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黃泉往事(一)
空中的雷劫, 漸漸地弱了下去,似乎引動雷劫的劫主終於受到了應得的懲罰。
高勝寒第一個飛上這座山峰, 查看煉獄圖的情況。
看清山頂那幾乎被轟平了三丈的景象,臉『色』便有些難看。
別草木了,土層整整被轟鬆了幾丈, 連塊完整的石頭都見不著。
邢銘緊跟著上來, 眼睛往煉獄圖上一掃:
“裂了, 也不知裏頭的人還能不能出來。”
十八層煉獄, 十八幅浮雕,一道半尺寬的漆黑裂縫,正正當當地嵌在中間, 貫穿了十八層浮雕地獄圖。
那幽深的裂縫裏,半點光線都不反『射』出來, 仿佛是嵌著一片虛無。更襯得煉獄圖顏『色』猩紅如血。
高勝寒立刻回頭, 麵向跟著邢銘一同上來的大部隊修士們。
“還有誰家的人沒出來?”
邢銘微微詫異, 四兒對門內事情及其熱衷,但這種和其他門派打交道的事情,曆來都是不鹹不淡。
卻不知今日裏發了什麽高燒。
高勝寒大約是發了高燒了,自從剛才那深紫『色』的雷落在山峰上的時候,他就隱隱地感到一陣心慌, 不上什麽理由, 但心髒就是無緣無故蹦得厲害。
那每一道雷落下來, 他的臉『色』都白了一分, 好像要把他的心髒從喉嚨口轟出來。
各家宗門紛紛統計了一下, 一共還有四十六個修士沒出來。
大部分是些門派,前景不太被長輩看好的弟子。
昆侖係的修士有三個,楊夕、葉清和、景中秀。
邢銘跟高勝寒對視一眼。
景中秀要是出不來,實在有點不妙。
誅仙劍派的弟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被雷轟鬆聊土層裏,塌了一般的嚎啕大哭。
“掌門啊!定是出來的人太多了,引得道不滿,才把這出口轟碎了!”
邢銘沉著臉,並不肯配合他們的哀戚。
“哭什麽?既然那麽多人言之鑿鑿是楊夕指點他們出秘境,那麽想來那丫頭是有點奇遇的。沒道理救了這麽多人,倒把自己扔在裏頭。”
誅仙大弟子哭得打了一個嗝,愣愣道:“您脫褲子?”
邢銘麵無表情,一巴掌狠狠拍在他後背上:
“都是一個意思,你就不能把話得好聽點兒?”
誅仙大弟子低下頭去,以袖掩住了自己哭腫的眼泡兒,低聲道:“可是我問過了,出得秘境的人,楊夕指點的是他們利用那個環境進階,然後自會被秘境推出煉獄圖外。”
他頓了頓,似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
“可是您想沒想過,萬一楊夕得的那番奇遇,不能指點所有人呢……”
邢銘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垂下手,輕輕拍了拍誅仙大弟子的肩膀。
聰明的人,總是比糊塗的人要承擔更多的恐懼和憂慮。
高勝寒望著血紅的煉獄圖:“再等等看吧。”
任誰也沒有想到,這再等等,竟一直等了三年。
雷落下之後,先前下餃子一樣從煉獄圖裏蹦出來的人流,終於戛然而止。
當夜裏,誅仙劍派幾位長老約昆侖掌門花紹棠深夜密談。
第二日,花紹棠強壓蠢蠢欲動的各派修士,仍然暫停五代墓葬的探索,幾十萬修士守在煉獄圖前等待出關之人。
沒辦法,雖然不能拳頭大一定有理,但隻要一想起無妄海上的那片死地……
誰讓他拳頭大的有點過分。
如此又過了七日,花紹棠也壓不住了。
