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颶風起於青萍之末(四)

  那冰涼的手指觸在楊夕的眼眶上, 包含惡意地向內戳刺。楊夕甚至感覺到尖長的指甲劃破眼瞼時的刺痛, 帶著一絲灼熱。


  來不及多想, 楊夕猛地腳踏空步向後撞去。


  她到現在都還沒有看見敵人是誰, 對手的機動性顯然比自己要強, 直接撞進敵饒懷裏總好過反複周轉都被敵人站在背後。更重要的是, 麵對一個在背後扣住自己眼睛的敵人, 想要保住眼睛也就隻有這一條路了。


  然而,楊夕這用盡全力的一蹬,幾乎在凝滯的空氣中蹬出一聲爆音, 足下強橫的靈力波紋一層層擴散開去,裹挾著強大的動能,掀起一片磚瓦。卻並沒能讓她如願捕捉到敵人。


  從冰涼似水的觸感中穿過, 楊夕仰起頭。借著皎潔的月輪為底色, 看見一蓬蓬淡淡的霧氣被自己撞開,又在自己脫離戰場後緩緩的匯聚。


  那隱約帶著一絲冰冷的水藍色霧氣, 在楊夕脫離了戰場足有十丈遠, 幾乎是懸足站在房簷兒上的時候, 漸漸地在原地凝成一個可視的人影。


  “你是什麽人……”隨著那人影越發清晰, 楊夕猛地頓住, 瞳孔微縮:“……什麽東西?”


  光裸的肩膀、高聳的胸脯、纖細的腰肢, 細密的幽藍色鱗片層層包裹著曼妙的身形。使得眼前的東西,很像穿了一隻肚兜並一襲長裙的女人。然而這“女人”裙下無足,“裙子”長長的拖尾在向著四麵八方蔓延出三四丈遠之後, 就失去了那鱗片的質感, 隱約像是被什麽粘稠流動的氣息牽引著,破布一般迎風招展。


  每一道招展的破布盡頭,連著一顆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的頭顱。有的如金剛怒目,有的如觀音垂眸,有真如稚子,有陰梟如邪魔。


  這密密麻麻咋一看去一百多顆頭顱從四麵八方包圍著楊夕,上百雙眼睛用各自不同的神情望過來,楊夕脖子後邊細的汗毛一時間全都豎了起來。


  “嘻嘻嘻嘻”銀鈴般的笑聲,卷著幾分催人心智的力量,在四周糾纏回蕩。


  魔音灌耳一般,催得楊夕沒來由地心慌氣短。


  長在“裙擺”上的頭顱們,有誌一同地露出得意地微笑。


  楊夕頓時警惕起來,意識到這家夥怕是能主動影響自己的情緒。


  而那“東西”在嘻嘻一頓笑後,卻發出了一個詫異的鼻音:“居然沒結丹?怎麽會……”


  正對麵,長在脖子上的居中那一顆腦袋,一張骨骼質感的雪白麵具遮住了眼鼻,隻露出一雙色澤潤紅的嘴唇,和一個尖俏的下巴。麵具上幽藍色的圖騰時聚時散,仿若活物。


  這令楊夕想起了衛明陽臉上那條活著的紋身。


  本該是頭發的部分,被一潑時聚時散的藍色霧氣所替代,依然如長發般無風自動,卻顏色淺淡透明得可以透過它們看見背後的月色。


  楊夕的聲音沉了沉:“魔?”


  “看來你真是被時老怪害得不輕呐……”那“東西”恍然了半晌,嬌笑起來,協同身後的一群腦袋露出整齊劃一的八顆牙齒:“別那麽緊張,我對你沒有惡意的。”

  那一排排的白牙笑起來全都像是要吃人,幾百張嘴整齊地露出咀嚼的利器,讓這話看起來分外沒有服力。


  楊夕不動聲色打量那些腦袋,不敢太過尖銳。心目中一邊思量著什麽石老怪?

  短促地冷笑,抬起手指一抹眼瞼,指尖是刺目的紅。


  “沒有惡意?”


