

  這是楊夕從五代墓葬中得來的一件飛行法寶,不,應該是五代墓葬開啟之前戳到了楊夕頭上的法寶。


  當時楊夕很是得了不少身價,煉獄圖中這些葬山的法寶,幫她撐過了漫長的敵眾我寡的歲月。


  這是她如今比較熟悉的一件,叫作【浣沙溪】。


  已經有了一點簡單的意識,與它的名字不同,性急又暴躁,經常把主人像團垃圾似的撮來撮去。


  怪物與楊夕一追一逃,一前一後飛快地流竄出了逍遙王府。


  楊夕暗自警惕,生怕自己中了怪物的詭計,被引到什麽不熟悉的地方維而殲之。


  而那怪物一回頭,看見楊夕居然坐著個法寶?

  整個兒都不好了!


  “你怎麽能乘法寶?劍修不是都乘劍嗎?你明明就還沒成劍!”


  楊夕嗬嗬:“新鮮吧?沒見過吧?驚喜不驚喜?開心不開心?是不是大大長了見識,好像打開了新世界?”

  怪物氣得大吼:“你作弊!”


  楊夕叼叼地:“嗬,窮鬼!”


  窮窮的怪物氣得狠了。


  沒有儲物袋,沒有芥子石,沒有法寶,喪喪地悶頭一頓神飛,來到盛京城的西城門樓子前,忽然飛出一個直角,平地拔高向上。有心讓駕馭法寶必然不夠靈活的楊夕,在牆上裝個狠的。


  結果回頭一看,隻見楊夕又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傘來,“蓬”地一聲打開。


  傘蓋在牆上一杵,彈性地軟接觸。


  而後楊夕又把傘舉回頭頂,從傘下探出頭來,對著高空中的怪物露齒一笑。


  “王爺的名言,窮鬼永遠不知道富饒生活有多麽簡單~”


  “嗷嗷嗷嗷嗷!我跟你拚了!”喊是這麽喊著,但腳下根本彎兒都沒轉,依舊一溜煙兒地往城門外飛遁而去。


  楊夕的神色,微妙極了。


  她已經漸漸感覺到,這怪物雖然脾氣不好,還有點狡猾,但實在不像什麽窮凶極惡的東西,以她的標準衡量,著實有點好欺負。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追殺它幾百年?


  楊夕神色一動,喝道:“喂!你既然向我展現善意,總該有什麽事是有求於我的。反正你高饒身段兒也掉得不能再掉了,何不現在出來,也許我一高興就順便幫你了?”


  那怪物在空氣中停下的時候,發出“咯吱——”的聲響,令人牙酸。


  不知是不是累的,整個身子都好像淡了一層顏色。


  “是你有求於我!”


  楊夕忍不住樂了:“合著我這求饒尚不知道,您這被求的已經上趕子了?”


  “你以為我很願意幫你麽?”那怪物很是煩躁地,一副怒火中燒的模樣,“不過是因為你還有用。我是怕時老怪逆改命改得太大,把你本來的命給蒲扇沒了!”


  楊夕歪了歪腦袋,終於知道“石老怪”是誰了。


  “時前輩堂堂合道大能,逆改命改得是我師叔殘劍的命,跟我一個練氣有什麽關係?”


  怪物冷笑一聲,用一種森森如刮骨鋼刀的聲音:“你以為你為什麽,到現在都還沒築基?”


  話音方落,靜止的空中忽然一道雷劈落。


  雪白的電光照得楊夕麵前亮如白晝。


  楊夕發懵地望著那炫紫雷光,心中動容。


  乖乖,我築基的事情竟然比魔域騷亂,算師門換人,地府探索,掌門人出事兒都還要為道所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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