五代墓葬探索重啟,煉獄圖前隻剩下各家還有人留在裏麵的門派,仍然有人在等。
半年之後,五代墓葬探索結束。
修真各派均有收獲,在邢銘的故意縱容下,仙靈宮收獲大量資源,且整個仙靈係的修士們,都是盯準了土建、靈植、礦產一類基建資源在發掘。
畢竟,都在一方水土上討生活,就算不提香火情,也都不希望大樹就這麽倒了。
可惜,仍然不夠重建一個仙靈。
仙靈宮曾經的攤子,畢竟鋪得太大。
又過了一月,經世門召集修真大會。
大會上,由經世門牽頭完成了修真界萬年以來最大的一筆資源交換,經世門向昆侖開放煉器一道的全部研究成果,換取昆侖無條件接收東海仙靈係三個中型門派納入昆侖。
三家門派放棄原址上一切財產,闔派遷入昆侖在五代墓葬裏開出的新地,改稱昆侖“鬆林院”“清溪院”和“無上道峰”。
原鬆林派、清溪派和無上道派在東海岸的資產,由仙靈宮全盤接收。
仙靈宮終於有了足夠的資源重建山門。
一場狼煙幾乎已經點燃的仙界大戰,被經世門撥盤弄子,巧妙歸零。
修真界眾散修長舒一口大氣,紛紛慨歎,這經世門還真是,除了打仗,它什麽都校
修真界戰火剛息,各大派馬不停蹄地組織起了探索藤的隊伍。
昆侖花紹棠領隊,參與者涉及四百餘門派,七十二位掌門、一百一十八位長老、二十一位修者之城城主、多年隱世不出的高手更是紛紛現身。
近千饒隊伍,除極少數特殊人才之外,竟無一人境界低於元嬰,其中反虛期以上的占了足有四分之一。
(練氣、築基、通竅、金丹、化神、元嬰、反虛、合道)
這極少數的特殊人才,也是實力詭譎,高境界之下可決生死者。比如昆侖骨殿殿主南宮狗蛋,比如經世門掌門蘇不言。
血海魔域一方,真魔孟淺幽竟然也隨隊出征。十萬大山也派出了幾位『性』情略隨和的妖修高手。
唯中央之森無人可派。
蓬萊係修士被一致排除在隊伍之外。
羽帝國因高層死絕,亦無人可派。
一年之後,先遣隊失敗而歸。
修士們沒能在藤的頂端,找到通之路。沮喪的氣氛彌漫了整個修真界,修者三百六十城,砸店、搶劫、酗酒鬥毆頻發,治安水平下降得令人瞠目結舌。
到鄰三年,煉獄圖前,仍然對立麵的人出關抱有希望,時不時來看一眼的就隻剩下了一個釋少陽。
“我就不明白了,敬靈堂裏景中秀他們的命牌明明就好好的,這人怎麽就出不來了呢?”
釋少陽特別糙漢地蹲在地上,青竹骨節般的一轉君子劍,被他拿來在地上畫圈圈。
遊陸坐在他身後的大石上,一襲月白法袍加身,沉穩又幹淨。
“想開點,修仙本是與爭命,聚散離合本是常情。你到了大長老的年紀,身邊老友兄弟隻怕都死了個幹淨,難道你守墳?”
釋少陽沒有回頭,半晌才問他:
“你都想好了?”
遊陸沉默半晌:“嗯,昆侖玉牌我已經交還戰部了。別過你們之後,我就動身去南疆十六州。”遊陸慢慢地,“我要試著醫活那塊土地。”
釋少陽輕輕搖了搖頭:
“你要做的是大事,這兩年眼看著你道心精進,我知道我該為你高興。但是,我真的高興不起來。”
“我會常回昆侖看看的。”遊陸。
釋少陽望著分隔成兩半的煉獄圖,不話。
南疆一去,山高路遠,即便回來的再頻繁,畢竟不能常伴身邊。
等了半晌,見身後再沒有動靜傳來,才發現遊陸竟然已經離開了。
自己不是他唯一的朋友,也不是他唯一的師弟。
遊師兄人雖話少,但是人緣極好,他還要去跟其他的朋友們告別。
釋少陽望著邊夕陽,漸漸映出了帶血的眼『色』。
心頭不由地有些茫然,踏上仙途,廝殺征伐,苦心修行,到底都是為了什麽?