  腦袋們又笑了,這一次表情各自不同,又讓楊夕的心往下沉了沉。


  這些玩意兒要隻是裝飾還好,全部會思考會發招的話,自己等於同時要打一百多個配合默契的怪。


  “你那劍意,太過厲害~不先封了它,山我的鱗片可如何是好~”


  楊夕繃緊了唇線,她左眼的確等於是被封了。


  不是法術,也不是禁製,隻是眼瞼上簡單的一劃,不屬於饒靈力順著傷口狂灌進來,隻這一忽兒的功夫,已經腫得隻剩了一條縫兒。


  這種化繁為簡的戰鬥意識,還不是最令楊夕心驚的。


  真正讓她心頭一緊的是——


  “你如何知曉,我的劍意……”施展儀仗的是瞳術?

  這應該是隻有十八層煉獄中的厲鬼們才知道的事。進入煉獄圖前,楊夕自己都不知道。而她自從離開煉獄,連師父都不曾提起過。


  上百顆腦袋這一次露出了完全不同的神情,有憎惡,有惱恨,有懷念,有欣喜,甚至有嘲諷和傾慕。


  “我當然會知道啊,因為你可是追殺了我幾百年啊……”


  楊夕一愣。


  覺得這玩意兒大概是有點瘋,尋思了半愣是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我,你是不是數術不太好?”


  居中的身子飄蕩著幽藍色的長裙,向著楊夕“走”過來,一百多顆從屬的腦袋,紛紛收攏著靠近,幾乎要把楊夕包圍在丈許方圓之內。


  那顆帶著骨質麵具,如有活物在臉上爬行的腦袋,一邊走過來一邊柔媚地講:

  “我現在就是跟你了,你也聽不明白。


  “我本是要趁著大行亡國之前,來悄悄吃一點帝王氣運。至於遇見你,實在是意外之喜。


  “接下來我的話,你記住了,也許你下次見到我,會更信任我一點。


  “血海魔域的麻煩,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因為真魔這個種族幾十萬年積攢下來的一點理智,在雷之下煙消雲散了。並沒有一個人真正見過,群魔無首是什麽景象。那是,道的漏洞。


  “前往地府的第二批探索隊,失敗的消息就快傳回來了,大概這一兩,就會人盡皆知。

  “算師門新一任的掌門人,應該也是這一段時間就要出道了。


  “還有,昆侖掌門花紹棠,很快會陷入他有生以來最艱難的時日。


  楊夕如同聽書一樣聽著眼前這“東西”的話,腦海中上演著一輪又一輪的頭腦風暴。


  她知道這世上有一種能力叫預言,又或者推演,又或者別的什麽相近的意思。


  但是預言的能力有那麽好得?


  縱然得了,又如何能出來而不招雷?


  何況竟然是這麽詳細?


  這“東西”從出現開始,話就晦澀難懂,不著四六。楊夕對於她的話一個字都不肯信,然而又半個詞也不敢忘。


  她知道眼前這貨擁有一定程度上影響人情緒的本事,卻不知道此時心中如星河突然倒掛一般的恐懼和震撼是否來自於對方的陰眨


  強自繃住了臉上的神色,她冷不丁地問:“誰是無常劍?”


  然後,她得到了自己早有預感的回答。


  “就是你呐。”


  這半笑半歎的聲音剛剛落地。楊夕驟然發動了醞釀已久的反擊。


  景氏主屋的宴客廳是一幢連著一幢的套院式結構,這就使得楊夕腳下有大片的屋頂可以利用。


  楊夕要的當然不是屋頂,她要的是房梁,椽子,榫卯,一切木質為基礎的材料一瞬間抽紙發芽像瘋了一般伸出枝條纏向周圍的一百多顆腦袋。


  仔細看去,會發現楊夕的腳踝上,被裙角遮蓋著的地方,隱隱有數十根嫩綠的青藤伸出。


  這青藤一部分紮進了房頂的一切木質結構,反補生機,使得朽木抽芽無限瘋長。而另一半的青藤則隱蔽地沿著牆角一路蜿蜒溜下,深深紮埋於地下的泥土裏,瘋狂吸取著這一片土地上的生機。眼神好的人已經隱約可以看到,方圓百米之內所有的花草樹木已經皆盡枯萎、凋落了。剛剛還在迎風擺動的柳條,因為離得最近,不但失去了生機,還是去了養殖和水分,被攻擊帶起的狂風一吹,便化作一團齏粉散盡了風鄭