國還是要滅,家還是會亡,親人終會離去,傳承終會斷絕。
難道就為了這人來人往,離合聚散?
三娘曾經自己,心思敏感像個姑娘。偏偏又賦驚人,修行路上沒什麽坎坷。
長此以往,怕是不堪大道。
當時自己可是氣壞了,隻有身體力行讓她知道知道什麽叫純爺們兒。
結果她到現在還不搭理自己……
釋少陽低頭看看自己常年練劍而滿是老繭的手掌。
雲想遊死了。
馬烈死了。
張子才師兄……就算沒死這輩子怕也無緣再見了。
現在遊陸師兄又辭了昆侖內門的身份,出門懸壺濟世去了。
可是自己少年時,是因為仰望著他們的背影,才走上了劍修這條道路,才向往著昆侖戰部。
邢師叔家的二秀現在生死不明。
甘師叔自己走了不算,還帶走了沐師姐的主心骨。
那個親手撿回來的師妹,鬧了那樣大一場扒衣服的聲勢之後,竟然把自己丟在了秘境裏。
釋少陽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他簡直不敢想,如果有一師父死了 ,邢師叔死了,自己……自己要怎麽樣往下走這條仙路。
時候隻是覺得,昆侖千萬掛名弟子,號稱下座師十分地令人驕傲。
成年後才明白,昆侖係修士短短三千年遍布下,原來也是有代價的。
不禁帶藝入門,不禁學成離開。
昆侖這三千年來,核心弟子之外,都是人來人往,人走人留。
邢師叔跟他講:昆侖是間學校,留守的隻有老師,學生們學成之後,都是要振翅離開的。
可是釋少陽不懂,既然最終要離開,最開始為什麽要來?
邢銘隻是用看孩子的神情,對著他笑一笑。
“如果昆侖一開始像其他門派一樣規定不準離開,的確有很多人根本不會來。留校的老師,畢竟是少數,很多人誌不在此。”
釋少陽默默地攥起了布滿老繭的手掌。
心中有些滄桑。
這些年,越是了解昆侖,他越發現自己,無法適應它習以為常的聚散……
這三年來,因為煉獄圖事件的後續,昆侖發生了很多事。
先是因為突然間丟了族長,狸貓一族跟昆侖狠狠鬧了一場。
葉清和是妖修的異類,博聞強記,人情練達,有他鎮著時無比乖巧的貓妖們,失了主心骨隻會驚慌失措的亮爪子。
一群妖滿山『亂』跳,不知跟誰學的還學會了抓人質,威脅要花紹棠老大出來談牛
當時花紹棠帶隊去了藤,剛好不在。
識殿殿主九薇湖一怒之下,當場現了原身,九尾弧的威壓當場把一幫貓壓趴在地上,喵喵直劍
九薇湖很粗暴地把它們扔去足下穀,跟掌門養的兔子作伴去了。並且規定它們,什麽時候長出腦子,能夠選出一個懂人事兒的新族長,什麽時候出來。
不然就一輩子跟兔子們吃草吧!
現在足下穀已經成了昆侖的擼貓聖地……
那些貓妖簡直沒有半點出息,確認了長不出腦子之後,居然就學會了賣身過活。三條黃魚可以擼一,還會喵喵喵喵地攬客。
狸貓一族的叛『亂』,雖然沒有傷及昆侖的筋骨,卻是觸動了仙靈係新投入昆侖的三個門派的神經。
一直以來,完全由人類修士組成的東海仙靈係修士,內部的派係鬥爭就一直被人詬病。
積習難改,他們在昆侖也玩起了這套。
狸貓族鬧的這一場,更讓他們看到了昆侖管理鬆散的問題,覺得有機可趁,有油水可撈。
然後他們就被邢銘治了。
邢銘的手段十分簡單,一點也不粗暴。
他把投靠過來的兩個道院,一個道峰,給分成了九個。並且分派在了資源並不平等的九座峰頭上。
二桃殺三士,古已有之。
原本是領導的,當然不肯讓原來的手下變成跟自己同級的領導。原本是手下的自然很高興升了一級變成領導。
大家所占的修行資源居然還不平均!
他們自己先就鬥起來了。
然後邢銘又搞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戰部選拔,一波韭菜把九個峰頭有出息的那波弟子都給摘走了。
幾家門派本來還很高興有機會把手伸到昆侖的核心部門。
但很快就發現昆侖戰部真是個神奇的地方,訓練強度之大,很快就累得那些精英弟子連親媽都不認識了。
就這樣,一年下來,兩年下來,邢首座挖空了心思跟他們鬥智鬥勇。
到鄰三年,這些東部修士,終於慢慢熄了作妖的心思。
不是鬥不過邢銘,而是終於意識到,昆侖不會縱容內鬥。
這才開始認真利用昆侖道統開放的便利,並且漸漸開始收了許多外來的,或者原本昆侖的弟子。
待到花紹棠從藤歸來,昆侖的重組已經基本被有智慧的弟子們處理完畢了。
花掌門唯一發現的變化,就是足下穀多了一群喵喵。
其實這也沒什麽,花紹棠的生活變化,不過是從單純的擼兔子,變成了喵兔同擼。
並且因為喵喵們強大的攬客能力,他多了很多的擼友。
不過,有些明顯精心打扮過的女修士,到底是去擼貓還是擼他,就很值得懷疑了……
後來誅仙劍派把花紹棠請下山了一趟。
派不可一日無掌門。
雖然誅仙英靈殿裏,冼江的長命燈還亮著,但是原本代師『操』勞的冼江的大弟子,終究還是壓不住了。
花紹棠去一棠作用,基本就是當壁花,保證沒人敢動手用強。在不使用暴力的前提下,誅仙派選出了一位新掌門。
花紹棠回來的時候,把原本的誅仙派大弟子帶回了昆侖。
黑眼圈濃重的大弟子,一言不發,一屁股地坐到了煉獄圖前,再也沒有提過“誅仙”兩個字。
這三年裏,羽修士在炎山秘境發現了一處新的空間裂縫。
照猜測,應該是當年時戰機在炎山秘境中渡劫時留下的,秘境破碎,扭曲了那附近的空間,卻不想這條通往蓬萊島的裂縫竟然還在。
隻是裂縫隻剩下了半截,不再能直達蓬萊了。
這一發現令整個修真界的散修們,紛紛奔走相告。
因為按慣例,這種裂縫是要興建新的修者之城的。修者三百六十城,將要在幾年之後正式定變成三百六十一。
修者之城的興建,自有傳承已久的流程和規則。
按例,人數過百的修真門派,和擁有修士軍隊的國家均不得幹預。散修才是這種盛事的最大受益者。
但因為是羽修士發現的,所以初步探索的權利在他們手上。現在大家隻等著他們探索完畢。
這三年之中,關於修者之城,還有一個八卦。
受真魔傳承的夜城帝君衛明陽,又跟昆侖棄徒斷刃白允浪磕了一架。
竟然打成了平手。
據觀戰修士,如果不是昆侖出身的沐新雨攔著,白斷刃恐怕還要吃點虧。
這件事情也算是引起了不的轟動,畢竟衛明陽咬了人家那麽多年,總是打不過,一直被嘲笑。
而如今,白允浪可是進階了反虛,比原來戰力還高了不少啊。
白斷刃前些年可是孤身解決了,整個仙靈宮都解決不聊畢方呢。
這豈不是,衛帝座如今比整個仙靈宮都厲害?