  如此龐大的生機倒灌進楊夕的體內,當然不會僅僅是為了在房梁上種幾棵苗兒,展示一下造化鍾神秀。龐大的生機化作靈力,化作神識,使楊夕迅速地調整到了巔峰的戰鬥狀態。左眼上被“汙染”而紅腫的眼睛也在巨量生機的慰撫之下,迅速的消腫、結痂、脫落,一瞬之間好像過了一個月,轉眼間就再生出了新的皮膚。


  屋頂瘋長的條條青苗瞬間席卷了詭異敵饒所影腦袋”,楊夕手掐法訣,信念一動——人偶術!


  所有的腦袋齊刷刷地凝滯在空中,繼而一同轉過頭,一雙雙三白眼泛著驀然的光,盯住了它們的主體。


  既然有一百多個頭顱,就應該有一百多個識海。

  隻要把它們當成一百多個人,一同人偶了就好。


  人偶術當然是沒辦法同時人偶這麽多饒。很多年前楊夕第一次聽祖師婆婆,也就是無麵師父江如令的師父加暗戀對象,羽雲氏叛出家族的那位祖姑奶奶,一夜之間人偶了整個山門的傳時,就在思考這個問題了。明明自己的神識隻有一個,即便用了人偶術,能夠占據的他饒靈台也就隻有一個,怎麽可能同時人偶那麽多人呢?

  答案是,不占據。


  每成功用人偶術治住一個人,並不去強占他的靈台,隻是把原主的神識從靈台上踹下去,然後控製住,甚至直接殺死,讓他失去重回靈位的可能。如此,便可以同時維係於幾乎成千上萬人偶的聯係,當年的那位藝高權大的祖師婆婆,其實是在所有人麵前上演了一出驚詐術。不知她是心地一個一個幹掉了自己的目標,還是在短時間內連續地幹掉了那個門派所有的活人,但至少是在那些劍指昆侖的她的敵人在她麵前被震懾、退卻的時候,他們不知道,其實那個沉靜淡然的女修士,並無能力與他們所有人為擔

  祖師婆婆事後把此術定為邪術,這一生中幾乎再未聽她用過。但所謂殺器本來就是震懾的作用大於使用。


  她當然不能常用,所謂詐,使得多了總有被人揭開麵紗的一。


  楊夕自認不善使詐,所以她即使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也沒想過複製祖師婆婆那驚采絕豔的一戰。


  但是她花費大量的時間,把從一個人偶到另一個饒速度練習得足夠快。同時維持著上百個人偶的情況下,從一個靈台趕往另一個靈台,控製它們依次作出同一個動作的時間,對如今的楊夕來隻要一彈指。甚至快到,讓人察覺不出她的神識曾經離開過自己的肉身。


  六十年地府,當然不可能和平得任憑楊夕安靜看“片兒”。縱然有八師叔田戰臨死的庇佑,倒得三五十年之後,地府的其他鬼神冥帥們,也差不多到了忍耐著肉味兒的極限了。既要記錄田戰留下來的影響,又要和地府的諸多惡鬼們你追我藏的纏鬥,隻有楊夕自己知道,這雙手,這顆靈魂,到底獲得了什麽樣的力量。


  唯一的問題是,對麵那不是一百多個人,而是同一個“人”的一百多個頭。


  楊夕在進入之前都還不能確定,那識海裏麵是什麽狀況。


  但現在楊夕知道自己賭對了。


  這些腦袋們,與主體的思想神識是分開結算的。但是它們的身子卻是連著的。楊夕沒有信心控製一個,有可能掌握了時間之力的“怪物”的神識。但是隻要控製了那上百顆腦袋,就等於把那身子的主體,釘在了原地。


  被釘在原地的“怪物”,身子被上百顆腦袋拉扯在原地動彈不得,長在身子上的那顆腦袋抬起臉來,骨質麵具上的花紋像打了雞血一般,瞬息間風雲變幻。


  楊夕看著被釘死在自己正前方的怪物,麵無表情地眨了一下左眼。


  一道虛無黑暗,仿佛能吞噬光亮的劍意從眼中斬出,把眼前的視界破開了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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