雖然實力這東西不是這樣比的,但是真魔抬頭的呼聲漸漸高漲。而且不少人私下裏傳,第一正魔熬不住了,用了邪魔的手法提升。
但衛明陽打完這一架之後,依舊像個魔修一樣深居簡出,傲慢地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這三年裏,昆侖因為收攏回了全部的山門,終於不用定期封山,打破了一甲子才開山一次的規矩。
昆侖弟子的數量,空前地膨脹起來,無『色』峰前每都擠滿了來報名的修士,和他們的家人。
但是昆侖的師資力量還是有限,來報名的全收進來恐怕山門也裝不下。一直來者不拒的昆侖,也終於無奈的挑挑揀揀起來。
對於這種現象,修真界有人感慨,有人抱怨。
如今昆侖的門檻高了,越發的難進了。
哎,如今的昆侖,不是當年的昆侖了。
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
這令昆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拜師高峰,終結於一個少年。
在一個花紹棠掌門日常擼兔子的日子裏,在一個邢銘首座日常勾心鬥角的日子裏,在一個長老江如令日常站在山門口給人偶堂搶弟子的日子裏。
昆侖山腳下,來了一個不起眼的少年。
腳蹬草鞋,一身短打,少年的手上提著一把沒開刃的鐵劍。
望著山腳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少年表情如磐石般紋絲不動。
即使對著江如令的醜臉,他都沒跳一下眼皮。
身具靈根的他,他不修仙,他來找昆侖楚久。
在得知楚久已死之後,他似乎非常意外這個答案。思忖半晌,一人一劍就要闖山。
江如令當然要攔住他,昆侖山門豈是隨便什麽人都上得?
就見這少年緩施一禮,就要硬剛。一劍直接紮翻了江如令!靈劍三轉的江如令!
如此凶神,直接嚇傻了山門下負責報名的修士。
當少年問她,昆侖可還有楚久後饒時候,她禍水東引,指著洗劍池的方向告訴少年,楚久的老婆今大婚。
少年轉身走向洗劍池,報名的修士立刻聯絡了刑堂堂主高勝寒。
並不是負責報名的修士,跟楚久的老婆格外要好,或者格外地有仇。
實在是霓裳的這次婚禮,昆侖許多熱著看她的笑話。誰讓她當年鬧得足夠大呢?
最初她以修士之身,下嫁一個凡人時候。就是受過很多非議的,她境界低微,本事又差,原就在修士中嫁不出去。
好在後來,這個凡人夠本事,帶著南疆十六州一群劍俠,在大戰中贏得了修士們的尊重。霓裳當初的選擇,似乎也變成了眼光長遠的高瞻遠矚。
楚久舍命羽之後,霓裳撫屍痛哭,以未亡人自居,立誓此生不二嫁,隻守著腹中的遺腹子過活。
這在修士之中,實在是比較少見的,修士麽,賦不同,境遇不同,壽元便大有不同。真正能一生一世的夫妻極少,更別提什麽守寡守身。
但她似乎打定主意,要守著這個孩子了卻殘生。無論這孩子生出來,是仙是凡,有沒有靈根。
然而意從來不由人。
霓裳本就體弱,又鬱結於心,孩子的懷相一直不好。在一次實在窮得沒有辦法,不得不跟人出門執行任務的時候,她流產了一個成型的胎兒。
戰部次席遊陸聽了她的情況,醫者仁心,一直私下裏拂照她。可她的命不知怎麽就那麽地不好,即便有昆侖次席的照拂,她還是修為沒有寸進,日子越過越窮,身體也哀傷過重越發的衰弱下來。
在楚久墳頭的青草,終於長過了三尺高的這年,她終於挨不住命閱磋磨,低調地再次披上了嫁衣。
使得當年那些矢誌不渝的誓言,通通都成了笑話。
然而她大概,是真的命不好。
婚禮上,一個草鞋提劍,與當年的楚久有三分相似的少年,一直走到她麵前。
你是楚久的老婆?
嚴格來,霓裳已經不是了。可她神思怔忪,竟然點了頭。
少年點點頭,很好,你是個修士,我也不算欺負女人。
少年緩施一禮,道要與霓裳比武。
來賀喜的賓客既厭惡少年衝撞別饒喜事,又瞧不上他未入道的孩子竟狂妄要跟修士比鬥。
少年目光寧定,臉『色』木然。
一劍穿透了新娘子霓裳。
新郎目眥欲裂,衝上來就要拚命。被少年一招挑翻在地。
與會賓客目瞪口呆,誰家見過這般惡客?新郎新娘的親朋好友紛紛衝上來助拳……
高勝寒帶人趕到的時候。
隻見少年一人立於滿地血泊之中,大紅的喜字仍然鮮豔,現場卻已經沒有一個站著的修士。
少年仍是那把未開鋒的鐵劍,劍尖指向高勝寒。
你也是來幫忙的嗎?
高勝寒開了黃泉之力,才製住了這個凡人子。看著血泊中滿地的修士,既驚且恐的問他:你到底是什麽人?
少年的劍落在地上,抬起頭看著高勝寒。
他:我打敗了三百二十一個修士,終於有人想起來問我的名字。昆侖,果然十足傲慢。
少年痛快地交代了自己的來曆,似乎早就等著人問一般。
少年來自南疆十六州的黑水州。
乃是黑水州黎青國前太子燕丹之子,名喚燕希。
這個身份起來,昆侖並沒有幾個人知道,然而他的父親,卻還有著另外一個身份。
十四年前,昆侖最後一次開山,有兩名身無靈根來自南疆十六州的凡人,苦苦尾隨前識殿殿主宗澤,來到了昆侖。
其中一名是凡人劍俠楚久,另外一名,則是這位放棄了太子之位的燕丹。
燕丹為了求仙,放棄了凡人富貴,雖無靈根,亦不肯離去。
燕丹在萬人麵前,冒著『性』命危險,跪在一位修士大能麵前苦求,才為自己和楚久,求來了昆侖人偶堂雜役的身份。
燕丹在昆侖山下苦熬了三年,可是人偶堂堂主江如令,一次也沒有征召過這兩名凡人雜役。卻等來了海怪衝入南疆十六州,故國幾近覆滅的消息。
太子丹,遂心灰意冷,返回家鄉。
十四年後,太子丹早已抑鬱而終,英年早逝。
他的兒子燕希,手提長劍,殺上昆侖,發誓要打敗見到的一切修士。
“你的劍術,是何人所授?”
“吾父回鄉所創。參照簾地新心醫書,五步之內,無人不可殺!”
在場諸人紛紛震驚,一介凡人,甚至生前連劍都沒練過。竟可以創出劍法?
不過什麽五步之內,無人不可殺,真是好大的口氣!
高勝寒沉默了片刻,方道:“你父是個才,可惜心『性』羸弱。”
十四歲的少年,無聲而笑:
“才無用,娶一個修士的老婆才有用。”
高勝寒也沒辦法給他解釋,楚久並不是因為娶了一個修士老婆,才得了昆侖的青眼。修真界的那些名人大事,對於偏遠的南疆十六州凡人而言,都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聞所未聞。即便告訴他一個真相,在他看來怕也是無從相信。
重要的是,高勝寒對這個燕丹有印象。
當日之人,多已不在。帶他回昆侖的宗澤戰死了,跟他同來的楚久也戰死了。
高勝寒卻因為楚久的原因,仍然記得這個凡人。
他被睡在昆侖大街上的楚疙瘩鬧得煩不勝煩的時候,曾經想過,這姓楚的怎麽就不能學學另外一個凡人,乖乖地在山下等著人偶堂征召不行麽?明明昆侖都給了你們出路了。
他忍不住想起了程思成,同樣才而偏激的人物。
大師兄酒醉後提起過自己的後悔,後悔為什麽沒有早給他一個,走正路的機會。
少年燕希被收押在了昆侖刑堂,可即便以辣手著稱的高勝寒,卻也實在有點下不去手處理他。
少年燕希在監牢裏眉心沒肺一般,該吃吃,該喝喝。
吃飽了一抹嘴問道:你們會殺了我嗎?
高勝寒搖頭:昆侖山內,不許見血,你傷人皆在山門之外。且,三百二十一名修士隻死了一人,我知你有留手。
少年竟是一頓:哪個死了?
高勝寒答:新娘。
少年想了半晌,道:她生欲不強,不是我的錯。
完便像沒事人一樣,翻身就要睡倒過去。
高勝寒不禁問他:不問我為何不放你出去?
少年背對著他擺擺手:我這次這麽凶,你們昆侖但凡還是個正道,都不可能再放我出去為禍人間。
高勝寒被噎得上不來氣。
少年過了片刻,才忽然開口:對了,是什麽人殺了楚久?
高勝寒格外討厭這個話題,但他不知為什麽就偏被這少年拿住,深吸一口氣才道:論凶名她比你更凶,但如今人困在一處秘境裏,也不知還有沒有命出來。修真界沒你想的那麽簡單。並不是會打架就萬事大吉。
少年點點頭:我等她出來。
你要幹嘛?
打敗她。
待高勝寒回神時,牢房裏已響起輕微的鼾聲。
三年時間,能發生的變化實在太多。
足以讓人一些人心生『迷』惘,足以讓一些人定下決心。
足以讓有的人錯過太多事情,足以讓有些饒世界地覆翻。
三年之後。
誅仙劍派大弟子獨自靜坐在煉獄圖前,忽然看到了那漆黑裂隙中光芒一閃。
然後就見到兩個人突然掉在了自己的麵前。
其中一個身材高大,胡子長了老長。另一個身材玲瓏,想是個女修,卻戴一個黑鐵鬼麵,帽兜長袍幾乎遮住了全身。
定睛看去,其中高大的那個,不是自家掌門又是誰?
“師父!”前誅仙劍派大弟子驚喜地叫出來。
卻見師父再見日的第一個動作,竟然是用衣袖把身邊的人整個罩住。看了自家弟子一眼,連門派情況都沒問一句。
疾聲道:“快,去找白允浪,白允浪不在,邢銘也行!”
邢銘和白允浪是一同趕來的,誅仙大弟子跑到戰部的時候,白允浪剛好在。
離著老遠,白允浪一看個頭兒就認出了自己徒弟。
“楊夕?”
撲過去半跪著,一把摟住了人:“出來就好,出來就好啊!”
邢銘遠比他冷靜,一眼看到冼江護著楊夕的架勢,便覺得有什麽不對。上下打量一圈兒,一眼看見了楊夕的手,整個人一驚。
一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楊夕的手,包在袖子裏。
“楊夕,你們在秘境裏呆了多久?”
楊夕此時身穿的是當初在五代墓葬外得的,自行認主的那條河變的衣服。帽兜扣上之後,連脖子都蓋住,左手水袖,隻有右手『露』在外頭。
她緩緩地抬起頭,一縷白發從帽兜裏飄落下來,帽兜後的雙眼不複當年清澈。
白允浪如遭雷擊。
“五十年。”楊夕嗓音沙啞地,“我沒能築基,邢師叔。但現在不是這個的時候,有人豁出了『性』命,要我帶信出來。我壽元將盡撐不了太久,全靠這麵具才能暫避一時,我要見到沈算。”
隨著楊夕的話音落下,眾人忽感頭頂陽光失去了溫度,滾滾劫雲在頭頂緩緩聚攏。
邢銘驀地打了一個冷戰。